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老人
玄明真人驚恐了。
但是玄明真人是抓破腦袋也想不到,自己現在這個狀態會怎麽天人五衰。
而看著玄明真人那一臉受了驚嚇並且絕對不肯相信的表情,桓風仙官隻能痛飲一杯苦酒:“道友果然不是本界的飛升仙人。”
玄明真人直接更驚恐了:???
這就看出來了?
怎麽看出來的!
“本來也是,本界飛升的仙人確實不應該會有道友這周身的道韻和想也想不到的法力與手段。”桓風仙官並沒有賣關子的意思,看玄明真人如此,隻勾了勾嘴角便道,“道友不用驚異,雖然下界的飛升通道已經關閉了,但那不過是尊神們的心照不宣,並沒有人敢光明正大地提及絕對不允許下界有人飛升上來,左右不過是個出身罷了,即便被人知曉又有何妨?”
玄明真人勉強笑了笑,雖然這客觀上沒什麽,但是老底被人揭穿了的感覺到底讓人不快,他還是問道:“可是前輩怎麽判斷的晚輩不是從四海八荒飛升上來的?就靠那一句天人五衰?”
“就是一句天人五衰。”桓風仙官歎了一口氣,“一般來講,下界飛升上來的神仙不會老,但本界飛升的神仙會。倘若你是本界飛升的神仙,你上天已經有一月有餘,應當能感受到仙元的變化才對,你感受不到,便證明了你和我確實不是一類人。”
解釋是解釋了,可玄明真人還是覺得很神奇:“這……”
小夥子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是不夠,桓風仙官既有點羨慕,又有點心酸,幽幽道:“其實按道理講,所有神仙都是會有仙壽耗盡,黯然而亡那一天的。遠古時,據說瑤池有一片蟠桃林,彼時的天後是叫……好像是王母來著,每隔五百年都會在瑤池開蟠桃宴宴請諸神,吃蟠桃其實就是發俸祿,一個蟠桃下去,便能延緩神仙天人五衰的時間。”
“按道理?”玄明真人玩味了一下這三個字,“也就是說後來發生了一些事,讓這件事顯得不那麽有道理?”
“是。”桓風仙官道,“就是後來沒有王母娘娘,也沒有蟠桃宴了,神仙們想要延壽就隻能各憑手段,帝君上神們自然手段無窮壽元無憂,但普通神仙又能有什麽辦法,隻能想法子謀一個神職,然後等天庭按著神職的階品下發仙石來穩固仙元嘍。”
“可是前輩剛才說了。”玄明真人道,“下界飛升上來的神仙不會有天人五衰,這又是怎麽回事?”
桓風仙官於是分外光棍地一攤手。
別問我,不知道,你一定要我給個解釋的話就是從下界卷上來的飛升修士就沒有一個人是自然老死,他們的死法一般是在鬥法中出了什麽岔子然後嗝屁,或者在追求更高級的道的時候走火入魔,也偶見被天雷劈死的案例,但是無論咋死,總之嗝屁之前身上的仙元都完全沒有流失之像。
羨慕死我們了QAQ
玄明真人覺得這一點也不玄學。
他思考了一下,有一點冒犯地道:“在下略通岐黃之術,前輩可否讓在下摸一摸脈?”
將死之人了,沒有什麽不可以,桓風仙官很爽快地把胳膊露了出來。
玄明真人便伸出三指,輕輕按在了桓風仙官手腕之上,隨即有一縷法力探出,輕易將未設防的桓風仙官的身體查了個徹徹底底。
仙人把脈無所謂屏息凝神,桓風仙官一邊由著玄明真人摸脈,一邊幽幽開口:“其實吧,下界飛升仙人日子艱難,能衝破下界天道桎梏飛升上天,經的是千難萬險的修煉,曆的是不可思議的劫難,你們用在飛升成仙上的精力,在仙界都夠飛升上仙了。這樣的辛苦才得以飛升,即便你們能擁有長到等閑不會仙元流失的壽命,我也沒有什麽好不服氣的。”
玄明真人收回手指,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重點:“所以前輩不服氣的是那些尊神?”
“我可什麽都沒說啊。”桓風仙官諱莫如深地笑了笑,一點指,酒壇懸空傾瀉,酒碗被倒滿,隨即他道,“喝酒,喝酒。”
玄明真人嘴角一勾,抬起了酒碗陪桓風仙官幹了一杯。
然後,便有一聲輕輕的嘟囔入耳:“我隻是有些不服氣那些神子神女。”
玄明真人愣了一下。
“這是醉話了。”桓風仙官放下酒碗時,臉上已經有了微微的紅暈,“但是我有什麽辦法呢,人家說的理直氣壯,所謂我祖祖輩輩好幾代的努力,憑什麽輸給你一人的刻苦修煉?”
這個問題也非常敏感,玄明真人不好說什麽,隻默默拎起酒壇,再給自己和桓風仙官……好吧,掂量了一下酒壇的重量,於是主要成了給桓風仙官滿了一碗:“前輩,幹。”
“幹!”桓風仙官端起酒碗,根本沒注意到玄明真人喝沒喝,隻豪放無比的一口飲盡,酒意越甚,憤懣越深,“我還不服氣的就是那些仙娥仙侍,你說神子神女會投胎也就罷了,他們呢,他們憑什麽?”
得嘞,老酒鬼不用你找話題,他自己就能嘀嘀咕咕上一個時辰:“但是他們也有理由啊,什麽你有本事你也伺候人去啊,你能把上仙上神們哄好了,賜你那些能延年益壽的丹藥或者仙石,都是長壽,誰比誰高貴呢?”
然後,老同誌說到現在,酒意到了怒意也到了,眼角已經是有了淚花:“可是我一個好好靠自己飛升上來的神仙,我刻苦修煉的時候,不是為了上天庭來給人端茶倒水奉承人的,憑什麽讓我去卑躬屈膝,我就是跪不下去,我就是想站著長壽,不可以嗎?”
結論就是不可以。
結論就是到得如今,苦守一個永遠不會有飛升仙人出現的飛仙殿,還隻是個副掌事,拿著最微薄不過的仙石俸祿,入不敷出地等一個氣絕身亡。
玄明真人默了一下,桓風仙官自帶的酒水是喝完了,但桓風仙官現在這個狀態……還不如醉一回呢。
玄明真人隻好從自己儲物袋中又取出了一壇酒,給桓風仙官再次滿上:“前輩,別說了,喝酒吧。”
“喝酒。”桓風仙官滿腹的牢騷被濃鬱的酒香壓了回去,他端起酒碗,再次和玄明真人碰了一碰,這一次,玄明真人聽到的就不是對他那慘淡人生的抱怨了,隻有一聲歎息,“玄明,別恨我。”
玄明真人覺得這個老仙官真的是絕了,怎麽每句話都不按套路出牌呢?
好端端的我恨你做什麽?
現在已經很明顯了,桓風仙官就是過來找一雙耳朵聽他發牢騷的,即便玄明真人一時真的不知道怎麽跟上精神病人的思路,也絲毫不妨礙桓風仙官說下去——
試想,作為一個正正經經積攢修為,鍛煉道心飛升上來的仙人,桓風仙官如何不懂每一次飛仙殿的震顫,都意味著一個從苦汁子裏泡大的下界修仙者在最絕望之時的搏命一擊?
“玄明你相信麽,我管過的。”桓風仙官不再喝了,他閉上眼睛,光聽聲音都能感受到他的絕望,“我管過最開始的那一次,我試圖解開飛仙殿的封印,我當時眼看著那個道友都要飛升成功了,可剛剛好巡查仙官到了此地,直接喝問我做什麽,然後一道捆仙繩將我拿了,再將那飛升通道封上,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道友在天雷之下的慘叫。”
這對於桓風仙官來說,真就是一輩子的心理陰影,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我想下去救他,可我甚至自身難保……”
飛仙殿歸鬥部管,桓風仙官本應被押去昭陽宮給赤霄帝君處置,可那一次赤霄帝君正在淩霄殿和天君議事,所以巡查仙官直接把桓風仙官押去了淩霄殿,赤霄帝君自覺麵上無光,將桓風仙官重罰五十道雷鞭,扣了兩千年仙石。
“你知道這對我來說算什麽嗎?”桓風仙官絕望地靠著椅子靠背,長長吐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並不是每個飛升仙人都有玄明真人這種“就是受上八十一道天雷又如何?”的豪氣的。
當五十道雷鞭的傷勢好轉,桓風仙官本身的仙元已是岌岌可危,此時若有仙石可以補充一二,倒還不至於傷了元氣。
可是沒有,接下來的兩千年都沒有。
但是你還有職責,你在天君和赤霄帝君那裏都已經掛了號,你還得守著飛仙殿,但凡擅離職守,沒準又是一頓雷鞭。
也就是說你連去人間攢點功德撈點外快拯救一下自己的機會都不曾擁有。
“兩千年。”很難說現在桓風仙官到底醉沒醉,反正他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是充滿了絕望,“不要說更進一步了,我隻能看著我一點一點地老下去,再怎麽修煉,再怎麽打坐,積攢出來的靈氣都沒有流逝得快。”
玄明真人抿了抿唇,他安慰女人不行,安慰男人其實也不行,這種時候再試圖轉移話題說“前輩喝酒”那也不現實,猶豫了又猶豫,隻好問了一句廢話:“前輩恨麽?”
“恨麽?”桓風仙官譏諷一笑,“我能怎麽恨?赤霄帝君也好,天君也好,他們在鬥部職權上打得天昏地暗,但是在飛升仙人這件事上從來沒有任何分歧——他們不希望見到任何飛升仙人,本界的,外界的,總之飛升仙人都是不太好控製的力量,真的需要幹活的人了,幹嘛不從幼童開始培養起?”
幼童,那些從來不知道什麽是自由,什麽是光明,什麽是站好了別跪下去的幼童,更能接受上神帝君們就是人上人,他們就該為人上人服務的人生觀,跪得自然而然,伺候得通體舒泰,不比他們這些天生反骨的飛升仙人好?
“玄明。”桓風仙官已經是喝得醉眼朦朧,但在發完了這一通牢騷之後,不知怎麽的雙目有了片刻的清明,定定看著玄明真人,“自從那日我在淩霄殿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你那‘來自四海八荒某處無名仙山’的謊言能騙過洛韻神女,能騙過赤霄帝君,卻騙不了我。”
說到這,桓風仙官頓了頓,歎道:“我實在不知在這時候來找你喝酒有什麽意義,可我就是想在你去獅駝嶺之前見一見你。”
然後,桓風仙官歪歪扭扭地給自己,也給玄明真人再倒了一碗酒,端起酒碗的手都不穩了,還努力對玄明真人做了個請的姿勢:“玄明,在我的有生之年,我想看你捅破了這天,我想看你將那些上神帝君都斬殺殆盡,我想知道誰也不靠,就靠自己好好修煉的飛升仙人到底能不能,配不配有一個好結局。”
桓風仙官忍不住雙眼一紅,他沒有端著酒碗的那隻手舉袖胡亂抹了抹眼睛,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的眼淚水越來越多,聲音也漸不成樣子:“答應我。”桓風仙官吸了一口氣,淚水已經掉到了酒裏,他顫聲道,“昭陽宮,獅駝嶺,南極府,淩霄殿……還有那些什麽在位的,隱退的,為愛癡狂的,隻羨鴛鴦不羨仙的,在凡人頭頂上拉屎的,算計著修士的靈根修為和功德的,都殺給我看,可以嗎?”
玄明真人沉默了一下,端起了酒碗,重重與桓風仙官的酒碗相碰:“前輩,幹。”
桓風仙官:“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