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外麵的天空已經被染成了黃昏色,像是油燈點亮的那一點昏亮,隻能朦朧看得清路。
花團撐著身子很勉強地站立,肚子疼得讓他渾身在發抖,他努力揮著瘦弱的手臂想攔下一輛車,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僅憑借僅有的一點意誌力獨自撐到顧辰州麵前,要是有一輛車載他就好了。
隻可惜,路邊過往的車輛明明那麽多,可等看清花團的狀況,卻誰都不願意停在他的麵前,好像這個孤苦無依的臨產Omega是如何的晦氣,兩腿刺拉拉的鮮血,紛紛遠遠地躲開。
花團知道,沒有人會幫他的,從小到大,他最後能依靠的人,隻有自己,可是真的再一次麵對這樣的現實,他還是忍不住地悲傷。
可時間不多了,花團擔心自己被醫院的人抓回去,隻好放棄求救,轉而跌跌轉轉地跑進巷子裏。
血不受控製地往下流,染紅了衣裳,花團痛得簡直快要失去知覺,然而最糟糕的是,天很快黑了,他逐漸看不清路。
花團哽咽著對肚裏的孩子說,“寶寶…你聽話,晚一點點再出來……晚一點點就好,我帶你,去找你父親……”
遠方隱隱傳來幾聲悶雷,花團沒聽見,反而是他的腳掌突然一陣錐心的疼痛,他才恍然注意到,自己從醫院穿出來的拖鞋已經跑丟了一隻,而光著的那隻腳,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尖銳的碎石……
花團忍著疼,彎下腰想把嵌進血肉的那塊石子拔出來,可是一個重心不穩,他揣著笨重的身子,整個人就要往後倒——
有人扶了他一把。
花團捂著肚子驚魂未定,急促地呼吸,等他擦幹眼淚往後一看,他的身後空空如也,根本連人的影子的沒有,就好像剛剛那一扶,是他的幻覺。
天公不作美,連線的雨水果然開始往下墜落,並且逐漸聲勢浩大,冰涼刺骨的雨和溫熱的血水雜糅,顏料般染紅了一片,花團已經辨別不清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可他還是要走。
“阿顧說…他會對我好,比誰都好,永遠也不會離開我,我才嫁給他的……”花團神誌不清,被雨打得渾身發冷哆嗦,嘴裏卻還喃喃不斷,在大雨滂沱中,一個人自言自語,仿佛在以此作為最後的精神支撐。
“他還沒有給我買奈其兔子,還沒有帶我去遊樂場玩……”
“我最喜歡喝牛奶,也喜歡吃雞腿,他都說,等以後掙了錢,一定會每天都帶我去吃大餐……”
“我本來就不奢求住大房子,空空落落的,那麽孤單,我隻要待在店裏就好了,他非說,等他掙了錢,就給我買最好的房子,請好多傭人照顧我,他還說,如果…我願意再給他生個小寶寶,就再好不過了,一家三口在一起,他一定會給我們最好的生活……”
說到這裏,花團停下來擦了把臉上的雨水,可是雨勢太大,他這樣做了也無濟於事,他便不去擦了。
沒有人知道,他其實很愛下雨天。
小學放學的時候如果下雨,別的小朋友都有家裏人來接,就他沒有,他也不會傻乎乎地站在校門口等,而是更傻地背著自己的小書包,縮著小腦袋鑽進雨幕中,冒雨回家。
全身濕淋淋的,回了家一定會被罵,那時候,媽媽還在,她從不去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卻一定會怪他,為什麽下雨天總是把自己淋得一身濕,怎麽那麽蠢不會跟有傘的小朋友一起回來?
花團不會告訴她,自己沒有朋友,所以每一次,他都會挨罵,有時候還會被打,可是花團並不介意,因為媽媽怕他生病耽誤了訓練,又還要花錢買藥,很快就會找來幹燥的衣服和鞋襪叫他自己換上,這時候,花團存了小心思,他故意磨蹭,換得很慢很慢,媽媽看見了就又會生氣,用力打他一下,然後奪過衣服幫他換上……花團很開心。
他總會在這時學著同齡的小朋友,用軟軟的語氣叫,“媽媽…”
無緣無故地這樣叫,自然少不了一頓責罵,哪怕媽媽罵他蠢貨,說他腦子燒傻了,他也隻是笑,看媽媽給他穿衣服和小鞋子,像一個天真的小孩得了甜甜的糖果,沒腦子地傻笑。
後來也是下雨天,媽媽不在了,他因為打雷睡不著,聽見自家店門口有什麽動靜,便順手拿了根鐵棍去看,明明一個人怕得要命,臉上卻一點不顯,反而冰冷得像他才是凶神惡煞的壞人,然後他打開門,看見了在自家屋簷下縮成一團的,被他救過的男人……
花團仰起頭,大顆大顆的雨滴便直接砸在了他臉上,有些疼,可也是這時候,花團才忽然發現,下雨的時候,天是完全灰暗的,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沒有光,隻有大風大浪,像他現在一樣。
花團在雨裏站著不動,可眼睛裏的世界卻是在天旋地轉,繞得他眼花,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發高燒了,他隻是捧著肚子,護著他的孩子,就好像身邊有人在聽他說一樣,盡管臉上血色盡褪,虛弱得像隻鬼,他也要繼續道,“…我其實,在桃源小鎮…在我的家裏,給阿顧刻了塊桃花木,墓碑,我把它藏得很好,誰也找不到……我是說,如果他真的不要我了,我就、我就帶著寶寶回家,就當做從來沒找過他,就當做…我的阿顧在失蹤的那天,已經死了,他還愛我和寶寶,很愛很愛,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天邊驀地一陣轟鳴聲,夾雜著閃電,花團被嚇到,無措地往後退了一步,卻一腳踩空!
在他真的要摔倒也即將暈過去的前一刻,他想,這一次應該沒有人來救他了,意識彌留之際,他腦子裏閃過很多,卻又什麽都沒想,然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顧辰州心髒猛地刺痛。
“…你怎麽了?”
顧辰州緊緊攥著胸口的衣服,表情抽搐,一瞬間怎麽也喘不過氣來,這種直擊心髒的刺痛蔓延到五髒六腑,痛得他渾身打顫,好似身上的肉被生生的剜去一塊。
良久,他才慢慢坐直了身子,額頭上還沁著冷汗,“沒事,您繼續……您剛才是說,我有狂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