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天下二部完

第一部分 2.3 昆侖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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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呼嘯,高歡和小猴子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跟在爾朱歌戰馬後麵,在懷朔鎮沒有遮擋的土街上策馬行走,無邊無沿的大雪從縫隙往身體裏鑽。爾朱歌四處張望,來到一個酒館前,跳下紅馬,推開大門,夾雜著酒香的熱氣撲麵而來。她走到土炕邊,皺著眉頭看著不幹不淨的土炕,猶豫要不要坐下。小猴子搶先幾步,甩開袖子在炕上擦擦,爾朱歌笑著指指對麵讓小猴子坐下。小猴子向高歡眨眨眼睛,這是爾朱歌第一次讓他們接近。

酒保跑過來,左手端著一盤牛肉,右手端著一盤胡餅,兩臂間夾兩碗燒刀烈酒,不由分說向炕上一放,盆完跳動不止。

小猴子滿臉好奇:“我們還沒點菜,怎麽就上了?”

酒保眼睛瞪的更大:“鄉下人,沒見識。大雪封路,隻有牛肉大餅和烈酒了,沒得選。”

小猴子搖頭歎氣,左手往嘴裏扔一塊牛肉,右手往嘴裏灌了一口烈酒,忙不迭說:“你這是酒嗎?你這是牛肉嗎?”

這家小酒店是懷朔鎮的百年老店,從來沒有人說過半句酒肉不好,酒保瞪著眼睛:“不是酒是什麽?不是牛肉是人肉嗎?”

小猴子忽然綻開笑容:“這不是酒,這是天上的玉宇瓊漿,那也不是牛肉,人間哪裏有這麽好吃的肉?高大哥,小姑娘,來,嚐嚐。我爹爹幹脆開個酒館,中原哪有這麽烈的酒?”

酒保才明白人家在誇自己,笑出聲來:“嘿嘿,這酒在大漠中首屈一指。”

小猴子一把摟住酒保肩頭,從懷裏掏出布包,小心翼翼露出簇頭遞到他眼前:“小兄弟,你見多識廣,幫我看看這上麵寫的什麽。”

酒保抓過簇頭看了半晌,搖搖頭:“我叫老板幫你看吧。”

小猴子不信地哼一聲:“你們老板行嗎?”

酒保鼻子同樣哼一聲:“西邊的波斯人,東邊海島中的倭人,南邊的梁人,我們老板什麽人沒見過?還有全身赤炭烏黑的昆侖奴,你們聽說過嗎?”

小猴子搖搖頭:“去你的,別忽悠我。我們塢壁中什麽人沒有?鮮卑,匈奴,柔然,高勾麗,金發的羯人我也見過,世上哪有全身黑炭一般的人?”

酒保碰地一拍桌子,從地上拎出慢慢一壇燒刀子:“我要找出來,你全喝了。”

小猴子賭酒保在這冰天雪地中不可能找出這樣一個人,啪地拍桌子:“好,一言為定,你給我找來。”

酒保二話不說,挑簾回了廚房,片刻時間拽著一個光著膀子烏黑發亮、全身黑炭一般的一個人出來,推倒小猴子麵前。不光小猴子的下巴都要掉下來,連高歡和爾朱歌也嚇一跳,這人頭發卷曲,頭頂幾乎頂到天花板,除了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齒,全身黑得如同掉到墨水中染過。酒保得意洋洋:“他是老板收留的昆侖奴,在店裏劈柴燒火。你輸了,喝酒。”

小猴子舉起酒壇咚咚灌下去,停頓一下,抹淨唇邊的殘酒:“我喜歡喝酒才喝,不表示我輸了,你看這昆侖奴的牙齒和手掌還是白的,並不是全身烏黑。”

爾朱歌露出笑容,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細線:“小猴子,你的嘴比牙齒還硬。”

小猴子興趣轉移到昆侖奴身上,站起來隻及他胸口,仰頭問道:“能說漢話嗎?”

昆侖甕聲甕氣回答:“一點點。”

小猴子拉著昆侖坐下來,打聽他來曆,酒保搶著說:“他來頭可大了,昆侖山以西數萬裏的波斯國向魏國皇帝贈送神獸,派先遣大臣去洛陽交涉。他們去年五月路經高平,遇到胡琛起兵,響應破六韓拔陵起事,隊伍被衝散。昆侖本是波斯國士卒,被叛軍裹挾來攻打懷朔鎮,被我收留在這裏養傷。他來自昆侖山以西,我們就叫他昆侖奴了。”

爾朱歌搖頭表示不滿:“什麽昆侖奴,就叫昆侖吧。”

小猴子長籲口氣:“楊忠說起塞外的奇事,我們都以為他吹牛,我今天才大開眼界。”

小猴子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他搖頭晃腦高興地說:“這酒真好,一點兒都不頭疼,我得給爹爹帶些酒曲,他一直想開個酒館。”

“我們該走了。”高歡站起來整理行囊。

小猴子惦記著簇頭上的奇怪文字:“簇頭上的符號問清楚了嗎?”

爾朱歌站在旁邊揮著馬鞭,準備動身:“你一沾酒就鑽到桌子底下,你喝醉之後,酒館老板認出那是突厥文字,那個彎曲的小蛇叫做阿拉米字母,是從更西邊的地方傳過來。”

小猴子向懷中去摸簇頭,高歡揚手將裹著簇頭的布包扔回給他:“你昨天睡得潑水都不醒,我便把簇頭給老板看了。”

小猴子打開布包,簇頭閃閃發亮躺在裏麵:“這上麵寫的什麽意思?”

高歡將自己的行囊向背後一甩:“老板說這個字符讀出來的發音是,綦母。”

小猴子仍不明白,跳下土炕抓起包裹:“綦母,是個老太太的名字吧?小姑娘,你在草原上長大,聽說過這個老太太嗎?”

爾朱歌不計較小猴子一口一個小姑娘:“這種文字與漢字不同,用字母可以發音,卻不能從中判斷出含義。”

小猴子眨眨眼睛:“我們到哪裏去找這個老太太?”

高歡趁機試探爾朱歌逃亡意圖是否堅定,裝作要出門的樣子:“我們向西去尋找突厥人吧,隻要找到說這種語言的人,就知道綦母的含義了。”

小猴子站起來,又坐下:“出了武川鎮就是柔然的地盤,你們會說柔然話嗎?”

爾朱歌從小在草原長大:“我會。”

爾朱歌鐵心要離開秀容,高歡反而坐回炕上:“你爹爹為找你,估計把秀容的每個草坑都翻遍了,我們去突厥尋訪造出簇頭的主人,不能帶你去。”

爾朱歌急起來:“去哪裏都行,我就是不回秀容草原。”

小猴子將馬鞭放在桌子上,做出不急出發的樣子,與高歡一唱一和:“我們做個交易吧,你說出逃跑原因,如果理由成立,我們就帶你去,否則,我們各走各路。”

爾朱歌不吃這套:“不帶就不帶,我自己在草原裏玩。”

高歡不斷猜測爾朱歌出逃動機,排除各種可能:“難道你爹爹要逼你嫁人?”

爾朱歌臉色突變,瞪著高歡:“你怎麽知道?”

高歡知道猜中,笑起來勸解:“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躲也躲不過,跑也跑不掉。”

爾朱歌被勾起傷心事:“爺爺老糊塗了,要我參加皇宮采納,隻要躲過這一輪,皇帝找到皇後和妃子,我就能回去了。”

小猴子笑著出主意:“你打扮得又醜又老,選不上就行了。”

爾朱歌已經完成皇宮采選,皺眉說:“我在幾個月前被送到晉陽,七八個老太婆一擁而上對我仔細打量,又摸又捏,我回家後,爹爹興奮地告訴我選上了,我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你被選上了?”小猴子驚訝過後,開心笑起來:“哈哈,皇妃是我的好朋友,我回去告訴楊忠和劉離,他們一定羨慕得鼻涕泡都要飛出來。快,給我留個字,嘻嘻。”

小猴子脫下外套,隻剩裏麵粗布褂子,向掌櫃要來筆墨,纏著爾朱歌留字。

爾朱歌被他喜出望外的樣子逗笑,提筆在他背後寫上小猴子三個字。

小猴子樂顛顛讓高歡看:“寫了嗎?”

高歡點頭,小猴子又問:“寫得什麽?”

高歡看一眼爾朱歌,笑笑未答。小猴子興衝衝跑到門口,打開房門,調轉身體,朝向門外的刀子般的寒風,凍得齜牙咧嘴。

爾朱歌咯咯笑著問高歡:“他幹什麽呢?”

高歡也笑出聲來:“他想把墨跡吹幹,再穿外套,保護你筆跡。”

小猴子攪熱了氣氛,爾朱歌不再警惕:“我說出逃亡理由,你們帶我去大漠嗎?”

當天下午,三個人在馬匹上掛滿食品和羊皮水袋,咯吱咯吱踏著膝蓋深的積雪,頂著風雪離開懷朔鎮,穿過刀削般的敕勒川,進入白雪覆蓋的默默無盡的大草原。在離開酒館的時候,高歡想到兩全其美的做法,他將爾朱歌去突厥的事情寫入信中,請酒館老板轉交給秀容草原的侯景和劉貴。他們弄丟了爾朱歌,隻要把這封信交給爾朱榮,便可以減輕罪責。而且往返穿越大漠至少半年時間,足夠爾朱歌躲開皇家采選,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