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第一回合,雙方掛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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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能把“氣”練到這樣的地步……席恩餘悸未平地調息。一個法師被逼得亮出最後的防身武器,這可是奇恥大辱。而且要不是用“衰弱凝視”造成了半秒的時間差,又在最後一刻及時啟動空間轉移的翔具“虛空之樞紐”,他就完蛋了!從正在他體內肆虐,刺痛他每一寸肌膚的劍氣,席恩毫不懷疑這一點。

然後帕西斯會一個個宰了他的部下,惡魔之心絕對吃不消那把劍。

這就是武者的巔峰嗎?值得欽佩。

但是,個人的力量再強也強不過大自然,就像再鋒利的劍也劈不開宇宙。

收起劇毒銀匕首,魔法神平舉法杖。

光複王沒有乘勝追擊,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身為神的附體,他對大部分毒免疫,但席恩塗在匕首上的毒是來自負位麵的植物,饒是他也要麻個一會兒,被對方搶走了先機。

和他背上的光之翼相對,取代純色之風的殘翼,一雙比夜色更漆黑的翅膀舒展開來……是攻防一體,兼具移動和隱蔽效果的魔法“暗黑之翼”。

下一秒,視野變得一片黑暗,神的雙眼也無法看破的黑暗。

一下子變成睜眼瞎子,之前又沒有高瞻遠矚在敵人身上做個標記,銀發青年隻能單方麵挨打。喧囂的怨靈化為死亡的火焰吞沒了他,白骨的利牙毫無預警地咬住他的手腳,注入讓血液也為之凍結的冰息……對方的法杖似乎是死靈係的法器。

逼不得已,帕西斯使用了賀加斯的神力,爆炸的強光頃刻間消融了纏繞他的不死怪物,卻沒能撕裂黑幕。

光與暗彼此撕咬,互不相讓。

在生命女神的本位空間,帕西斯擁有先決優勢。其他神也布下了禁製結界,完全封印席恩的神力,隔絕元素和空間,大大降低了他的能力水平。

盡管如此,他依然無法壓下魔力深厚的對手。

對這個情況,席恩也心裏有數。他已派出一支不死軍團狙擊那個“軸”。無須殺她,隻要令她偏移少許就行。如果哈瑪蓋斯和惡魔們能幹掉幾個元素神,他的勝算就更多了。

這是場時間的競賽,他很有耐心。

古代龍和亡靈龍的對決進入了白熱化階段。白龍的冰之吐息和耐寒力在全是冰雪的環境如魚得水;變成死靈後,不知疲倦的軀殼和快速的複原力也讓他的對手十分頭痛。因此,雖然哈瑪蓋斯的實力高了不止一籌,卻占不到絲毫上風。

同樣僵持不下的還有麗芙。她恩怨分明,對神明又有本能的敬畏,和對手維持我揮一錘,你架一堵牆的友好往返。反正這也算是牽製了。

而惡魔們的戰況就好得多。長滿食腐生物的沼澤裏,水神被一頭全身覆蓋著厚厚淤泥的怪蟲追得狼狽亂竄,尖叫連連,而她的對手閑閑作壁上觀。

“嗯,和主子說的一樣,女神都很怕髒。”長杖一揮,再加一隻張牙舞爪的巨大蜈蚣,薩菲繼續欣賞這出追逃戲。他很清楚真的硬拚起來,輸多贏少,即使他是無麵之王手下的第一強將。

不過看這陣仗,他不禁手癢,這群神根本是徒有力量的小孩嘛。

沒等他出手,空間壁碎裂的清脆聲響傳來,驚訝的惡魔和快嚇哭的女神麵麵相覷:怎麽回事?

勝負比席恩預料的更早決定,也更離奇。

糟了!感應到秦蒂絲出事,帕西斯正要趕去援助,席恩比他更快一步。

純白的生命領域崩潰,取而代之的是有著金屬質感的黯銀空間。“秩序十字之章”終於解脫束縛,張開獨屬魔法神的領域,把敵我雙方包入其中。

“籮爾烈雅!亞彌!”

剛確定丈夫無恙,還沒來得及歡喜,水神就慘叫出聲。光神和月神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而風神和雷神的傷勢也不容樂觀。

瞥眼間,席恩就確定那兩個重傷者離死不遠了。果然不一會兒,兩團光相繼炸裂。其他神明失魂落魄地注視這一幕,然而更衝擊的情景還在後麵。

“父神!”

一個穿著黑袍,手持長柄戰刀的男孩一臉邀功地奔向魔法神,身後是血流如注的生命女神。他們吃驚的不是他砍傷了同伴,而是他使用的語言,凡人絕對無法發出的語言……神語。

“普路托……”秦蒂絲勉力撐起上身,兩行清淚劃下被血跡汙染的美麗臉龐。

又一顆炸彈投下。包括帕西斯在內,眾神都難以置信地瞪著依路珂:這小孩……這小孩是……

“我不是普路托啦。”躲到父親背後,縮水的冥王向曾經的妻子做鬼臉。魔王嘉獎地摸摸他的頭:“幹得好。”這場家庭悲劇給了他很高的享受。

依路珂朝他綻開無比喜悅的笑容。

“你這混蛋!”帕西斯差點氣爆:竟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席恩輕嗤,以厚顏無恥也要汗顏的態度聳肩:“所以,珍惜你們的生命吧,這次是看在羅蘭的麵子上,我放過你們。”

羅蘭?帕西斯等人一怔。席恩揮手將他們送返,留下最後的低語:

“告訴他,我不欠他了。”

……

“大姐,振作點。”

亞希含著淚扶起秦蒂絲。伊夫利特寬慰:“沒錯,那可能不是普路托大人。”托爾附和:“那小子明明比我還幼稚,哪裏像普路托大人啊。”

“不,他是普路托。”秦蒂絲握緊拳頭,壓抑漫溢而上的淒楚,“普路托小時候,就是那樣的性格。”

大家呆住。希露菲爾喃喃道:“不愧是蘭修斯大人的兒子。”

“那你索性也自殺,陪他一起長大吧。”帕西斯大發謬論,被自己的龍瞪。沒有理會他惡意的調侃,秦蒂絲搖頭:“不,他不是普路托。”

“啊?”怎麽回事?一會兒是一會兒不是。

“他是‘偽神格’。重生途中如果被強製喚醒,就會產生出這樣一個擁有自我保護本能的意識。更糟的是,他似乎防衛意識過剩,不但想保護神體,連精神也想保有。所以……他不是普路托,普路托還在沉睡,隻要……”秦蒂絲驀然噤聲,臉色慘白地盯著地麵。

隻要殺了依路珂,她的丈夫就會蘇醒。

殺了……那個孩子……

聽出她沒說完的話,帕西斯冷笑,轉向其餘的神明:“好了,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光神和月神死了,難保過幾天又竄出兩個小籮莉。”真他媽亂七八糟,那家夥成了豆芽神的收容所了。

聞言,眾神的表情變得很古怪。瑪法斯斯艾艾地道:“呃,不會。”

“嗯?”

“喪神之碑預言了我們的死,亞彌和籮爾烈雅就在普路托大人下麵。所以去之前,我們都有了心理準備,她們也選好了自己的繼承人。”

“哦。”帕西斯鬆了口氣,接著又危險地眯起眼,掃視他們,“那請問,這兩位幸運兒是誰?”

“……”不敢和他對視,眾神縮的縮,退的退。看出答案,光複王勃然大怒:

“不要告訴我,是拉克西絲和休利安!”

……

這是噩夢。

中城城主閉上眼,塞住耳朵,僵硬地坐在**,拒絕接受殘酷的現實。

“哦嗬嗬嗬,臭小子,你的睡相還是一如既往的呆啊。”

攝政王陛下一腳踏住他的腦門,用這個居高臨下的姿勢,囂張地狂笑。

“老妖婆……”諾因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切齒聲,和恨得牙癢癢的聲音,“如果你迷路了,從這裏出去左轉直走就有一座墓園,足夠容納你。”

“我比較想睡你的床。”拉克西絲踩得很爽,不掩欺負侄子的壞心,“那裏那麽好,給你睡好了,我很大方,不介意。”

“天殺的!”諾因爆發了,撥開她的腳,揪住她的領子,逼近那張他在夢裏痛恨也懷念的臉,“不要告訴我,你是裝死!我會殺了你,我發誓我會殺了你!”他說得狠厲,紫眸裏的水光卻泄露了真實情感。

拉克西絲也收起調笑之情,回以淡而深遠的微笑:“很遺憾,我是死了。”諾因一震,冷水兜頭澆下:“那你現在是什麽?”

這時,房門被從外麵打開,楊陽等人一擁而入。走在前麵的是祭司長芙米,看到這個場麵,她明媚的大眼溢滿欣喜的淚水:“我接到火神的神諭,陛下是下任光神。”

“啥!光神眼瞎了?!”諾因的下巴險些脫臼。吉西安就比他誠實多了,衷心施以臣子的最高禮節:“歡迎回來,陛下。”

“嗯哼,各位,好久不見。”雙手叉腰,黑發的攝政王回了個大牌的笑靨,不變的光芒萬丈。

“太好了,拉克西絲陛下。”楊陽也激動得熱淚盈眶。維烈禮貌地點頭。月言簡意賅:“卡薩蘭有救。”諾因狠狠瞪目。在場隻有史列蘭不開心:“籮爾烈雅也死了……”

“還有月神。”拉克西絲輕盈地跳下床,一一行注目禮,“她的繼承人是休利安。”

“休利安神官長?!”感謝眾神!呃……楊陽對哀怨的暗黑神賠笑,努力把上揚的唇角往下拉:原諒她,她真的悲不起來。

“那是誰殺了她們?”紮姆卡特一針見血的提問,使氣氛驟然冷卻。

“答案這裏每個人都知道,血魔閣下。我那個吃裏爬外的祖先和那幫神上門挑戰,結果反而被人家挑了,幸好隻死了兩個。”

“那家夥總算做了件好事。”昭霆咕噥。眾人側目:弑神是好事嗎?雖然……是不錯啦。拉克西絲笑得無所顧忌:“哇哈哈,羅蘭·福斯那老狐狸會氣炸吧,白幹一場!不過……”她神色一變,轉為凝重,“從客觀角度,確實不是好事。我因為靈魂受到重創,又是人類,隻接收了光神不到一半的神力;休利安也不比我好多少,我們的戰力等於下降了。”

“是提高了。”吉西安持不同意見,提振士氣,“光神站在羅蘭城主一邊,而您站在我們這邊,再拉攏休利安神官長的話……”

“哼,我是不管什麽眾神契約,不會吝嗇幫這小子。”拉克西絲扁了侄子一拳,若無其事地續道,“但是我清楚,要是那大魔頭殺回來,我們不跟羅蘭·福斯合作,絕對沒有勝算。休利安也別指望,那小子腦筋死板得很。”

“這些先且慢說。”楊陽擊掌,再次打破沉悶的氛圍,“先開個盛大的宴會,慶祝我們的陛下歸來!”

“哦……”

……

“抱歉,羅蘭。”

“別在意,你們沒事就好。”

溫和地凝視麵前的師父,東城城主沒有很意外。以席恩的性子,肯定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過帕西斯他們事前也是下了苦功,所以铩羽而歸,他還是有些可惜。

“籮爾烈雅和阿提彌斯掛了。”帕西斯歎氣,擔心徒弟的反應,“她們選了我的美人後代和休利安做後繼者。”

羅蘭眯了下眼,一言不發。聽到這個消息,他初時既震驚又惱怒,但很快就釋懷了:拉克西絲隻是孤家寡人,能有什麽作為?如果她要用光神的力量胡作非為,其他神明不會坐視。本來德修普和貝姆特的指揮權就很難協調,她再一攪和,更是亂上加亂。

“看好克魯索,她若來救人,就一網打盡。”迅速思量好,他指示身旁的冰宿。帕西斯見狀如釋重負:“沒給你添麻煩就好。”

“我早就習慣幫你們收拾爛攤子了。”扔給他一個大白眼,金發青年舉起茶壺,笑如和煦的冬陽,“坐,你沒受傷吧?”

“沒。”帕西斯睜眼說瞎話,他已換過衣服,消滅證物。剛嚐了口徒弟親手泡製的甜點,想起一件事:“啊,羅蘭,那家夥要我傳話,說他不欠你了。”

“欠?”羅蘭愕然,“他沒欠我什麽啊……哦。”

“怎麽,他還真的欠你?”帕西斯睜大眼。羅蘭不確定地瞅著他:“我讓他住過一段時間,這算恩情嗎?”

“應該……不算吧。”

無解。兩個聰明人默契地不浪費腦力,繼續品茶吃點心,享受溫馨的午茶時光。

光複王沒有待很久,因為徒弟有很多公事要忙。走在廊上,他遠眺的視線隱含沉重的憂思。

不是他自誇,放眼艾斯嘉,能站出來和席恩過幾招的,也隻有他了。剩下要麽實力不夠,要麽強卻不可靠,還分踞兩方,互相爭鬥。

他一死,可怎麽辦才好?

撫摸還隱隱作痛的傷口,帕西斯垂下眼。他是故意留著這道傷,任負位麵的力量侵蝕,削弱體內的瘟神。但他心中雪亮:被徹底同化,隻是時間問題。

哼,賀加斯會管艾斯嘉嗎?也許他會覺得冒犯,單挑席恩,然後被碾成他最厭惡的血渣。

在他的呼應下,秦蒂絲他們恐怕也會走。而楊陽那邊,蘭修斯和拉克西絲才不甩他。

我不能死,不能死……帕西斯咬緊牙關,為自己打氣。

天邊的浮雲勾起他的回憶,碧眸浮起朦朧的光芒。

他恍惚記得,某個水波**漾的深夜,那身穿舞衣的漂亮孩子是如何銳利而脆弱地瞪視自己,孤傲凜冽卻又無助得如同受傷的小獸;而之後每一個細雨蒙蒙的日子裏,被複仇之火煎熬的徒弟又是如何安靜地枕在自己膝上,聆聽豎琴發出悅耳的丁冬聲,看著音符輕盈地跟著雨點跳躍。

那時的空氣總帶著風雨欲來的溫潤濕氣,樹枝露水清新的氣息懶洋洋地徘徊不去,一點點柔,一點點暖,像蝴蝶親吻麵頰。

他和他虛幻透明的海水色季節,似長實短,然而溫情脈脈。

風停雲止,風流雲散,世事似與他們無關。

純淨的幸福。

一聲輕歎,幾分惆悵幾分遺憾地融入初秋的寒意。

回首,他望見進進出出的人潮……他繁忙的徒弟正在辦公。那些往事,羅蘭大概都淡忘了吧,他是個擁抱未來的人。但是帕西斯也記得,那雙手曾經冒著生命危險從湖底拿走囚禁他的世界之鑰;在他悲傷絕望時,將他擁入懷中,堅定而溫柔地支撐他。

轉過頭,光複王大步離去,燦銀的發在空中劃出決絕的弧度。

無論如何,他也要守護羅蘭,守護肖恩師父。

……

“主人,您受傷了?!”

哈瑪蓋斯第一個發現席恩的黑色法衣沾著血跡,緊張地撲過去。

“沒事。”朝他點點頭,魔王笑著誇獎幾位功臣,“大家辛苦了,尤其是格蕾茵絲和艾斯托爾,立了大功。”

“小意思。”饜魔之王一挺胸脯,掩飾不輕的內傷,兩名神祗可不好對付。暗影之王傷勢更重,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來。席恩依序治療,道:“你們回領地調養吧,這傷不輕。”

“主子,少了艾斯托爾和格蕾茵絲,萬一他們乘機……”奇蜜拉提出憂慮。克魯重重哼氣:“他們敢來嗎?他們損失更大!”

“是啊。”梅傑安意有所指地指指依路珂。席恩搖頭:“不,如果他們還沒蠢到家,就會吸取教訓安排後路,人選我也大致有數……放心,格蘭妮快修好了,坎菲斯再**一番也能上陣,我還有後招。就算他們兩邊齊上也不怕。”

“那請您保重。”兩位領主恭敬地深施一禮,返回了負位麵。

“薩菲,你也聯絡你上司,他的冬眠該醒了。”

“是。”薩菲艾爾跟著離開。奇蜜拉注意到一旁完全呆滯的安東,問道:“這個人怎麽處置?滅口?”

“哦,他啊……”黑發皇子打量目擊者,立刻拿定主意,“不行,他是個好軍人,叫他把嘴巴閉緊就行。”

“殿……殿下!”安東總算回過神,接近歇斯底裏地大叫,“那些是什麽人?你、你又是什麽人?”之前席恩和帕西斯交談是用中文,和部下則是說的深淵語,他一句也聽不懂。但傻子也看得出他們統統不是人,至少不是普通人。

先拿回自己的寶貝書,瀆神者才悠哉地解釋:“他們是神,我嘛,真名是席恩·奧古諾希塔,第二代魔法神,惡魔之王。”

魔法神?惡魔之王……魔王?可憐的凡人因大腦負荷過重一陣暈眩,捧著頭呻吟不已。

“你要逃避現實,回去睡一覺忘掉一切,對我們彼此都好。你若執意記得,就請閉上嘴,這點道理你想必懂。”

軍人猛地放下手,眼中射出奇異的冷光:“你說,你是神?”魔王微微一愣,眼神沉澱下來:“對你而言,我可能是魔。”

“無所謂,神也好,魔也好……總之你不是人就是。”安東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喃喃道,“西琉斯的神,果然是假的嗎?”

“夏爾瑪大陸的神全部是假的。”席恩淡淡地道,“不是沒有這些存在,人們的信仰之力也會形成‘神靈’,不過要靠信仰維持的‘神’,實在算不上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真正的神不需要人的供奉,他們高高在上,冷眼看待世情,與宇宙同生共滅。

“那麽,如果我信仰你,你會回應我,實現我的願望嗎?”仿佛下定決心,安東一鼓作氣地喊道。席恩毫不吃驚,平靜地笑了:“那就要看你付不付得起代價,有沒有獻身的覺悟。”

於是,在奇妙的因緣際會下,新生的神祗有了他在現代的第一個人類信徒。

……

羽化的瞬間,世界在他的振翅下顫抖,萬物在他的身下臣服……那一刻,突然理解了眾神的心情。站在那樣的高度,他們理所當然會抱有一種優越感,以看似悲憫實則高傲的眼光看世人。所以他們不能理解所謂的“無心之失”有多麽不可原諒,他們的舉手投足又對某些人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但是他永遠不會忘記,他曾經是個多麽卑微可憐的人類,又是怎樣掙紮求存才爬到這個高度。

即使這些記憶隻會折磨他,逼迫他嫉恨他幸運、純潔的孿生弟弟,將他一步步推向毀人毀己的深淵,他也決不忘,決不背叛、舍棄那個支撐他到今天的自己。

“哈瑪蓋斯。”

一手夾著書,黑發皇子一手指著幾個正朝一個瘸腿的老乞丐丟石子的平民小孩,“把他們趕走,太難看了。”

“是。”侍從打扮的古代龍飛快地奔過去,驅散小鬼,再放下一些財物。

“謝謝,謝謝。”

老乞丐不停地彎腰道謝。席恩瞥了他一眼,快步走開。

他並不鄙視那個奴顏卑屈的人,因為他也曾經是這樣。當生命掌握在他人手中時,自尊隻是個笑話,他無力也不屑清高。噢,他是可以抱著他的驕傲去死,但他會得到什麽?除了自我滿足什麽也沒有。他隻會留下一具發臭的屍體,任他人指指點點,掩鼻嘲笑,然後散去,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他的不甘,他的憤怒,他的怨恨,都會隨著他整個人的死而消失。

所以他要活!再難看也要活!

他走著,走向自己選擇的路。盡管他的人生其實沒有任何選擇,不是死就是墮落,但他還是選擇了,選擇了那條荒蕪坎坷的小徑。

選擇了就要走到底。

哪怕結局是他從自己築就的高台上摔下去,摔死。

但至少,世界會隨著他的隕落震動,他的死不是無聲無息的。

石製鍾樓飛出一群鴿子,象征黃昏的鍾聲傳遍大街小巷。席恩的嘴角泛開一絲笑意,由衷期待敲響自己喪鍾的一刻。

哈瑪蓋斯追上他,緊跟在一步之遙,始終如影隨形地伴著養父。

背對夕陽,走向他們共同選擇的黑暗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