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第013章 不安的勝利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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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職者預計會持續到六月的冬季因為一場不明天象而中止,氣候回暖,春天提前到來。鮮嫩的綠草煥發出清香,各色野花也爭相吐露著芬芳。

然而艾斯嘉的現況仍不見明朗,戰火越燒越旺,一片燎原之勢。

創世曆1039年冰之月28日,由西境火鳥軍團,西城血徽、逆十字兩支傭兵團組成的南路軍已推進到能肉眼看見南城首府拉魯的距離。蕾雪壓製了反抗聲浪,采取堅守城池的措施,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將堅壁清野的效果發揮到最大。然後她和十位高階祭司、四十多名高段法師一起,發動了禁咒“極地冰風”,把高空的冷空氣往下抽,形成一個極寒的暴風圈,而處在風眼裏的拉魯溫度如常。本來這個法術在前些日子用殺傷力更強,絕對能讓敵軍退兵,現在隻是人仰馬翻,攻城戰被迫停止,後撤重整態勢。但是長此下去,聯盟軍也會凍死餓死。

“那幫臭娘們還有兩下子嘛。”西城大神官,不,大祭司夏亞·典恩沿用舊稱辱罵對手。血徽傭兵團長朱烈斯未免上首的火鳥軍團長難看,轉移話題:“夏亞,你能解開那個法術嗎?”

“一群笨蛋。”回答的是希莉絲,針對的是遠方的同胞,“這是禁咒,不是一般的法術,頂多持續幾個鍾頭就垮了。”

“不。”夏亞搖搖頭,她固然胡鬧頑皮在魔法上卻不含糊,“魔力運作的方式不對,那是用法陣施放的。隻要她們魔晶石充足,做好輪換,撐十天半個月沒有問題。”

“十天半個月?!”希莉絲和朱烈斯的神色變得凝重。夏亞雙手環胸,計算道:“這還是保守的估計,最長半年都行。蕾雪·依娃是風神的神女,搞不好還會加。”

“這就麻煩了,軍糧最多撐三個星期,再搜刮也有限。”

“而且我們還要考慮到援軍,雖然東城的主力被殿下拖住,但是他們的海軍還是能很快開過來。”

“一旦陷入補給困境,我們連搶糧也沒辦法,真他媽可惡!”……

軍官們紛紛表態,由於在座西城人居多,漸漸有汙言穢語摻進討論裏。唯有希莉絲的副手,騎兵隊長琳達繃著臉一聲不吭。她是極具愛國責任心的南城人,混在這群過去的仇敵中間,感到十分不自在。

希莉絲瞄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道:“我也許能破解極地冰風,夏亞留下,其他人出去,安撫好下麵,休息一晚,警戒工作決不能放鬆。”

“哦。”眾人喜出望外,聽到是魔法方麵的對策,也沒興趣旁聽,行禮退出帥帳。

火鳥軍團總共有八千名騎兵,二萬六千名步兵。而血徽和逆十字各有一萬不到的兵馬,原本還要多,在和亡靈軍團的戰鬥中損失了。兵力占據弱勢,希莉絲順理成章做了總指揮官。也好在朱烈斯不是個好勝心強的男人,夏亞又確實擔當不了大任,才沒有起衝突。

灰沉沉的天空不斷飄落鵝毛大雪,從南麵刮來的風令人肌膚生疼,就像一隻無形的巨手揮舞著刀劍。這裏距拉魯已經相當遠,風勢還這麽大,琳達不禁覺得前景堪憂。

監督完下屬,她走到柵欄邊向外眺望,視野一片模糊,仿佛她的未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琳達。”

“閣下!”年輕的副官立刻轉身,行了個端正的軍禮。紅發少女定定注視她,眼神看不出喜怒,卻讓琳達心下惴惴。她一身戎裝,鬥篷獵獵飛舞,火紅的發、娟麗的輪廓都清晰地映出梅蓮可的影子,為了平叛犧牲的前南城城主,然而這個人卻成為了叛逆,率領大軍踐踏母城的土地。

“士氣如何?”希莉絲狀似無意地問,手放在胸口。

“士氣不高,閣下。”琳達誠實地答道,毫不心虛地直視她,“不過我們會服從您的命令。”希莉絲笑了笑,像要說服什麽似的,用一種充滿力度的口吻道:“琳達,我知道大家對我不滿,但我是攝政王陛下生前正式委任的執政官,我有權罷免蕾雪。雖然王室有魔族的血統,可是這都一千年前的事了,陛下也是光神的神女。”

琳達略帶憐憫地看著她,明白這個才二十歲的公主心裏不是沒有掙紮,驅使她的固然主要是野心,也有騎虎難下的因素。

“閣下,從很早以前起,王室就無力幹涉我城的主權了。”

“……”

“任命狀帶有法律效應,這點是不容否定的,但是要讓城主大人和高階祭司們服從,隻有憑武力。”

“你在挑唆我嗎?”希莉絲天空色的眸子一轉,射出奇異的熱力。琳達心一凜,一股不知名的恐懼從心底升起,深吸一口氣,道:“閣下,我不是在挑唆您,相反,我認為如果您要靠那種理由鼓舞自己,不如趁早退兵,投降得好。”

“哈哈哈!”希莉絲放聲大笑,這笑聲開朗而豪邁,吹盡了一切猶豫和不忍,“琳達,你是個爽快人!”

生性耿直的副官一言不發,她也不知如何回應。原南城公主拍拍她的肩,嘴角還漾著笑意:“今後我可以放心了,琳達……我母親命令你跟隨我時,有說什麽嗎?”最後一句,透出微微的顫音。

“沒有。”琳達浮起哀傷之情,撫胸悼念,“她沒有話要我帶給您,隻說她的決定也許是錯誤的,但她想唯一一次盡一個母親的責任,給那孩子一點支持。”

支持嗎……希莉絲心潮起伏,耳邊回**著梅蓮可垂危時的話語:

“你自己的路自己走。”

一直盤踞在左胸的強烈衝動被一種由心而發的熾熱野望取代,希莉絲沒有看到,胸針的顏色黯淡下來。她轉過身,鮮紅的披風劃過訣別的弧度。

……

琴弦撥動的絕響,與優美婉轉的歌聲配合得無懈可擊。盡管這天籟下,有人的欲望和野心。

席恩坐在窗前,啜飲香甜的水果茶,眼波流轉,凝視彈奏的女兒。

歐斯佩尼奧吹著翠玉長笛,古老而單純的旋律,像一條不受汙染的清澈小溪,蜿蜒出太古的森林和動物。

月光透過窗口將一切抹上淡淡的銀白色,沐浴在這片柔和的光亮裏,魔法神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塊磚每一塊石特有的韻律。空氣中的元素仿佛見到久違的戀人般,溫柔地纏繞在他的意識絲線上,輕聲呢喃。

比起適才惡魔們的狂歡,還是這樣小型的家庭音樂會讓他感覺好些。

當然依路珂是有心無力的,他頂多隻能跳跳**而已,被麗芙趕回去睡覺。哈瑪蓋斯也對音樂一竅不通,但他至少還能欣賞,一邊幫養父倒滿。

宛如紅寶石的深紅色澤,使席恩不禁想起情人的雙眼。甜美的香氣帶著紅黴與雪鬆的味道,柔軟、細致如絲絨的口感,泛開成熟的果香,滿溢著高雅的風味,卻在入喉以後,升起一股苦澀,久久不絕。

無心再喝,席恩示意養子替自己解決。另一頭,卡雅放下小豎琴,撲進他懷裏:“父親,我彈得好嗎?”

“嗯。”終於結束了……這是席恩的感想。

卡雅生氣地鼓起腮幫,她滿心期待能得到幾句誇獎。歐斯佩尼奧默默擦拭笛子,眼裏有著回憶的波瀾。

“歐塞,初代混亂神還活著嗎?”

“是的。”深淵領主恭謹回答,“我不知道原因,不過……他似乎是現任的另一個神格。”魔王微微蹙眉:“神格可以並存?”

“按照常理是不行,也許他是殘留思念。以父親的性格,我找那個幼稚的家夥算賬時,他不該避而不見。那麽他多半是弱勢的一方,需要特定條件才能出來。”歐斯佩尼奧擯除個人的情感,將分析結果呈獻給主君。席恩嗯了一聲,陷入沉思。卡雅不滿地嘟囔:“父親最討厭了,好不容易醒過來,就想著這些事。”

“怎麽?”席恩不理解她的控訴。

“你應該想怎麽幫卡雅把神界搶回來!”

“神界隨時可以搶回來,他們在那裏反而好,靈魂神殿就沒人了。”

“對哦。”卡雅轉怒為喜,她巴不得狠狠報複那些霸占她家園的神明,卻不想神界原本是眾神的領土。哈瑪蓋斯恍然大悟:“主人,您之前就是要我偷襲他們的靈魂神殿?”席恩搖搖頭:“不,我是要你綁架知識之神。”

“……”

沒有理會養子怪異的神情,法師續道:“對於神域,我還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上次我當他是個圖書管理員,又看書看昏頭了,這次你可別弄錯,記得他穿的衣服花花綠綠的。”小龍無力地歎道:“是。”

吩咐完,席恩起身準備去研究室,瞥見一道纖影佇立在庭園裏,眼神一動。

清涼的夜風吹起披肩上的流蘇,提燈的橙黃光芒微弱地閃爍,像是黃昏的濃縮。深夜裏提著燈的少女,在青年的視野留下不可思議的熟悉感。

“伊莎貝拉。”

“列文哥哥!”伊莎貝拉欣喜地轉過頭,主動解釋,“我睡不著,出來隨便走走,你的花種得真好。”

他站在燈光照不到的黑夜中,她向他走來,幾許青灰的色澤染上漆黑如鴉羽的袍角,血色額冠下,雙眸清冷平靜,深處卻藏著無數複雜激烈的情感,交織在一起,猶如一個永恒的漩渦。

漩渦的中心有一絲明晰,就是這明晰,撐起他全部的強大理智。

“你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席恩打破她的粉飾,伸出手,以牙醫的架勢道,“嘴巴張開。”

“嗚,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的虎牙啦。”伊莎貝拉往後縮。不顧她的反抗,席恩檢查了一下,將手腕湊到她的唇前:“用力咬下去。”

“啊?!”

“你這幾天都喝誰的血?”

伊莎貝拉麵紅耳赤地推開他的手,定了定神,才道:“本來哈瑪蓋斯說要給我,可是他割不出(注:龍有龍鱗,刀槍不入),就叫卡雅給我。我喝下去後很難受,他連忙叫依路珂割給我,這次不痛,之後我一直沒覺得餓。”

“這就是了,那群笨蛋。卡雅的血和你屬性不合,依路珂的你還勉強能接受。但是這麽一來,你就變成了半神半吸血鬼,再也恢複不了人類。我的血會抵消法娜和依路珂的影響,雖然你的體質還是會有所改變,但壽命和一般人一樣。除非,你想要永生?”席恩注視友人曾經健康紅潤,如今卻一片蒼白的臉龐。

“我不要永生。”伊莎貝拉笑著搖首,迎視他的目光,問出連日來的困惑,“列文哥哥,那位法娜小姐為什麽把我變成吸血鬼?”

“她是要殺你。”席恩輕哼,鄭重地道,“我很抱歉,這是我的疏忽。”伊莎貝拉若有所思:“她愛你吧?”席恩的心情就如同倒翻了調味料,酸甜苦辣什麽都有。

“也許我該榮幸被當作情敵。”少女促狹地眨眨眼。魔王難以啟齒:“不是的,她……”那女人才沒這麽可愛!

“?”伊莎貝拉不解其意。席恩岔開話題:“總之,她的問題我會擺平。”

對方都說到這種程度,伊莎貝拉也不好細問,想了想,問道:“今後你有什麽打算?”

“嗯?”席恩一愣。

“哈瑪蓋斯沒透露多少,就說那些人來自艾斯嘉大陸,是你的敵人。上次你也對我說,總有一天要回到海的那邊去。那你是繼續弑神,然後默默無聞地度日;還是傳播你的宗教,成立一個一神教世界?你的妻子們又怎麽辦?亞尼呢?西琉斯王國?”這些天,少女考慮了很多,視心上人的決定,她也有自己的安排。

“為什麽問我的事?你的願望不是開花店?這次是意外,將來我不會再牽連你。”

“因為我沒想到你過的是這樣危險的生活!”伊莎貝拉瞪他,不覺提高嗓門,“在看到你平安無事前,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放心的!”席恩權衡利弊,得出有自信保護眼前之人的結論。

“好吧,你來幫我。”

“咦!”伊莎貝拉沒料到他答應得這麽快。席恩心念電轉,已經為對方排好計劃表,隨即認真許諾:“如果你希望,我會娶你為妻。相對於你的付出,我能夠辦到的,你盡管提。”少女眼中浮現出深刻的悲哀:“列文哥哥,感情不是拿來計價的。”

“哦?”席恩罕見的不知所措,“那……我該怎麽做?”

伊莎貝拉輕輕笑起來,怡人的黑暗罩下,她低下頭,打開燈蓋,用火絨點燃一星暖焰。席恩看著她的動作,突然用夢囈似的語氣道:“我好像很愛撲火,晚上看到燈就想追尋,兩次被魔物引進沼澤;一次闖進死亡森林,碰到一個討厭的魔女。”伊莎貝拉怔怔地聽著,那是她無法想像的情景,但是從堅固的心防泄露出的痛苦,讓她的心隱隱作痛。

“這個……大概是人的天性吧。”她局促地撫摸精致的燈盞,眼眶有些濕,“或者,你特別想要那燈光。”

“真令人憎惡。”魔王的聲音變回往常的堅定冷徹。不知為何,少女聽出埋藏在他短短句子下的深意,柔和地笑了:“列文哥……席恩,不是我們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就能成為。”

良久無聲,月光花的花粉熒熒飄浮於空中,圍繞著兩人盤旋飛舞。

一隻手伸向提燈,白皙的手指停頓了一瞬,繞在黑檀木握手上,驚人的美豔。

橘色的火苗映入冰瞳,席恩低聲道:“進屋吧。”伊莎貝拉回以溫暖如春的笑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