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天下二部完

第一部分 2.5 沙漠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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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夏至,漠北冬季比中原漫長得多,此時也露出夏天的跡象,草根從底部綠到空氣中,小動物忙碌起來。爾朱歌離開秀容越遠,心情越好,爹爹這半年過得怎麽樣?爺爺的胡子都氣得翹起來了吧?爾朱歌轉瞬決定,讓他們生氣去吧,我才不願意犧牲一輩子幸福和自由換取他們開心。爾朱歌坐在駱駝上,哼唱完從斛律金學會的那支歌,向高歡招手:“高大哥,那裏,又一隻沙兔呢。”

進入戈壁的時候,爾朱歌舍不得賣掉小紅馬,寄養在草原牧民家中,高歡和小猴子的兩匹馬加上爾朱歌身上所有值錢的物品,隻能換來兩峰駱駝。小猴子興致勃勃地蹦上去,歡呼著向戈壁衝去,高歡為難地看著爾朱歌,手指駱駝:“要不我和小猴子擠在一起?”

爾朱歌嫣然一笑,雙手板住駝峰跨上駱駝,將左手遞過來,高歡翻身躍上駝峰,雙手不客氣地從後抱住爾朱歌細細的腰肢,一股幽香從她身體裏流淌出來,聽到她開心的笑聲和話音:“笨漢。”

爾朱歌與高歡互看一眼,擠在一峰駱駝上。爾朱歌變換著不同的曲調和節奏,用不同的方法演繹著敕勒歌,高歡撫笛伴奏,歌聲越來越動聽,小猴子常常聽得忘記催動駱駝。高歡貼在爾朱歌纖細的腰肢聽著她的歌聲,習慣性地去夾馬腹,才醒悟過來,自己是坐在駱駝上,這一瞬間,那隻沙兔消失在草窠中。

爾朱歌逃離了那樁莫名其妙的采選,現在已經過了幾個月,皇帝找到妃子,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到家鄉了。高歡看著爾朱歌高興的樣子,不禁猶豫起來,我將爾朱歌逃往金山消息傳遞給劉貴,他肯定將那封信交給爾朱榮,我這樣做對嗎?前麵是一望無際的戈壁,遙遠的盡頭是爾朱歌旅行的終點,也是她快樂的終點。高歡心中矛盾萬分,伏在爾朱歌耳邊:“小歌,我們出來半年,已經躲開采選,現在你身體不好,我們該回家了吧?”

爾朱歌用手搭在眉間擋住陽光:“我要去看看金山銀水和烏倫古湖。”

小猴子衝出很遠,仍然聽到高歡和爾朱歌的對話:“嫁給皇帝有吃有喝,尊崇至極,傻瓜才不嫁。”

爾朱歌笑著搖頭:“我是草原上的百靈鳥,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無論鳥籠多華麗,我也不願意進去。”

太陽高懸天空,小猴子逃無可逃被陽光烤得發蔫,騎著駱駝不再手舞足蹈向前衝,爾朱歌受不了從冷到熱的變化,發燒後身體虛弱起來。早上啟程的時候,她還能堅持坐在駱駝上,到中午隻能軟綿綿地靠在高歡懷中。高歡撩下她的麵紗遮住陽光,拿出水囊遞到她嘴邊。

爾朱歌嘴唇輕輕沾了幾滴水珠,擰緊皮囊還給高歡:“這是最後一袋水了吧?”

高歡點頭抓緊水囊,爾朱歌的舌頭舔舔嘴邊的水滴:“我們沿著瀚海走了兩個月,仍然看不到河流,會不會走錯?”

高歡將水囊小心翼翼地係在駝峰上,手指陽光:“我們麵對西沉的夕陽,方向肯定沒錯,繼續向西就可以遇到那條河,有了河水,我們便不用擔心。”

“我們就快沒水了。”爾朱歌看著高歡幹裂的嘴唇,忽然感到地麵震動,眉毛跳動露出驚訝表情:“高大哥,你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高歡跳下駱駝,耳朵貼在地麵仔細分辨,馬蹄震地如同洪水,他起身向後眺望,視線盡頭騰起煙塵,騎兵還在數裏之外。小猴子也發現大地顫動:“高大哥,怎麽回事?是草原部落間打仗嗎?我去看看。”

高歡舉手製止小猴子,這些騎兵從東向西,尾隨而來,誰會在大漠中追蹤自己呢?如果這些騎兵與他們有關,就必定是從秀容出發尋找爾朱歌的人馬。

高歡攙扶爾朱歌跳下駱駝:“我們藏在沙丘後麵,等他們過去。小猴子,你裝扮成草原牧民,不要擔心,他們不會欺負你。”

高歡拉著爾朱歌,踩著坑窪不平的戈壁走到沙丘後隱藏起來。天邊揚起的煙塵漸漸籠罩過來,悶雷般的蹄聲由遠及近,戈壁攤上出現一道排山倒海的黑線。小猴子調轉身體,倒騎在駱駝上,不慌不忙凝視著衝向天空的塵土。

騎兵隊伍也發現兩峰駱駝,為首將領右手向空中一舉,數百黑袍黑甲鐵黑兜鍪的騎兵分成兩路,將小猴子團團圍住。小猴子目光被馬蹄激起的沙塵掩住,直到塵土落定,一匹戰馬出現在他眼前,小猴子舌頭抹過幹裂嘴唇,一名黑鎧將領端坐戰馬,從兜鍪中露出的石雕般蒼白的麵孔。小猴子在沙漠混跡幾個月,外貌和口音與當地牧民一模一樣,不擔心被看出破綻,挺起胸膛笑著向他擺手。

黑鎧將領兩邊嘴角向上一翹,兩頰的肌肉跳動,藏在兜鍪中的眼睛眯縫起來,露出一個笑容,讓小猴子心中僅剩的恐懼煙消雲散。他輕拍戰馬,馬頭一轉,將側麵朝向小猴子,右手從馬鞍上取出棕色羊皮袋向下一扔,滿登登的皮袋在地上左右晃動,小猴子不用想就知道,那是滿滿一袋水。

黑甲將領嘴角一動,用草原上的語言問道:“小兄弟,有沒有看見其他人?”

小猴子十分機靈,也不否認:“有很多從西向東的商隊。”

“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紅衣的小姑娘?”黑甲將領不關心從對麵來的商隊。

小猴子跳下駱駝抱住水袋,眉開眼笑地使勁搖頭,黑甲將領點頭表示明白,隨即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交替上下彈動,做出行走的手勢,右手輕輕在前麵劃過,表示一條彎曲的河流,然後點點頭,將右手變成大拇指向上的手勢。

小猴子看出這是鼓勵的手勢,眉開眼笑:“哈哈,前麵有一條河嗎?多謝。”

黑甲將領笑容更明顯,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調轉馬頭揮動馬鞭,戰馬加速奔馳,騎兵隊伍從小猴子身邊繞過,漸漸消失在遠方的戈壁中。

爾朱歌全身僵硬,目光銳利直刺高歡:“他們是誰?”

高歡從戰馬和甲胄上判斷出來,這是來自秀容的人馬,卻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緩慢搖頭。爾朱歌雙手一伸,將他推出幾步:“你騙人。”

高歡不知道哪裏被她看出破綻:“你認識他們?”

爾朱歌直視高歡:“我爹爹怎麽知道我去金山?”

“你怎麽知道他們來自秀容?”高歡冷靜盤問,劉貴肯定將那封信交給了爾朱榮,這支騎兵便是前往金山,迎接爾朱歌的契胡騎兵,他望著爾朱歌在沙漠中漸漸清瘦的麵容:“小歌,你難道要一直在草原和戈壁中流浪下去?你有沒有想過,你父母和爺爺憂心忡忡,為你擔驚受怕,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爾朱歌逃離家鄉時,對強迫她采選入宮的爺爺一肚子怨氣,也不滿爾朱榮不加勸阻的態度。幾個月下來,爾朱歌的怨氣消失一空,早就開始掛念父母親人,僅是擔心被選入皇宮才遲遲不願意回去:“我當然要回家,但是要等到采選結束,皇帝找到妃子。”

爾朱歌由於不解,不理高歡,走到小猴子身邊,聲音高興起來:“是水嗎?”

小猴子蹲下去,解開羊皮袋,興衝衝跳起來:“水,整整一袋水,夠用幾十天了。”

高歡衝到爾朱歌身邊,拉著她的胳膊:“我們出來四個多月,就算今天返回秀容,還要在大漠中再走兩個月,早就過了采選的日期。”

爾朱歌接過小猴子遞來水袋,舌尖輕輕添一小口,確定是水,隨即遞給身後的高歡,露出和解的笑容:“老漢把金山銀水說得那麽好,我要去看看,再回秀容。”

高歡將嘴唇潤濕,將水袋還給爾朱歌,爾朱歌輕飲小口遞給小猴子:“那人還說什麽?”

“我明白他的手勢,他左手中指和食指交替,意思是我們在戈壁中行走,右手一橫表示河流,那肯定是額爾齊斯河。右手四指鑽成拳頭伸出大拇指,鼓勵我們繼續前進,他的意思是說,你們隻要繼續走下去就能遇到那條河流。”小猴子大口猛喝,伸出舌頭將嘴唇的水珠全部掃入口中,將水袋係在駱駝後自言自語:“他們的兜鍪、鎧甲和兵器製式相同,戈壁灘深處怎麽會出現這樣一支裝備整齊的軍隊?那首領送我們水,人很不錯。”

爾朱歌踩著高歡的右腿翻上駱駝,等他從後攬住腰肢的時候,語氣驕傲:“你知道那個黑甲的將領是誰嗎?那是我爹爹。”

“你們看,前麵是什麽?”幾天後,無精打采的小猴子手舞足蹈,高聲叫喊,卻聽不見回答,扭頭向依偎在高歡懷中的爾朱歌叫道:“哎,別膩膩歪歪了,抬頭看看。”

高歡抬頭向遠看去,一條長河在沙漠盡頭蜿蜒流去,在陽光下閃閃反光,小猴子從駱駝背上跳起來,打開皮袋大口痛飲:“不用提心吊膽啦,敢大口喝水了。”

爾朱歌提醒小猴子:“戈壁中經常有海市蜃樓,不要把水喝完。”

小猴子跳下駱駝,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向河水衝去,撲通一聲濺起水花。高歡催動駱駝向河邊衝去,忽然聽見爾朱歌的咯咯笑聲,身體失去平衡,被她摟著翻滾墜落河中,激起片片水花。

高歡躺在水邊草地上,看著爾朱歌與小猴子在河裏互相潑水,盡情嬉鬧。她是對的,她的生命屬於草原,不應該屬於皇宮。高歡做信函使的時候,多次往返洛陽,策馬在永寧寺塔下的銅駝街上,目光越過高聳的宮牆眺望皇宮,多少歡笑和快樂都被這厚重牆壁和宮殿緊緊壓製?爾朱歌如果踏入那個大門,就將失去笑容和歌聲,高歡決心幫助爾朱歌,不讓她進入那堵厚牆之內。

爾朱歌和小猴子折騰累了,躺倒岸邊的草地上,讓太陽將衣服曬幹。高歡嘴裏嚼著甘甜的草根,說出憂慮:“我們出來幾個月,能夠避開皇宮采選嗎?“

笑容立即從爾朱歌臉上消失:“不知道。”

高歡提醒爾朱歌:“前麵不遠就是金山,你爹爹就在那裏等你。”

爾朱歌反問:“我們怎麽辦?”

“我們繞開金山,躲開你父親,就不用擔心被選入皇宮了。”高歡決心已下。

爾朱歌眼睛一亮:“你怎麽辦?你在秀容的兄弟,家人,還有你的夢想,你都要放棄嗎?”

爾朱歌等著高歡的答複,隻要他點頭,她就與這個男人逃離金山,永遠地逃離那個囚籠般的皇宮。高歡閉上眼睛,難道自己真要陪她生活在草原上?爾朱歌是每個男人夢想中的完美女人,但是我要為她放棄那個踏星而行的夢想嗎?高歡睜開眼睛,回答熄滅了爾朱歌眼中的光彩:“你說的對,我們去金山吧。”

高歡站起來向駱駝走去,爾朱歌茫然若失,麵向這個胸懷天下的牧馬人背影:“你在秀容牧馬,這裏就不可以牧馬嗎?你有什麽不可以拋棄?”

高歡回頭看她一眼,攀上駱駝回到爾朱歌身邊:“即便回到秀容,我也不會離開你。”

爾朱歌得到承諾,展現笑容,借助高歡臂膀側坐駝峰,身體深深蜷入他的懷中:“笨漢,我告訴你,隻有一種方法,即便我回到秀容,也可以不去皇宮。”

高歡茫然不解:“什麽方法?”

爾朱歌臉色一紅,像西邊的落日下的紅雲:“笨漢,你自己想。”

高歡望著爾朱歌臉頰的紅暈,腦中轟然想到答案,身體如火燃燒,口中無語。爾朱歌全身縮在高歡懷中,臉色更紅:“對,就是那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