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篡
創世曆1038年霧之月底,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滿懷焦慮地回到卡薩蘭上界。
看到歸來的侄女,元帥拉克西絲·愛薇·德修普一時愕然。莉莉安娜則緊緊握住她的手,鬆了口長氣:“太好了,姑姑你沒事,我和哥哥都好擔心你。”
“怎麽回事!那臭小子沒把你五花大綁關起來嗎?”回過神後,這是拉克西絲的第一反應。
“沒有,他還一個勁地催我回來呢。”想起兄長當時火急火燎的樣子,莉莉安娜忍俊不禁,隨即露出關懷中帶著疑惑的神情:“出了什麽事,姑姑?你為什麽沒派人來接我?”
拉克西絲深深吐納,平息內心的混亂,坐了下來。
“沒什麽,最近首都的情勢有點亂,你還是回西境躲一陣子比較好。”
莉莉安娜蹙了下眉,笑道:“既然如此,我更應該留在姑姑身邊了,連同哥哥的份一起。”拉克西絲輕哼:“那小子?他巴不得咒我死吧!”
“您也知道哥哥嘴硬的毛病,其實他心裏是很尊敬您的。”
“咳,莉亞,別說這種讓人反胃的話,你休息一下,晚上我就派人送你回去。叫臭小子別瞎操心,我不會死在他以外的人手上。”
“到底怎麽了,姑姑?”莉莉安娜沉下臉,見對方反射性地一震,微笑著加大攻勢,“雖然比不上哥哥,我的第六感也很強哦。姑姑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
竟然被小自己好幾歲的侄女看穿,拉克西絲不禁反省是不是被帕西斯衝擊過頭,亂了分寸。
想到帕西斯,她眉間浮起掩不住的陰雲,斟酌片刻,道:“不瞞你說,莉亞,我要做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你和諾因的存在會妨礙我,但我也舍不得你們……現在你明白了吧?”莉莉安娜冰雪聰明,立刻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瞪大眼,滿臉震驚。
“我不信!”她叫出聲。
“無論你信不信,我已經開始準備了,如果你執意不回諾因那兒,我隻好把你關在元帥府裏。”拉克西絲朝隨侍在側的總參謀長做了個手勢。莉莉安娜衝上來抓住她,急切地道:“是伯父逼你對不對?讓我跟他說!伯父很疼我,你們不要打好不好?”看出對方是認真的,驚恐的潮水瞬間淹沒她的心,竭力想挽回最後一線希望。
“那個笨蛋聽得進去嗎?”拉克西絲撇了撇嘴,和藹地拍拍她,“別擔心,莉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保證不會鬧大,很快你就能重見天日了。”說著,克魯索已叫來兩名守衛,強硬卻不失恭敬地將莉莉安娜帶出房間。
“姑姑……”
砰!門合上,隔絕了淒厲的呐喊。
“這樣好嗎?”凝視上司,綠發青年端正的麵容有著罕見的遲疑。黑發元帥語聲堅定:“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辦法。”
……
做出這個決定,一半是理性的分析,另一半是感情的抉擇。
拉克西絲是個才華洋溢的人,有才華的人大多想象力豐富,不然平常人,是不會把兩個外貌年齡相近的人往父子關係聯想;剩下就是現實的線索和推理。她早就對神官的身世非常在意,菲琳揭開的真相又讓諾因和莉莉安娜也變成來曆不明的小孩,恰好賽雷爾傳來冒牌貨和畫的消息。從銀龍王那兒得知“冒牌貨”的身份和神官的出生,又增加了有關名字的問號。但是名字本身就是最大的提示:降靈術早已失傳,隻有在盛行的年代才會有人抱著叵測的居心取那種名字。這樣一來諾因和莉莉安娜的真實年齡也確定了,正好和帕西斯對上。然後,東城城主師父的姓名傳遍了大陸……
羅蘭的野心她早就看出來,而那天晚上的談話,帕西斯也明白表示站在徒弟這邊,那麽未來,衝突搬上台麵,諾因和莉莉安娜要如何自處?
無論弑子,還是弑父,都是她不願看到的景象。
她不知道帕西斯是怎麽想的,把親生的小孩丟給別人撫養,但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分身的神官也會跟著完蛋;反過來坐視諾因和莉莉安娜被他傷害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隻有一條出路。
她需要製衡的籌碼。
以魔導國的現狀,戰爭遲早會爆發,真打起來卡薩蘭輸多贏少。上麵的主子荒**無度;下麵的官僚腐敗無能;將兵懶散,士氣低迷;加上一票形同米蟲的貴族,打得過才怪。必須有一番大刀闊斧的改革。把渣子全掃了,膿血擠幹淨,才能獲得新生,才有一拚的希望。當然,那個謹慎卻不遲鈍的男人十有九會趁著除舊迎新的時刻搞破壞甚至幹脆撕破臉,但這樣就省得成就他的美名,被後世的曆史學家渲染成頑固愚昧的保王黨。
保王黨,嗬,她曾經真的是保王黨。
再怎麽氣憤,再怎麽鬱悶,她還是努力幫他收拾爛攤子。因為德修普家族忠貞的血緣,因為三十多年的兄妹情誼。但是局勢逼得她不得不做出選擇。天平的一端是視如己出的三個孩子,國家的複興,家族的榮耀;另一端是兄長一人的性命,答案昭然若揭。
反正這樣下去,結局也是一樣。與其恥辱地被推上斷頭台,不如我來親手了結。下定決心的一刻,拉克西絲咬破了嘴唇。
以果斷剛強聞名的元帥,麵臨這樣兩難的情況,也經曆了漫長的掙紮,用盡理由說服自己。
……
絢爛的彩霞穿過透明的窗戶,鋪染了一室,造價不菲的雕花窗欞和鏤金家具都反射出華美的光芒。在這個隻能用豪奢形容的房間裏,卻有一人掛著不相稱的沉重表情坐著,蹙緊的眉宇盡是憂思。
隨著一聲輕響,房門被打開,整齊宛如軍步的腳步聲逐漸接近,然後是托盤放到桌上的聲響和一個略帶無奈的男性嗓音:“多少吃一點吧,閣下會擔心。”
“克魯索大哥!”
莉莉安娜抬眼,激動地站起來,“你來了。”總參謀長靜靜迎視她:“果然你不吃飯是為了見我或閣下。”
“你沒告訴姑姑,是嗎?”
“是,不過我也未必懂閣下的心思。”克魯索指指熱氣騰騰的餐點。莉莉安娜明白不吃完對方是不會回答的,耐著性子坐到桌前,迅速將食物塞進肚子。
“我隻能說,閣下做任何事都有她的道理。”當她吃得差不多時,克魯索先遞給她一杯茶,再不緊不慢地道,“而且這次的理由,屬於私人範疇。”莉莉安娜六神無主地放下隻喝了一口的茶杯:“真的是伯父?他怎麽會……不,應該不是他,是他身邊的人攛掇的。”克魯索沉默不語。
“何必弄到幹戈相向?坐下來好好談不行嗎?以姑姑的手段,沒有處理不了的問題吧?”
“其實這是最妥善的方法,殿下心裏也清楚。”克魯索忍不住說出自己的看法。莉莉安娜起而怒斥:“什麽最妥善的方法,他們是兄妹,兄妹耶!至少我光是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和哥哥必須分個你死我活,就要崩潰了,姑姑一定也是這樣!”
針刺般的痛楚在心底泛開,克魯索習慣性地忽略,理智回答:“也許殿下是坐以待斃的人,但閣下不是。”莉莉安娜頹然坐下。
我實在不適合說謊。搖了搖頭,克魯索不忍地勸道:“閣下已經有覺悟了,她不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感傷。”莉莉安娜沮喪地道:“我越來越不懂姑姑了,我本來以為她雖然愛民,骨子裏還是和哥哥一樣自私,不然早反了,何必等到今天?可現在……”
“您是在指責她嗎?”感覺自己口氣有異,克魯索詫異地抿唇。
“沒有,姑姑是被逼的,哪裏有錯,我隻是……不懂。”
深吸一口氣,克魯索正色道:“殿下,恕我冒昧請問,您是否因此改變了對她的感情?”莉莉安娜一怔,隨即也嚴肅地道:“當然不是,姑姑始終是我最敬愛的人,我擔保哥哥也是。”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克魯索滿意起身,準備轉告他那個別扭的上司。
“等等,克魯索大哥,難道說,姑姑這麽做的原因是我和哥哥?”
……禍從口出。克魯索暗暗抹汗,緊急編出托詞補救:“以諾因殿下目前的權勢,誰能動你們?”莉莉安娜無言以對。
“抱歉,請再等一下,克魯索大哥。”銀發少女冷靜下來,眼裏褪去困惑,隻餘輕愁,“今後,姑姑就勞您多費心了。”綠發青年直覺地行禮:“這是我的分內義務。”
“不是!我的意思不是公事上的費心,是私事的費……照顧。”
“照顧?閣下有那麽多侍女,用不著我一個大男人照顧吧。”
莉莉安娜壓抑歎氣的衝動,不得不說得更白:“我是指,多關心關心她,你一句話抵過別人十句。”克魯索淡淡一笑:“殿下高估了我的魅力,不過我作為出氣包是很稱職。”
姑姑啊……你平常到底是怎麽對待克魯索大哥的?莉莉安娜在心裏哀號,幹脆挑明:“對你而言,姑姑是怎樣的存在?”
“上司,救命恩人,效忠的對象……”
就是沒有愛慕的對象嗎?莉莉安娜有點想放棄了,氣餒地道:“她要你死,你會不會去死?”
“當然,絕對遵從上級的命令也是優秀軍人的本分。”
“……”
“不過……”克魯索想了想,道,“我還是更希望活著輔佐她。”
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表白吧。被打擊得非常失望的莉莉安娜自我安慰,半懇求地道:“那請你一輩子輔佐她,陪在她身邊。”
一瞬間,青年的雙眼浮起朦朧的憧憬,激**平複後空餘一抹淺痕:“是。”
目送他的背影,莉莉安娜若有所悟:其實克魯索大哥隻是沒察覺自己的心意吧,或者是刻意不去想,畢竟他們的身份差距太大,也不可能結合。
……
自從引起不小**的王女殿下走了之後,整個城主府就籠罩在濃濃的低氣壓下,在裏頭工作的人們都戰戰兢兢,惟恐掃到台風尾,除了幾個特殊份子。
轟隆!第五次聽到椅子倒地的聲音,忙著對報表的財務部長頭也不抬地道:“要噴火請去廁所,別在這兒憋著,當心便秘。”啊……最近哈梅爾商會和希頓商會怎麽回事?聯手對付他!
“吉西安!”諾因吼得驚天動地,卻連損友的一根小指頭也沒嚇到,不得已改變策略,“陪我說說話嘛……”
“要撒嬌去找雷瑟克,沒看到我雞皮疙瘩直往下掉?”吉西安反射性地搓搓臂膀,眼睛還是沒離開文件。
“不許看!再看我撕了它!”諾因也不喜歡更不擅長撒嬌,立刻恢複生龍活虎的吼人態勢。為了自己寶貴的報表著想,吉西安隻有敷衍他:“你說吧,我聽著呢。”
“我好後悔啊!”
“是是,你好後悔,後悔得快死掉了對不對。”哦,問題出在這裏……
“對!我不該讓莉莉安娜回上界!怎麽想那老妖婆也不可能出事!我到底發什麽瘋,害莉莉安娜自投羅網!”
“羊癲瘋咯。”無意識地回答,吉西安運筆如飛,給表上的空格填上心算的數字。諾因沉默片刻,撲向他:“你騙人!你根本沒在聽!”
千鈞一發之刻保住文件,吉西安妥協道:“好啦,好啦,我聽。”真是任性的小鬼,今晚又要加班了。
“哼。”諾因其實也不敢真的撕,撕破了吉西安會跟他拚命,為這種愚蠢的理由死太不值得了。
“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老妖婆不可能有事!”
“這倒未必。”換了個坐姿,吉西安無奈地抖出最新消息,“近來元帥的動向是很奇怪,把剪除盜賊消滅魔獸這類任務都丟給聖騎士團和貴族私兵。那些雜碎開頭還認認真真去打仗想建功立業,後來全擺樣子,用公費出去吃喝一頓就回來,純粹擾民。這些元帥應該都知道,卻還是龜縮不動。”
諾因聽得眉頭深皺,半晌,迸出一句:“她想反。”
吉西安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你胡說八道什麽!這怎麽可能!”諾因反而莫名其妙地瞪著他:“這麽明顯的舉動,你還看不出來?”
“正因為明顯,才不可能,不然豈不是昭告天下……啊!”
“你懂了?”
“因為羅蘭城主?”吉西安的表情陰晴不定,“可是,我還是不相信元帥會……”諾因匆匆披衣,接口道:“沒錯,老妖婆對老頭子的忠心天地可表,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不是老頭子掛了就是發生了什麽異常的事態,我要親自確認。”
“你瘋了!你要去現在的上界?”吉西安大驚失色。
“我一個人,無論怎樣的環境都能全身而退。”諾因言者無心,本想陪同的吉西安卻聽者有意,悶悶地道:“那……你路上小心。”
“安啦!這裏交給你和雷瑟克了!”諾因連桌子也不收拾就衝向房門,中途回過頭,一字一字道,“記住!我不是擔心老妖婆才去的,我是去看好戲,最好幫她收屍!你就這麽跟大家說,知道嗎?”
吉西安的回答是一支羽毛筆……他已經懶得搭理他了。
……
諾因快馬加鞭,趕到最近的市鎮搭下午的航班。基於安全,空浮舟站並未設在米亞古要塞,但這樣浪費了不少時間。他利用特權買到一張票,直奔站台。
屁股還沒坐熱,一臉抱歉的服務生走過來,說上界封站了,是否還要前往。諾因氣得跳起來:“封站?!”
“是……”服務生倒退兩步,惶恐地敘述對外公布的原因。諾因完全沒心聽,焦躁地咬著大拇指:竟然動作這麽快,這下要怎麽辦?
“去裏那!給我換去裏那的票!”先到首府再想辦法。
“裏那也封站了。”
“……”深吸一口氣,諾因怒視腦筋不會轉彎的服務生,“那就到最近的地方!”
才在裏那西北方的大都市繆斯下站,諾因就被一大群聞風而來的人圍得水泄不通。
“殿下,請殿下務必光臨寒舍。”
“難得諾因殿下前來,不陪我等喝一杯,我等決不放人。”
“敢問您這次來有何貴幹?怎麽不及早通知好讓我們準備?”
嘰裏呱啦,嘰裏呱啦,吵得諾因更加心煩,大吼一聲:“閉嘴!”
一片鴉雀無聲,連遠處的閑雜人等也被散發的淩厲氣勢凍成冰雕。
“我有急事,哪裏有賣馬?”
“外頭……外頭就有。”領頭的市長結結巴巴地回答,臉如土色。諾因再不打話,鬥篷一揚,越眾而出,一個聲音叫住他:“請留步。”
諾因斜眼看去,是個書記模樣的中年人,外表沒什麽特別,之所以乖乖停下,是因為他的語調有一股內斂的力量,不同於剛才那些人。
“如果殿下是要往裏那去,路上請小心,沿途有許多暴民和流寇。”
“沒錯!”市長恢複生氣,巴結地道,“殿下且坐一會兒,讓我們派遣護衛,護送您……”
“夠了。”嚴厲地瞪了他一眼,諾因朝那書記一點頭,“多謝忠告。”語畢,大步流星地離開。
唉唉,這位殿下,真是不會做人啊。書記心下歎息,偷瞄周圍麵色不善的上司和同僚,為接下來的安撫工作頭痛,隨即疑惑地蹙眉:
殿下此去,是元帥大人的指示嗎?我為什麽沒接到通知?
……
拎了一匹健駒,諾因奔馳出城,在荒道上連夜趕路,次日清晨放緩行程,想找個地方歇息一下。他是低血壓,一夜不睡比砍他一刀還難受,突然瞥見不遠處有個小樹林,枝多而茂盛,正是作奸犯科的好據點,果然唰啦啦湧出一群人。
“留下財物,饒你不死!”
為首的魁梧漢子揮舞著爛柴刀,架勢頗有幾分凶狠;可惜身後的小弟歪的歪,喘的喘,個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整體氣勢就削弱了不少。諾因沒好氣地道:“滾,大爺我心情不好。”清朗的嗓音因為瞌睡和疲憊有些沙啞,卻更增添了陰森森的味道。
“你這娘們口氣倒大。”漢子上前幾步,看清他的長相,倒吸一口涼氣。而諾因也把他瞧了個分明,壯實的身材,肮髒濃密的胡須。晶瑩的紫眸立刻眯了起來,射出獰惡的光芒。
他生平最恨兩種人,一,肌肉男;二,胡須仔。因為他們占盡他渴望而不可及的天賦。想他諾因·史列蘭·德修普從軍十餘載,沒有一副強壯的身板,還麵白無須,這象話嗎!?偏偏不管他怎麽盼,天天對著鏡子探照發現,還是長不出半根胡子!唯一的例外是十八歲那年,已經比其他同齡人晚發育許多的他在鏡子裏看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雖然是一點點,真正意義的一點點,但總算是有了。悲慘的是沒留幾天,就被撲湧而上的人們強行剃掉,連吉西安和雷瑟克也在其中,理由是“太別扭了”。
去他的別扭!哪個男人不長胡子?
可憐他寶貴的胡子,就那麽沒了,後來甚至再沒長出來過。吉西安那家夥還落井下石,往他的傷口上撒鹽:“反正你留了人家也會當你是粘上去的,幹脆沒有。”
聽聽這是人話嗎!?當時的悲憤且不說,每次回想起來都有嘔血的衝動!
諾因在這廂痛心疾首,惋惜逝去的胡須;另一邊攔路賊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大哥,她好美啊。”
“這麽清秀的姑娘,說不準是哪家千金假扮的。貴族我們不能惹,走吧。”
“我覺得像女將軍,軍人更不好惹,趁沒打起來,快走,踢上鐵板大夥兒一塊倒黴。”
“羅嗦!再不幹一票,今晚就沒米下炊了,你們舍得讓老婆孩子餓肚子?”領頭的漢子嗓門響亮,把諾因的神智震回籠,新仇加舊恨,吼得比他高幾個分貝:“看清楚!老子是男人!”
“男人?”不信的唏噓緊跟著語尾,毛賊們遞來的目光並不猥褻,是理解而安撫的:“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賊首也放柔語氣:“沒錯,你隻要留下財……一點小錢,幾件首飾,我們就放你平安過去。”
啪!腦神經斷裂,諾因正打算宰了這批不長眼的匪類,捕捉到急促的腳步聲。
“大哥,不好了!”一人慌忙奔出林子,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嫂子她……她生了!”
“什麽!”漢子瞠目,反應過來後,一把扔下爛柴刀,撒腿就跑,其他人跟著散得幹幹淨淨,留下肥羊呆呆站在路口,滿腔怒火無從發泄。
“諾因。”清冷而優雅的男中音在腦中響起,“他說的生,是母豬生小豬的生嗎?”他也隻知道這種生法。
“應該是人類的孕婦,豬生產不會引起這麽大的**。”諾因抱胸分析,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在自言自語。史列蘭感興趣地道:“我想看,我們去看好不好?”
“這……”諾因遲疑,他向來寵這個半身,幾乎沒有違逆過他的意思,但是再耽擱,會不會造成難以挽回的結果?
“大姐!大姐!”漢子又跑回來,滿頭大汗,神情惶急,看到他的一刻,鬆了口長氣,沒注意到他森冷的眼神,匍匐在地,道,“求求你,把馬借我!”
“把馬借你?”諾因意外地挑眉,重複了一遍。
“我……我老婆在陣痛,隔壁的阿嬸說可能會難產,她身子也不好……村裏沒有醫師,接生可以靠女人,後麵不行,求求你,把馬借我,我去前麵的小神殿求醫!”漢子說著,連連磕頭。
切,我幹嘛借你。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史列蘭開口道:“諾因,讓該出生的生命夭折,是會遭天譴的,把馬借他吧。”
“我需要馬。”
“我送你去裏那。”
諾因二話不說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感激涕零的對方。用傳送術隻要一刹那就能到,他是占便宜了。
“走,我帶你去見識。”好心情地拍拍佩劍,諾因大步走向樹林。
……
小村莊亂成一團,隻有極少數人對諾因的到來表示驚訝,男性癡迷地直了眼,女性自慚形穢地撮弄衣角。
好標致的姑娘,怎麽會來這樣的窮鄉僻壤?
交頭接耳聲擴散開來,卻沒有人敢上前攀談詢問,直到拄著拐杖的老村長抓住他的鬥篷:“年輕人,我老眼昏花,我看你好像是……男的?”最後兩個字,說得有點不確定。
諾因的眼神猝亮,握住他的手直搖:“你一點也不老眼昏花,瞎的是周圍這些。”
“那……”
“沒錯!我是男的!貨真價實的男子漢!”
……男的?圍觀者一時無法消化這個驚爆的消息,陷入呆滯的狀態。諾因親熱地拉著村長談話,大有相見恨晚的架勢,以致忘了看孕婦,等聽到嬰兒的哭聲已經太遲了。
“嗚,沒有看到。”史列蘭十分失望。諾因內疚地保證:“下次要塞裏有人生產,我就帶你去看。”
“一言為定。”
“你才不要到時又睡迷糊過去。”
“村長!”馬蹄聲和粗厚的嗓子先後傳來,一匹駿馬載著兩人,小跑步奔近,前麵的人連滾帶爬地下地,先朝諾因打了聲招呼,“大姐,謝謝你!”然後轉向他身邊的老者:“村長,我老婆……”
“冷靜點,娘兒倆沒事,你先帶神官大人進去,這會兒應該清理好了。”
漢子如釋重負,將不知所措的聖職者扶下馬,幫忙拿著藥箱,引他進屋。
“年輕人,原來是你把馬借給寇德,我鄭重感謝你的善意,神會保佑你。”村長顫巍巍地行禮。勉強咽下“神算哪根蔥”的不敬言語,諾因擺了擺手:“反正我不需要馬了,借他就借他……對了,這匹馬送你們吧,能賣不少錢,馬具上的寶石也都是真的。”
栓在站台門口的都是好馬,尤其是市長的那匹,連馬具也鑲金繪銀,華麗非常。諾因嫌棄它累贅,但中意馬,一時又卸不下來,隻好帶著跑,當作旅費的補貼。
陡然收到一大筆財物,村民們又是感動,又是駭怕,說什麽也不肯收。諾因勸了幾句,不耐煩地道:“叫你們拿著就拿著,哪這麽多廢話!”他可是難得好心。
眾人嚇得噤聲。半晌,一名男子道:“村長,這位小哥一定是上天的使者,我們就收下吧。”餘人恍然大悟,一齊膜拜謝恩。
“……”什麽迷信的鳥村子!
無心再待下去,諾因正要告辭,警鍾乍響,哀號響徹全村:“歐克來了!”
豬臉的怪物衝進村子,逢人便殺,慘叫和鮮血一同迸發。諾因狠狠啐舌,心道:今天是什麽破日子,三番兩次撞見倒黴事。一旁,婦女們紛紛跪倒,含著淚驚恐地祈禱;幾個男人也軟了腿,跟著喊“至高神保佑”,諾因一腳將其中一人踹了個筋鬥。
“他媽的求神有個屁用!”他怒罵,“有膽攔路打劫,卻不敢殺魔獸?一幫窩囊廢!”語畢一揮手,將欺近的歐克攔腰斬斷。黑壓壓的魔群裏,他修長的身影足不點地地穿梭,以微小的動作換取最大的血量,流暢的招式仿佛與劍融為一體。魔封劍無堅不摧,何況魔獸的血肉之軀。斷肢橫飛的景色裏,麵容清秀的殺戮者卻如蓮花優雅,有一種血腥而安詳的美。
良久,看得出神的人們才如夢初醒,幾個膽大的青年拿起簡陋的農具衝上去幫忙,雖然他們的加入對局勢毫無作用。
“太多了。”判斷殺完村人也會死得差不多,諾因伸出手,喝道,“爆炎!”
隻是最簡單的起動語,卻產生驚人的效果:白皙的掌心迸出紅光,接觸到的怪物都被炸得連殘渣也不剩,附近的也四分五裂地爆裂,十來顆火球呼嘯著來去,掀起血的豪雨。幾幢屋舍也被波及,燒了起來。
“糟。”諾因心虛地縮了縮頸子,他魔控力奇差無比,每次使用法術都會擺烏龍,這次已經算程度很輕微的了。
火焰消滅了大半的魔獸,剩下的也逃的逃,死的死。三兩下結束戰鬥,諾因甩幹長劍上的血,轉身麵對驚魂未定的村人。被請來的聖職者靠著門瞪他,滿臉震驚:“殿……殿下。”
有知識的人都曉得紫眼和銀發是王族的標記,不過無知的村民不曉得,所以大呼小叫。
諾因沒理會小鎮神官的招呼,直奔主題:“歐克的咬傷會治嗎?”
“啊?會,我會用白魔法治愈他們。”
“治你個大頭鬼!這裏這麽多人受傷,你治到世界末日去?兩個就累死你,采草藥!利魯草、月銀和忍冬,沒受傷的也要喝,受歐克感染的傷口會引起疫病,不能拖延。”
“我馬上去。”一把年紀的聖職者轉身就跑,機靈的村民緊跟其後。諾因還劍入鞘,環視全場,挑高一邊的眉毛:“怎麽,我辛苦殺敵,連杯水的慰勞也沒有?”呆若木雞的餘人啊地回過神,遞水的遞水,抬擔架的抬擔架,搬屍體的搬屍體。死者的親人低聲啜泣,嚎啕大哭的倒不多。
年輕的王儲靠著牆看他們忙碌,啜飲粗糙的麥茶,心裏評價:危機處理能力不錯,可惜呆得厲害,相信神明和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