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幕 沉溺
有什麽在天地間回蕩著，黑曜宮突然發出了奇異的嗡鳴。四周粗糙的火山石開始剝落，恍然間像是被什麽東西削掉了。而在墜落後，它們又如同碰到了泥沼，在無聲無息中陷入了地底。但勇者們的腳下卻是穩妥的，可他們也還是無法控製心中的不安，隻能彷徨地站立著，一動也未敢動，甚至有的因失去重心而蹲匐下來。隻是盡管如此，他們也無一人退縮。
宮殿黑色的本體逐漸顯現出來，與先前截然相反的光潔平滑的石壁中滲著冰冷，宛如是金屬砌成的大箱子。
先前間隔的走廊與柱子都不見了蹤影。那一塊區域似乎被擴大了，又更像是縮小了。從熒幕所見的那擱置著十二枚結晶的大廳充斥了整個內部。像活了似的，那些仿若水晶棺的結晶退讓到了較遠的邊緣，依然渺無聲息。
最後，終於出現了。
“歡迎來到，我的黑曜宮……”
果真是……一副大魔王的嘴臉哎？進入視線的那一刹那所有思緒都忽然定格了一下，每個人均陡然生出了那種幾近莫名其妙卻心照不宣的共鳴。不過在恢複意識後，或多或少的還是各懷心事。有人還抱持著觀望，有人卻變得畏懼，還有人依舊試想著如何抗爭……當然也有人，即便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裏也怎樣都覺得無法相信。
黑色的神，有著一頭像雪一樣潔白的長發。
那純白的發絲被編成了一股長辮，隨意地搭在身前，直垂在地上，以如禮服般的黑色盛裝為背景，被映得更加明晰了。他如那白色一般寂寥的倚在好似王座的高椅上，手持著一根隻要在他手裏便像權杖的手杖。他的左眼被一片黑色的布遮蓋起來了，於是那唯一的右眼在好似無所事事地打量著勇者們，又像什麽都沒看到。
其實……他看起來並不如試想中的那樣張牙舞爪得可怖，可卻詭異到了想象之外。
“歡迎來到樂園……”
他忽然換了說法，並讓那手杖落地，扶著它站了起來。
——真的能贏嗎？
之前的一切作為在此時都化作了不值一提的小鬧劇。神出現了，卻平靜得與空氣一樣協調。他端正地佇立著，在威嚴中帶著優美，顯得那麽高大，比在場的每個人都具有震懾力。但他的王座甚至沒有高高在上，而是擺在石階之下，也因而仿佛是突然到了他們中間，讓人著實有點措手不及。
“莉麗絲。”他向鞠月伸出手。
幾乎不可抗拒的，鞠月向前走了一步，向他低下了頭顱。
“抬起頭看著我，莉麗絲。”他命令道，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到。“莉麗絲，告訴我，是什麽原因讓你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見我。你對我安排的最終獎勵，不滿意嗎？”
然而，以往善言的鞠月卻沒有回答。
猛然間，鞠月揚起頭冷漠地看著他，像在無聲中否決了一切。一張恰如天使的麵容在紫月中生出，莉麗絲沒有任何遲疑地試圖將時間凝固。但簡直就是知道這是在做無用功，明知故犯的莉麗絲最終還是放下了手。鞠月在淺笑中看著她，那表情好似在對待一個讓人無可奈何的小孩子。
“請饒恕她吧。”這時，琉璃走上前說道，屈膝半跪下來，與總是不拘禮數的他判若兩人。
神默然地望著他。
“我知道她的行為不可饒恕，但當初您把我和她的命運捆縛在一起，我也隻能這麽說了。”琉璃又直言不諱地說道，登時就讓在後方的赤間捏了把汗，他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沒有把青井她們托付給這個不知該說見風轉舵還是有夠自我主義的男人。
而在這時，每個人都發現了，那些結晶中又多具……是藥王寺。誰也說不準裏麵的是不是屍體，但是感覺上又都比看著真正展示著死人的水晶棺還可怕。
“言葉？！”
忽的倒抽口冷氣，赤間慌張地喊出聲，一邊想都不帶想地奔走過去。臨近了，赤間瞠目結舌的看到，真的是言葉，她也出現在了結晶裏。這就是……他沒能追上她的原因嗎？是……那個黑曜之君？可惡！如果他早點……真該死，赤間很快卻不甘的意識到，或許他是應該慶幸，慶幸他當時沒有立刻帶著青井追上言葉的腳步。
“結局由你來決定。莉麗絲。”那個黑曜之君，神說道，“以一個任意的願望為代價，不夠嗎？你還需要什麽呢？”
“很抱歉，妾身沒有想實現的願望了。”鞠月邊說著，招莉麗絲來到自己的身旁。“就請您去死吧。”
媽媽呀……跑回去一手攔腰抱住翡翠，一手拉住青井的後領，赤間就又騰地藏回那些結晶後了。以他的目測，這裏即是這個大廳裏唯一的障礙物，也是唯一應該也許大概不會被火藥味波及的地方。真是教人始料未及，那個老妖婆竟然說出那樣的話……她難道還不知道自己根本就沒勝算嗎？
手指碰觸到碩大的結晶體，意外的卻不冰涼，赤間茫然地抬起頭，看著裏麵的言葉。不吵不鬧的言葉，還真是讓人別扭啊……順勢將手機還給青井，當目光掠過翡翠身上時，赤間恍然察覺出一點異樣……
沒有再說什麽，神抬起了左手。鞠月卻朝這邊跑來，不過墜在折扇下的八股繩也一邊像活了似的迅速而準確地飛向了那邊，但還未觸及黑曜之君的麵前，就連同那扇子一起掉在地上了。莉麗絲卻隻是無謂地在旁看著，似乎是她的受命被終止了，也可能是她終歸算是誕生於這裏，而無法反抗造物主吧。
此時，赤間突然有點悲哀的注意到，沒有一個人肯幫助那個道貌岸然的老妖婆。沒有一個人。為什麽……會這樣？他們之前明明說好了啊……
“沒關係。”鞠月的笑顏一下近在眼前，她同樣藏在那結晶後，輕聲對赤間說道，“在神麵前，誰都有可能因畏懼而喪失自己的意誌。我早就料想過各種可能性了。於是決定，到時便這樣做……”
跪伏下來，鞠月輕輕擁住翡翠，她還徘徊在時間眷顧不到的地方，孤伶伶的一個人。
“翡翠，朕是如此無力啊……”
幾乎同時的，人們也聽到了神的聲音——“莉麗絲?露娜?亞特蘭蒂斯！我以支配者之名命令你，隨著你腐朽的國王寶座，如沉入紅海的暗夜魔女莉麗絲一般，墮入黑暗吧！”
“所以請你代替朕，殺了其他舞姬，許下隻屬於你自己的願望……”
漆黑的業火似是從內部湧出來的，很快就包裹住了她。在暗無天日的深海之中，她窺視到了那金光閃爍的黃金之都……人們的咒罵聲不絕於耳地傳來，一如被處死的那一天。但這些，都早已是隻會在夢中出現的東西了。眼前，有的是一雙翡翠般透亮的瞳孔，那麽純粹，像世間最珍貴的寶石。若說後悔，曾為這**到惡魔的美貌而殺人無數的她自始至終都隻後悔過一件事。那就是，即便遭受審判，也應該由她的子民執行。可她卻沒能保護自己的國家……屈服，是多麽可怕啊……
——那就下地獄吧。
傻呆呆地看著她，直到她消失不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翡翠木然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盡管有聽到她的話，還有聽到其他人驚懼的叫聲，可是……
“正如她所說，舞姬之戰還會繼續下去。”黑曜之君的語氣是公平公正的。“無論選擇何種結局，最終留下的人可以在我這裏得到一個願望。”然後，他像尊不變的石雕依然倚在他的神座之上，俯瞰著。
另一邊，最為驚訝的人是琉璃。奇怪到甚至無法接受了，他還存在。如果說他和她隻是因被分配的職責而促成的形式上的命運共同體，那他一直以來……
“琉璃，打消你那徒勞的念頭。”
“……是。”
謙卑的後退到一邊，琉璃卻將位置選在了禁錮著風花的結晶前。回憶著她的一顰一笑，他為她感到惋惜。
這場無聊的惡作劇，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繼神宣布舞姬之戰仍為結束之時，眾人就落入了猶豫不決的沉默中。剩下的舞姬在這種情況下，要怎樣才能戰鬥得下去呢？為了最重要的人？為了那個願望？還是為了自己不會消失？麵對那壓倒性的力量……
隻有三個人了——翡翠竟然還是舞姬，這大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但看到凡是戰敗的舞姬，包括被毀掉的注定要墮入黑暗的亞特蘭蒂斯王在內，都暫時被困於那水晶內了，也就可以明白了。然而，言葉曾親口說過翡翠替代為的武具的書被鞠月撕掉了，那……那位隨心所欲的王，究竟是為了要讓她感受絕望的洗禮，還是在欺瞞他人以要保全她？
“翡翠？”赤間輕聲地叫道，但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場戰爭已經變得別人無法插手了，何況既不是鑰匙的他又能做什麽？
“別碰她！”
突然，青井大聲地喊道，一下製止了赤間伸出去的手。赤間驚訝地看著她，一時間反應全無。
“如果你不能保證你可以帶著她逃走，如果你不能保護她，就別碰她！”青井繼續說道，滿目皆是赤間熟悉的嚴厲。“你不是說你要代替老板的眼睛嗎？那你現在要做什麽？就隻是看而已！別光是把話說得漂亮！”
“青、青井……”
“還有你們！”青井猛然地回身，依次瞪視著每個人，包括翡翠。“你們到底要怎麽做，快拿個主意出來啊！是要去為了自己可以選擇未來而和黑曜之君玩命，還是要為了單單保護自己和自己最重要的人戰鬥，快點決定！就算你們不動，遲早也還是會一個個落得像她那樣的下場，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難道你們還沒看夠嗎？！”
“……你說得對。”被訓斥後的靜默中，華源蓮站出來說道，“就這樣消失，我不甘心。我還沒有和我家Darryl結婚呢。真是的……早知道就讓瞳冒充下神父，在那個小教堂裏舉行婚禮了。”看著奧格，華源蓮的眼中有幾分惋惜。“你說是不是，Darryl？”
“蓮華……對不起。”奧格苦笑著說。如果神是對萬物都不屑一顧、還草菅人命的惡魔，那神使就是行刑的劊子手，而科學班，是幫凶。
“算啦，我最不喜歡你的對不起了。”華源蓮無奈地說道，“我最喜歡的，是總是喜歡研究那些怪裏怪氣的玩意兒的你。”
“……加油。”奧格隻能說。
深呼吸，蓮華小姐傲然地站在場中，等待下一個人的決心。雖然她是不打算強求她們，但就像青井說的，如果她們一直不表態，就別怪她先下手為強了。翡翠會為了她的王而戰嗎？還有邊境人呢？
“恐怕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哦……”不知為何，琉璃揚聲說道。先看了眼無動於衷的黑曜之君，確認他不介意自己的多言後，琉璃才繼續說了下去。
“有人闖進黑曜宮了。”
在這時？在地上都毀滅殆盡之時？和青井下意識地對看過，一眼望去，赤間直覺自己的心髒都提到嗓子眼了，難不成他還在期待什麽？而蓮華小姐也立即轉向那條通向此處黑曜宮腹地的唯一入口，她的表情倒更像是不耐煩。
果然，不多時，那裏就傳出來了腳步聲。隻是聽起來隻有孤軍一個。待到可以造成回響的走廊結束了，那人也站在了大廳裏——他戴著皮革手套，穿著整齊的黑西裝，外麵還套著一件很裝模作樣的黑色大衣，淡黃色的短發一絲不亂的背在腦後，淺灰色的瞳孔藏在金邊眼鏡下……
“特魂引？！”
赤間都要忍不住暈過去了，他就在貼紙條的惡作劇那次見過這個人。而這回……好，不打不相識。逃都逃不出去，這人竟然還故意破壞結界自己進來送死？“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你來幹嘛啊白癡？”
“閉嘴！”像是很痛恨赤間似的，那人凶狠地斥責道，“這兒還輪不著你說話！”
“那輪得到我吧。”奧格向前走了兩步說道，華源蓮隨之立刻回到了他身邊。“威克威爾前?班長，真巧啊……我正在到處找你呢。你主動來到這兒，有何貴幹嗎？”
嘴角抽了下，威克威爾反徑直向位於神座上那位對他的到來不發一言的黑曜之君跑去。
“偉大的神啊！我是特為您而來的！”威克威爾大聲說道，多了幾分狂熱。“請允許我膜拜在您座下，請賜予我力量吧！我將是您最篤定的信徒，凡是敢於褻瀆您權威的愚民，我都會將他們視作最大的敵人，絕不原諒！我在這裏向您鄭重的起誓，隻要您肯賦予我力量，隻要您還擁有力量，我永生都不會做出任何背叛您的行為。請將我納為您的使者吧！”
“God……”好一陣，赤間才回過神。“他沒搞錯吧？這反過來不就是說神一失勢他就會拍屁股走人嗎？”
“哼……沒錯啊，他這個人不賴嘛。”冷不防的，赤間隻聽青井說道。
“啥、啥？！”這還不賴？
“很直接啊，利益關係一挑明就很值得信賴了。”
值得信賴？天啊……赤間突然察覺，他竟然跟現實到這麽絕的人共事了那麽久……同時，他也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麽自己和老板都會在青井麵前不由自主地緊張了……
“你的執念，很深啊……”神緩緩地說，不帶絲毫感情地看著威克威爾。“我記得，你做出了很有意思的東西。”
“您是說？”
“特魂引。”
不會吧……這下，赤間是真的有點想暈過去了。因為特殊魂魄引導機關這個普及率相當高的簡稱是他最開始使用的……如今經由那尊口說出，這是何等殊榮啊，老天爺……
“……是的。”威克威爾倒像是經過幾許掙紮才應下了那經權威認定的簡稱。“那確實是本人在科學班的權限基礎上研究出來的。那時還不知道尊駕的存在，不知天高地厚的逾越了，本人願意接受相應的責罰。”
“你想要科學班嗎？”神問。
“是……而且要更好的。”威克威爾直言不諱地回答。“本人希望的是您能賦予我比科學班更大的權力，我將會把這世界建設得……”
“那麽，你去問他要吧。”神打斷了威克威爾的喋喋不休，向他指著科學班班長奧格。“殺了他，科學班就是你的了。”
“非常謝謝www。qb5200。Com。”威克威爾一臉決絕地轉過身，直盯著奧格。
“喂？！這個神……”華源蓮猛地大怒，但看到那若白卻更近於黑色的神明麵目上的漠然，她卻又不知該怎麽罵下去了。
己身卻沒上前，威克威爾隻是抬手揮了一下。一個長如兩個指節、寬如指肚般大小的東西借力飛了出去。在觸到地麵的一刹那，它發出一聲像充滿空氣的塑料包裝袋被打爆的聲響，緊跟著騰起了一大團怪異的白霧。這霧像源源不絕似的大肆地散開著，隱隱的有什麽東西出現在裏麵。
也不管青井之前說的話了，赤間拉起她和翡翠就又往後退，背緊緊地靠在結晶上。可當他想讓翡翠再靠過來些，卻意外地沒拉住落空了。翡翠滿目歉意地看著赤間點了下頭，反一頭紮進了那絕對有詐的霧中。
“站住，回來。”青井叫住赤間。“那是她自己選擇的。”
“……你怎麽會這麽冷靜啊？”赤間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混亂了。在這裏，隻要有琉璃在，有鐵定比琉璃的空間能力還厲害的神在，他就算是沒轍了。人一旦進入沒底的狀態中，就難免有點慌張了。
“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針對我們。”青井說道，不知算不算安慰。
麻煩死人卻不嗆人的煙霧僅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就在赤間還沒來得及又說什麽的時候，他們的視野就逐漸恢複了。
真夠壯觀了。
可能有一個排，或者一個連的……不是人。它們穿著繽紛斑斕的外套，腳上多是尖尖翹或不配套的大鞋子，臉上也盡是畫得五顏六色的鬼臉，但同樣每個卻都看起來不如外表那副滑稽的穿戴那麽好玩……
“自動傀儡？”奧格驚異地叫道，立即也丟出去了一個與威克威爾所用的類似的變幻膠囊。
白色的奧林匹雅在霧中亭亭而立，雙手交疊著放在身前，微微頷首，顯得高雅至極。
“咦？”蓮華順之驚歎出聲。“奧林匹雅不在他那裏？那他是怎麽做出這些傀儡的……”
“蓮華，可能不妙的是，”奧格迅速地戴上十指的指套，略帶為難地說道，“他或許真的比我更適合當科學班的班長。”
“你很有自知之明。”威克威爾驕傲地說。
“可你不打算讓我自己引薦退位吧？”奧格打趣道。
沒有回答，威克威爾隻是略欠身地示了下他那占絕對優勢的兵力。
“真糟糕……我是不是該後悔沒把自己變成白銀？舞吧！奧林匹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