第九十章夜船
在顧靳澂和溫瞳乘船去金陵之前,正有一艘擠滿了人的民船緩緩得行駛在南方的夜裏。
南方的夜晚同北方天差地別,盡管坐在這擁擠的狹小船艙裏,穿著普通布料的長裙,簡單地用木簪將頭發完成一個發髻的白梨,依然覺得這溫暖濕潤的夜晚難能可貴的靜謐。
墨遷和她說,他們要去金陵。
去了金陵之後,就可以暫時不必過上逃亡的生活了,或許以後她也再也不用過這樣的生活了。
隻是需要她暫時和他裝作一對平凡的鄉村夫妻,隱居在金陵北邊的村莊裏。
初聽見這個的時候,白梨心裏愣了愣。
墨遷見他愣住了,還以為她是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就是逃亡途中,雖然艱苦,但基本上也是什麽都被自己一手安排好了,對於他所說的暫時隱姓埋名的生活不適應。
清俊少年的臉上有些躊躇,望著少女愣住的好看側臉,忽然間一向冷酷嚴峻的臉色,也凝滯了下來,猶豫著開口:“如果你不習慣,還是都由我安排就好。”
白梨眨眨眼睛,這才反應過來,卻是瞬間笑開了花,一雙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望著高自己一個頭的少年。
“沒有沒有,我會很習慣的!你不要這麽照顧我了,我也可以照顧你的,真的!我會做飯也會洗衣服!”
她隻是聽到“夫妻”兩個字,心裏莫名開心的不得了。
我,我很願意的。
墨遷點點頭,眼裏出現了點點的暖意。換去了一身黑衣的冷酷少年,穿著一襲淺色的長布衣,常常黑發紮在腦後,衝淡了許多煞氣,看著莫名讓人想要靠近的好看。
“那,以後你也要叫我的名字,就叫阿梨,我呢就叫你阿墨,這樣裝作額,咳咳,可以嗎?”白梨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船艙裏的灰塵,毫不在意的坐到了墨遷的身邊,笑著問他。
“……好。”墨遷看著這個笑起來甜到人心裏的少女,不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就再也不怕自己了呢?
反正是些無關緊要的要求,他並不需要拒絕她。
況且,和這個丫頭呆在一起,自己好像也沒那麽反感?
白梨轉頭看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麵,閉了閉眼睛,在睡不著的夜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爹爹,娘親。
女兒現在,覺得很安心呢。
離開家以後,女兒體驗到了和丞相府,和京城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我來到了這個叫做江湖的地方,看到了許多可怕,又熱血的場麵。有做著神偷卻追查殺人凶手的溫瞳姐姐,有一向說一不二卻很真誠的顧大人,行俠仗義的司徒公子。
看到了生死相依,也看到了命運的玩笑,看到了背叛。
現在,我似乎也看到了自己所喜歡的人。我也好想要保護他。
我依然不是那麽明白江湖到底是什麽,但是好像江湖之所以有了這些人,才叫做江湖;好像有了心中的信仰,才會有勇氣。
靠著身邊的肩膀閉上眼睛,白梨在微微顛簸的船上漸漸睡著。
溫瞳闖**江湖久了,倒也沒有想象中的暈船,反而一直在船艙裏跑來跑去。
看的顧大人頭疼,結果溫姑娘仗著上司實際上隻是紙老虎,安分了一會又開始蹦躂起來。直讓顧靳澂懷疑自己那天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好,這丫頭,都要撒潑打滾了。
好在船上的日子終究是無聊,半月的路程,還是讓溫瞳不得不安靜的停了下來,蔫巴巴的吃著一旁看書的顧大人順手遞過來的糕點。
“大人啊……還有多久才能到啊,我要蔫吧成鹹魚啦。”溫姑娘吞掉最後一口糕點,把臉擠在桌子上吐字不清道。
顧靳澂看著她這個樣子,一時老媽子起來,伸手將她拎起來做好了,一本正經道:“水路已經是最快的了,若是無聊便去找些書來看,我帶了不少金陵的民間小書來,你去拿來瞧瞧。”
民間小書?
溫姑娘挑挑眉,可以可以,她和百墨一樣,就喜歡看那些奇人異事。
像金陵這種書裏的溫柔水鄉,秦淮湖畔,一定少不了流傳已久的故事。
被安撫好了的溫姑娘安靜下來,滿心歡喜的去翻看了那些金陵流傳已久的民間故事。好像多數說的都是戲子們之間的愛恨情仇。
最出名的,似乎是一個因為家道中落半路做了尼姑的小姐,愛上了一個名曲的故事。
兩人都是二八年華的巧遇,在最好的年紀,卻有了這樣的禁忌之戀。
他們的結局也是撲朔迷離。有人說他們受不了世俗的指責與謾罵,最終雙雙出家。也有的傳聞說他們二人最終離開了金陵,在遠方隱居。
這兩個人的故事雖然久遠,但當初那個名曲的戲班子,卻一直還保存著,並且越做越大。還有人專門為了她們做了首戲詞。
湖麵上的水波輕輕**漾著,月色下的金陵越發的熱鬧起來。
湖麵上停靠著眾多花船,周圍紮著許多點著煤油燈的罩燈,暖融融的照耀著湖麵。
鶯歌燕舞,春暖花開。
舞女們旋轉著的裙擺在燈光下開出一朵朵妖冶迷人的花,繚亂著客人們的視線。
唯獨一處熱鬧非凡的舞台上,站著一個麵色冷冷的人。
磁性低沉的絕好嗓音,輕輕念出唱詞,畫著濃濃妝容的臉上,帶著與世無奈,卻又情深的倔強。
聲音清冷決絕,又帶著千回百轉的繾綣,一折一折,詞裏的深情與悲傷沾染進每一個音節。
“笑你我僧俗有緣三生幸,笑你我和詩酬韻在桃林;笑你我二八妙齡巧同歲,笑你我知音人不識知音人。
他笑你種桃栽李惜春光,難耐黃卷與青燈;他笑我富貴榮華不在意,冷淡仕途薄功名;
他笑你行醫濟世救眾生,難救自己脫火坑;他笑我四書五經背如流,聖賢嚴訓不經心。
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彌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輕狂態,笑你矯情冷如冰。
笑我枉自癡情多,笑你不該少憐憫。”
“玉蜻蜓玉蜻蜓,
玲瓏透剔傳愛心,
我與你兩心相印中如願,
此生已續不了情……”
台下的小姐夫人們聽到動情時皆掩麵擦淚,唯有台上那人依舊有著清冷的聲線和表情,隻是唱出來的詞卻是婉轉繾綣,恨世無奈。
“罷!哪怕是千人罵萬人恨,
刀加頸火攻心。
打下地獄十八層,
哪怕永世不翻身。
我也要將兒認,
敘一敘十八年來別離情。”
最後那一句唱詞,台上之人好像真切感受到那般的萬劫不複,一聲“情”字千回百轉,隨著音樂聲漸漸平息下來。
一切歸於平靜,唯有台上之人落幕時清冷的雙眸。
外麵似乎飄起了細雨,戲台外那一直撐著傘立著的一片衣角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