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虛情假意
徐州城中,州牧府大廳之內,一片歌舞歡愉之象。
盤腿坐在主位上的呂布,麵上帶著幾分微醺之色,看著眼前數名麵容姣好的歌姬獻舞,猶在不停地將酒杯中的西風烈酒,一次次的送入自己的口中。
曾幾何時,呂布威震天下,被人冠以戰神、虓虎的名號,是這個世界武力最巔峰的代表,是無人能與之爭鋒的存在,可自從遇到馬超之後,呂布的命運便發生了巨大的轉折,尊榮、權勢仿佛一點點的離他而去,落魄到了極點。
直到,他在窮困潦倒中遇到了陳宮,在陳宮的幫助下收服了臧霸,而後,在他們的幫助下占據了徐州。
已經不知道有多少的時日,沒有像今天這樣舒心了,坐在徐州牧的寶座上,愜意的欣賞著舞姬和美酒,這樣的日子,令呂布沉醉。
“報——啟稟溫侯,劉備率部回到了徐州,目前就駐紮在城外。”一名校尉不合時宜的出現,令陶醉中的呂布異常憤怒。
“啪!”將手中的酒杯摔了個粉碎,呂布怒目而起,喝道:“織席販屢之輩,是率兵來攻打徐州的嗎?哼!本侯定叫他有來無回!來人,取本侯的方天畫戟來!”
如今的徐州,已被呂布視為了自己的私人領地,聽聞劉備率部歸來,呂布怎麽能不怒?再次嚐到崇高權利滋味的呂布,絕不肯再次回到落魄之中!
“且慢!”陳宮緩緩站起身來,向呂布行禮說道:“溫侯,劉玄德在這個時候回來,多半並無和溫侯爭鋒之意,想來是來求溫侯收留以棲身的,就像我們之前駐紮在小沛那樣。溫侯不妨請劉玄德進城敘話,而後再婉轉的告訴他,徐州百廢待興,實在無力供養劉玄德及其部下便是了,隻能送他一些金銀聊表心意就是了。”
呂布看向陳宮,問道:“先生之意,劉備是來求和的?”
陳宮點了點頭:“多半便是如此。”
眼中的殺戮之氣漸漸放緩,呂布揶揄的笑道:“既然如此,便請劉備進城吧,本侯倒要看看,他劉玄德能低聲下氣到怎樣的程度。”
“溫侯,為了體現溫侯的大度,咱們還是親自到城外迎接劉玄德進城吧。”陳宮再次進言。
“好!便依先生之言。”
……
不多時,徐州城的城門緩緩的打開,一身戎裝的呂布騎在一匹火紅色的高頭大馬上,出現在了城門處。縱然沒有了赤兔,呂布依然偏愛紅色的戰馬,或者說,在他的潛意識中,選擇火紅的戰馬來騎乘,便可以將他遺棄赤兔的恥辱遮蓋過去一般。
在呂布身後,陳宮和臧霸這一文一武緊緊相隨。
見到呂布出城,早已恭候多時的劉備連忙翻身下馬,快步向呂布走去,邊走便拱手作揖,用寬厚的口吻遙遙言道:“溫侯,別來無恙。當初溫侯初到徐州,備便以徐州相讓,想備德寡恩微之人,又怎配統領徐州?如今溫侯統禦徐州,才是人心之所向啊。”
和煦的笑容,溫和的語氣,此刻的劉備哪裏像是失去了徐州?倒像是前來恭賀呂布的賀客,這份隱忍的功夫,就連足智多謀的陳宮都不由得感到佩服起來。但敏銳的陳宮還是在劉備道出“德寡恩微”這四個字時,撲捉到他的語氣略略重了那麽一絲,可見劉備表麵上引而不發,實則內心中還是十分怨恨呂布的,這個字,便是他對呂布在內心中真實的評價了。
陳宮聽的出來,呂布可就未必了。他渾然沒聽懂劉備溫和語言中掩蓋著的怨毒,反而在聽了劉備的話之後,展露出了笑容:“玄德啊,且莫如此說啊,雖說自古以來,土地城池便是有德者居之,可這徐州先前畢竟是屬於你的啊,來來來,咱們進城敘話。”
在呂布看來,劉備是被他給打怕了,打服了,這才不得不以卑躬屈膝的態度,來祈求自己收容於他。心胸想來並不寬廣的呂布,此刻站在勝利者的角度,帶著可憐失敗者的可笑心態,竟是對劉備開始和顏悅色起來。
呂布心理上的微妙變化,陳宮是看在眼裏的。陳宮深知劉備的手段,唯恐在劉備的巧言令色之下,令呂布失去了理智,連忙暗中對呂布使眼色,希望呂布可以警醒,按照出城之前商量好的方略去做,可惜的是,在劉備刻意放低的姿態中,盲目自大的呂布此刻沉浸在身為勝利者的喜悅中而無法自拔,對陳宮的頻施顏色竟是置若罔聞。
在呂布的帶領下,一行人開始向徐州城中走去,臨行之前,劉備特意回頭看了張飛一眼,示意他留在城外,以免在稍後的商談中,暴脾氣的張飛說出什麽出格的話、做出什麽出格的事而惹惱了呂布。
張飛在看到劉備的眼神之後,無奈的停下了腳步,向著呂布的背影憤恨的哼了一聲,用力攥緊了手中的丈八蛇矛,乃至五指的關節都隱隱發白了,似是恨不得用手中的丈八蛇矛,直接捅到呂布的後心上去一般。
劉備的小動作和張飛不甘心的反應,悉數被陳宮收入眼底,更加堅定了他不能收留劉備的決心,稍後進城,定要想個法子,讓劉備此番自討沒趣進而知難而退才是。隻是陳宮也知道,論起把握人心,呂布就是騎著馬也追不上劉備,劉備很好的利用了呂布自大的性格缺陷,以低姿態示人,成功的讓呂布的心裏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這對陳宮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陳宮一邊思忖著,一邊暗暗的祈禱呂布的心誌可以再堅定一些,不要被劉備這個偽君子所蠱惑。
然而,事情總是可料不可及的。
進城落座之後,本就有了六、七分醉意的呂布,在劉備的頻頻敬酒中,很快就更加醉意闌珊了,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玄德啊,你看,這件事情其實也怪不得愚兄啊。翼德性情暴虐,徐州城中的官員和將士們早就心懷怨言了,數次給愚兄寫信,請愚兄代為執掌徐州,愚兄看在你的麵子上,可是一直都沒有答應他們呢。可誰料,翼德竟然要私自處死朝廷任命的官員,徐州的各級官吏苦苦求情不得,這才到愚兄的麵前訴說,愚兄實在是萬難推辭,這才不得不拿了徐州啊。”呂布一邊喝著酒,一邊胡天胡地的說著,倒似是他呂布的品格多麽高尚,早已贏得了徐州軍民的愛戴一般。
劉備微微一笑,舉杯說道:“那是自然。溫侯武勇、仁德之名傳遍天下,又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溫侯坐領徐州,才是天道之選啊。備自願向朝廷上奏,表溫侯之功,請朝廷改封溫侯為徐州牧。”一枚枚糖衣炮彈不間斷的從劉備口中發出,悉數轟擊在呂布心理防線最薄弱的地方。
“玄德當真願意上表朝廷?”在劉備的花言巧語之下,呂布早已將陳宮此前與他籌謀之事忘卻到了腦後,絲毫沒有將劉備趕出徐州的意思,反而是喜不自勝的追問道。
劉備連忙答道:“備何德何能?被朝廷任命為徐州牧至今,尚無立下尺寸之功,更是無甚功勞於百姓,哪裏比的了溫侯?將徐州讓於溫侯,自然乃是備的真心之言。”
眼見在劉備的連番獻媚攻勢下,呂布的陣地就要失守,一旁的陳宮連忙借著喝酒之際,假裝被酒水嗆到,連聲咳嗽起來,以此來暗示呂布,劉備必不會甘於屈居人下,還是不要收留為好。
若是以前,呂布在身無立錐之地時,對陳宮的話可是言聽計從的,但自從坐上這徐州牧的寶座之後,呂布就像是瞬間變了個人一樣,對陳宮也沒有以前那樣依賴了。此刻聽到陳宮以咳嗽提醒,呂布反而不悅起來,麵色深沉的看向陳宮,道:“公台可是身體不適?那便退下休息去吧。”
呂布這句話,便是等於向陳宮下逐客令了。不管陳宮的功勞有多大,呂布畢竟是主君,陳宮畢竟是謀士,禮製是無法僭越的。
愣愣的看了呂布片刻,陳宮麵帶不可思議之色,但最終,還是站起身來,向呂布行了一禮,在連聲哀歎中退出了大廳。他知道,今日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勸不回呂布了,內心中的失落,令他的心彷徨起來,呂布對他的態度,更是讓他感到陣陣心寒。
看著陳宮退出大廳的背影,呂布收回了目光,轉頭對劉備說道:“玄德啊,不瞞你說,此前公台曾力勸本侯,切勿留你在徐州。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我畢竟是兄弟,隻要玄德真心肯保舉本侯為徐州牧,那徐州的大門便永遠向賢弟敞開!這樣吧,小沛兵精糧足,先前陶謙主掌徐州時,賢弟也曾在小沛駐守,賢弟主掌徐州時,愚兄也曾代賢弟鎮守小沛,愚兄如今便將小沛交還於賢弟,若何?”
角色互換,劉備從徐州牧的寶座上跌落下來,而原本鎮守小沛的呂布卻一躍坐上了這個寶座,要說劉備心裏不難受那是絕無可能的,換了旁人,那是絕對無法接受的。但劉備是誰?普天之下,最能忍耐的人,怕就是這位劉玄德了。他此番前來的目的,無非就是向呂布討一塊安身立命之所,能重新拿回小沛,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
“但憑溫侯吩咐,備定當盡心竭力,為溫侯守護好徐州的門戶!”劉備抱拳行禮,用感激的口吻答謝著。
呂布沒看到的是,在劉備低頭行禮的那一瞬間,他眼中閃爍的神色,可並非和他的口氣一樣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