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落鳳坡 下
清晨,炊煙嫋嫋,新的一天到來,大地在曆經黑暗後,重新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八千荊州兵飽餐一頓後,跟隨著龐統繼續踏上了山間小路,在朝陽的溫暖光芒中,向成都進發。
從清晨到正午,行進了半日的時間,荊州兵似乎有些適應此間的崎嶇之路了,行走的速度比昨日快了幾分,半日間便走出了十八裏之遙,幾乎快要趕上昨日一整天的行程了。
正午時分,龐統下令讓將士們暫停腳步,在一座山坡前席地而坐,拿出行囊中的幹糧,開始食用午飯。
荊州兵不比義勇軍,在急行軍的時候,荊州兵可沒有什麽牛肉幹、羊肉湯之類的食物,隨身攜帶的不過是最簡單的雜麵幹糧,味道難吃不說,還冷硬的很,一不小心就要硌到牙齒。荊州兵中的不少人對這種食物感到難以下咽,唯有三年軍齡以上的老兵,才會吃的很仔細,一點也不會浪費,就像是在吃美味佳肴一般。
老兵們曆經的戰火,遠比新兵們多的多,他們知道再難吃的食物,也是人體攝取營養的基礎,吃下冷硬的幹糧,才有體力麵對戰場的殘酷,不然的話,等真的打起來了,連提刀的力氣都沒有,那就悲催了。
這就是老兵與新兵蛋子的最大區別,他們知道在殘酷的戰場上,如何才能讓自己最大幾率的存活下去。
在眾人表情不一的食用幹糧之際,一隊探哨從前麵山間走了回來,來到了龐統的麵前。
這一隊探哨,是龐統手中最精銳的一批人,在進餐之前,龐統特意派他們到前麵去打探消息、勘察地形,一頓飯沒吃完,他們便帶回了消息來。
“軍師,前麵是連綿的山路,經目測我軍還需至少在前行三十裏才能走處山路。前方的草木茂密,枝葉相連,藏不了人。”一名老兵探哨對龐統說道。
龐統微微點了點頭,暫時放下心來,把手中吃剩下的小半塊兒幹糧收入衣袖之中,開口問道:“可曾打探到,此地是何處?”
那名老兵伸手向前方虛指了一下,答道:“就在山轉角處,路邊有一塊石碑,上麵刻著‘落鳳坡’三個字,想來此地應該叫做落鳳坡了。”
“落鳳坡?吾道號鳳雛,此地的地名,於吾之道號相悖,恐有不詳。傳令眾將士,速速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這片山區。”龐統吃了一驚,連忙催促道。
老兵聞言,連忙轉身,剛要把龐統的命令傳達下去,隻聽四周山體上的草木從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昂揚的戰鼓聲,蜀中大將張任的身影出現在荊州兵們的視線中。
張任用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在距離地麵十多丈高的山間,向荊州兵中快速的掃視了一圈,最後鎖定在了龐統的身上。
距離這麽遠,又有山間草木的遮擋,張任無法在眾多的荊州兵之中,準確的找出劉備的身影,但是他認識劉備的的盧馬,馬的體積比人要大的多,十分顯眼。因此張任在看到的盧馬的時候,下意識的便以為,騎在的盧馬上的便是劉備,根本沒想到在此之前,劉備把的盧馬換給了龐統騎乘。
“射殺騎白馬者!”張任冷酷的下達了命令。
早就潛伏在兩側山間的六千蜀兵,張弓搭箭,射出一根根箭矢,密集的向著龐統所在的位置攢射了過去。
此時,山下的八千荊州兵,還在各自手捧幹糧,武器、盾牌都不在手中,哪裏能抵擋的住破空而至的箭雨侵襲?
一片慘叫聲接連響起,以龐統為軸心,方圓十丈之內,落下的密集箭矢,借著從高處落下的巨大慣性,接連洞穿荊州兵的身體,把他們一個又一個的釘死在地上。
噅——的盧馬發出一聲慘痛的悲鳴,被數根箭矢射中的身上,瞬間被射出幾個血洞來,四蹄無力地軟倒在地。
馬背上的龐統自無僥幸之理,隨同的盧馬一起摔了下來,他的身上,左肩、後背、右大腿、前胸四處,倒插著四根羽箭,潔白的箭雨霎時間被龐統的鮮血染紅,變為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致命的箭瘡,位於前胸。插在龐統前胸處的羽箭,沒入龐統身體將近半尺,看位置,似乎是恰好落在了心髒要害上。
摔倒在地的龐統口中吐著血沫,眼前的景象旋轉個不停,讓他的視線漸漸失去了聚焦,身體中的力氣漸漸流逝,想要抬起一根手指來,都顯得那樣的困難。
原來……這就是即將死去的感覺嗎?龐統的意識,漸漸地模糊,陷入了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
龐統智謀卓絕,他不是不知道,鋌而走險襲擊成都,是一個很瘋狂、很冒險的計劃。可是時不我待,戰機稍縱即逝,劉備事事追求仁德之名,在這條束手束腳的規則鉗製下,龐統可不敢保證這樣的機會以後還是否會出現。
所以,龐統還是來了,他要盡全力保衛住劉備的仁德之名,更要在無損劉備名聲的前提下,幫助劉備拿下成都,進而全據益州。
事實證明,龐統還是急躁了一些,他忽略了張任的本事,急於求成的結果,就是被善於用兵的張任射殺在了落鳳坡。
富貴險中求,龐統這一場押上了身家性命的豪賭,最終還是輸了,並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劉備束縛在他身上的東西太多,讓他在這場豪賭之前,便折斷了智慧的翅膀。
另外,劉備被困葭萌關,夾在張魯與劉璋之間,進退兩難,境地極為凶險,稍有不慎便將萬劫不複,龐統在不得已之下,才放手一搏,完全是站在劉備的立場來考慮問題的,因為他已經沒有其他的出路可走了。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不是龐統無能,而是因為他選錯了主公。
龐統在閉合上雙眼之前的那個瞬間,腦子裏最後的畫麵,停留在了數年前,他在諸葛亮的草廬中與諸葛亮博弈的場麵。那個時候,諸葛亮便曾委婉的勸阻過龐統,暗示劉備所表露出來的一切都太過完美,這個世上,是絕對不會有這麽完美的人存在的。
可惜,那個時候,龐統建功心切,未曾深鑽諸葛亮話中的深意,現在他忽然明白過來了,但也為時晚矣。
是啊,劉備本來就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他的野心從來都是掩蓋在仁德的賢名之下,這條滿是矛盾的路,便是兩個龐統加在一起,也無法幫助劉備獲得最後的成功。
山澗中,在龐統閉上了雙眼之後,漫天而來的箭矢改變了方向,不再集中於一點,遮天蔽日的散射而來,帶起一陣陣血雨,一聲聲的痛苦哀嚎,那血雨,令山石變色;那哀嚎,讓林鳥驚飛……
張任的部下們,直到把箭囊中的羽箭全部用完,才停下手來。到這個時候,山澗中還能站立著的荊州兵,已不足兩千之數了,大多數的人,都已經葬身在了剛才那場狂暴的箭雨中。
手持長槍,張任第一個在山腰中衝殺下來,六千蜀兵緊隨其後,如猛獸下山,以刀槍為獠牙,凶悍的殺入荊州兵之中。
龐統乃是這支荊州兵的主心骨,龐統身披數箭,倒地身亡,對荊州兵的打擊是巨大的。麵對猛獸一樣的蜀兵,殘餘的荊州兵勉強抵擋了一陣時間,便完全潰敗了,悉數被斬殺在這山澗之中,落得個曝屍荒野的結局。
也不知道劉璋看到張任率六千之眾,凶悍的擊潰八千荊州精兵,令其無一生還,劉璋會作何感想。
以張任的本事,連龐統都給算計了,難道還不足以抵抗張魯嗎?非要引狼入室,把劉備請來西蜀,是劉璋目光短淺,還是他不會用人?
如此昏聵的君主,也不怪張鬆、法正、李嚴等人暗地裏背離了他,投效到劉備那邊去了。
清理完了戰場的張任,特意來到龐統的身前,仔細檢查了一下龐統的生命體征,發覺他的確是已經逝去了,張任這才鬆了一口氣,抽出隨身佩刀,在龐統的身上又補了一刀之後,便招呼著部下六千蜀兵,趕往山澗的出口了。
龐統這支奇兵是被張任全部斬殺了,可劉備的大軍還正在前往成都的路上。
身為蜀中大將,張任對劉璋的脾氣秉性太清楚了。一旦讓劉備逼近成都,對城內略微施壓,怕是劉璋就要扛不住了,很容易就會開城投降的。這可不是張任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必須要在趕過去,匯合先前奉他之命,堵截劉備的那支兵馬,合力把劉備擊退,確保成都的絕對安全。
張任率軍離去一柱香的時間之後,兩道人影,徒步走入了落鳳坡的山澗之中。
左側一人年長一些,約有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右邊一人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這兩人的背後,都背著一個用蔓藤編織的婁筐,裏麵裝著各種各樣的草藥。
“吳普師弟,這裏山勢險峻,不易攀登,稍後采藥的時候,可得當心一些啊。”年長的人關切的說道。
吳普展顏一笑,道:“當之師兄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這次外出,道路崎嶇,剛好可以當做是對咱們的磨煉呢。”
“咦?不對!有血腥氣!”李當之忽的一抽鼻孔,手掌一翻,亮出藏於衣袖中的一柄短劍來,擋在了吳普的身前。
李當之和吳普,都是華佗座下的醫道弟子,後來加入了馬超組建的青囊軍,在青囊軍中跟隨劍神王越修習劍術,數年下來,不敢說上陣殺敵,但在江湖之中,自保的能力還是有的。他們這次出來,是想采集一些生長在深山中的草藥,回去給華佗煉製延年益壽的丹藥的。
“去前麵看看。”吳普提議道。
李當之點了點頭,和吳普小心翼翼的借著草木的掩護潛了過去,然後,他們就看到,在山澗之中,橫七豎八的倒著近萬具屍體,看這些屍體身上的衣甲,大部分都是荊州兵,也有一小部分,是蜀兵的裝束。
亂屍之中,一匹白馬的馬屍,格外引人注目,旁邊還躺著一個似是已經死去的人。
李當之和吳普對視了一眼,均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驚之色。因為那匹白馬,他們都認識,可不就是劉備的的盧馬嗎?難道說,的盧馬身邊那個渾身是血的人,便是劉備?
為了解開心中的疑惑,師兄弟二人來到了的盧馬前,仔細的檢查了一陣子,發現那個疑似已經死去的人,並不是劉備,而是一個相貌醜陋的中年胖子,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心髒位置上,明明插著一支羽箭,可這個人,竟然並未完全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