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290章 入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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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門房通報的時候語氣和緩, 但是在有客的時候見告家主,也著實因為汝南王來的急,現在已經在正門前等候了。汝南王既要親自過府一敘, 彭通也知禁中或有大事,不好意思逗留。倒是顧氏勸彭通留下, 去後院見見女兒。彭通也是與女兒闊別日久, 心中積攢千言萬語。在他眼中,女兒比他的那些兒子都有出息,恨不得把所有的家私塞給女兒做嫁妝, 日後選擇怎樣的人作為歸宿,他也是十分慎重。

今日彭通前往國公府以厚禮以贈, 其實並非不想與陸家結親,而是太願意與陸家結親。但是鄧鈞畢竟也是太子的人,其人已坐到北涼州刺史一職,如果貿然拒絕, 那麽未來的政治風險他也希望與陸家一同承擔。這次來主要是要打這個招呼。靖國公夫婦自然也是明白,既未退回這些禮貨, 那就表明願意促成此事也願意承擔這份風險, 但陸昭所說也對他有所觸動。

作為父親,彭通自有考量,但所有的考量是否皆為愛護也要有一個前提, 那就是對女兒的尊重。

彭通思忖片刻,先與幾位族中親長作別,隨後便到後院與夫人女人商議親事。

彭耽書與陸昭一樣, 有官職在身, 難得歸家,此次也是與陸昭結伴出宮。國公府對她們母女一行人照料得十分周全, 衣食供應皆豐,彭耽書同樣也報之桃李。她閑暇時間不多,也難如其她閨閣女一般操持針線。所幸女尚書這個職位月奉不少,素日也常有賞賜,彭耽書便常常托請人去東市置辦禮貨,時不時送給主人家與照顧她們母女的掌事、仆下,數月相處下來,已如一家人一般。

一家分別近半載,如今相聚也是感慨萬分。彭通先關心了夫人與女兒的境況,也將西北的一些家事說與二人,最後自然也就說到了女兒的婚事和鄧鈞求娶一節,對於鄧鈞相救一事果然隻字未提。彭通素知女兒脾性,因此也就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自己的看法。

“為父明白,你素有幾分烈性。因這幾分烈性在,夫婿上為父一定要為你選一個能夠包容你的人。車騎將軍陸歸為人溫和,但先前伐吳之戰中陸歸死戰不降,想來也是有幾分烈性在。而且他從一個降國遺族做到這個位置,其人必然也有強橫陰暗的一麵。一旦夫妻之間有什麽摩擦,你是未必肯吃虧的,他難道就一定會讓步?就算人家幾次肯讓步,但時間久了也會讓你二人越走越遠。”

“至於鄧鈞,與陸歸就不一樣。鄧鈞寒門驟起,許多地方都要依賴我家,況且鄧鈞本人處事較為圓滑,官居刺史從出身來講基本已經到頭了。這樣的人對於我家來說好掌握,假使我家女兒稍有不順,為父舉家俱可上陣為我女兒打抱不平。而且鄧鈞與陸歸對你的感情基礎也不一樣,誠如陸尚書所說,鄧鈞對你至少是深情愛護的,夫妻之間的包容期也會更長。”

彭通說完長舒一口氣,覺得也算是對女兒交待明白:“婚姻大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未來日子還是要你們夫妻自己來過。這一次,便交予你自己做主吧。”

汝南王元漳離開禁中,第一站便是陸家,原因則是陸家也在備選帝婿名單之列,而且皇帝此次用意實在不太明朗。

元漳以宗王身份入府,陸家連忙在府門設立步障,隔絕一切閑雜人等。隨後,陸振攜全家親自由正門迎接,寒暄過後則立馬趕到已經準備好的別室議事。

“我也不瞞國公和殿中尚書。”汝南王元漳飲了一口茶後急忙切入正題,“皇帝昨夜忽然命我等籌備公主擇婿一事,聽聞太醫令褚胤等人俱侍奉在側,隻怕聖躬……”

陸振點頭道:“明白,明白。”

元漳繼續將情況說明:“今日一早,我等為陛下擬選名單。隻是這些提名也非出自我等私意,帝後宗親、三公九卿對此都有提名權。這是名單,還請國公和尚書過目。”

陸振將名冊看了一眼,搖頭笑了笑,隨後將名冊遞給陸昭。陸昭展開名冊,如今備選帝婿的人選有六家,分別是陳留王氏王諶、京兆衛氏衛漸、京兆韋氏韋崇、隴西祝氏祝悅、南陽陳氏陳霆以及自家兄長。

從地域上看,此次遴選北人四家,南人兩家,因陸昭已定為太子妃,那麽此次重北輕南也是應有之意。從官職上看,陳霆、王諶、韋崇、陸歸四人,自身或父親都有禁軍背景,而參選之人中隻有衛漸一人任文職。但事實上,衛漸與衛冉喪父未滿三年,雖然已奪情任官,但是從風評考慮也實在不宜娶妻,可以說是注定落選。如此一來,剩下的五個人都算是時局中執掌軍權者。單單透過此節,陸昭便看出皇帝有一種極大的不安全感。這種不安全感甚至已經淩駕於對未來開拓的信心之上。

“未曾想左衛將軍也在入選之列。”元漳道,“此次人選與殿中尚書涉及頗多,如今離大議日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殿中尚書若想做布置,也要抓緊時間。對了,此次太子也有提名資格,隻是如今未定。皇後那便人選也未呈送。”

這一層意思便是要讓陸昭趁著人員名單未定,可以通過皇後安排自己想要的人參選。

陸昭頷首道:“大王為我家費心費力,實在感激不盡。此次遴選之事,依我看也是深意莫測,你我兩家並非外人,我家若有安排,必然先行告知大王,大王如有所慮,也可直言告訴我家。”

“那是自然,自然。”元漳又向陸振道,“時辰有些急,京中還有數家需要奔走,恕在下失禮,先行告退了。”

“無妨。”陸振命陸昭好生相送,又親自命家中掌事從府庫取了大量禮貨直接送到汝南王在京郊的莊園中。待陸昭送走汝南王回來,陸振才指著這份名單笑問道:“阿貉覺得皇帝此次何意?”

陸昭重新接過這份名單,思忖片刻後,道:“女兒認為,皇帝的意思有兩層。此次參選之人多是禁軍背景,衛氏尚在孝期,注定退選。祝悅如今在北鎮,公主也不可能嫁過去。我既已許給儲君,那麽兄長此次也是陪襯。如此一來剩下的幾乎都是禁軍背景,且大部分是出自殿中尚書府。如果王諶、陳霆有一人得選,那麽日後必然倚重皇室而偏離我家。這是皇帝想要肢解陸家在禁軍中的勢力。”

“還有第二層意思。如今王子卿任職未定,皇帝壓力也是頗大,因此要借由公主婚事拋出一個震驚朝野的大議題。此事涉及利益甚廣,得選者所獲利益巨大,因此眾人也希望在獲取最大利益後,再以此作為籌碼與王子卿談條件。如此一來,王子卿的任事便會自然而然地被高高擱置。隻要拖延過這段時間,渤海王能在王子卿離都之前到達洛陽,那麽皇帝便可封王叡為司隸校尉,且司州的局勢不會讓王子卿一人拿捏。皇帝這是在為司州布局爭取時間。”

陸振聽罷滿意的點點頭,繼而看著這份名冊冷笑道:“既要支離我家,又要我家陪襯。”說完把名冊放置案上,隨後吩咐一名親信道,“大郎今日出門,去了哪裏,趕緊派人去找,不要聲張,把人先帶回來。”

一旦進入了備選帝婿的名單,那麽作為參與者一舉一動都會受到輿論和時人的審視。這種敏感時期,如果有人借此抨擊打壓,也是一種常見的政治手段。無論是不是陪著那些人參選,陸家也必須做到無可挑剔。

“那麽我家提名的人選想必你已經心中想好了。”陸振道。

陸昭走到案前,用毛筆輕輕蘸了蘸筆洗中的清水,寫下了兩個字。

王叡。

陸振看過,笑了笑。

既有所策應,陸昭也開始為此做準備,除了告知汝南王外,還命人入宮通知相國王叡,安排他明日一早前往殿中尚書府相談。此外,陸振與顧氏也開始奔走起來,陸家仍有在室女,兩口子也想在家族中尋找合適的人選,與陳家結親。

之所以選擇陳霆而非王諶乃是因為陳霆身具荊州、禁軍雙重背景,卻並非門閥士族,對於皇室來說是最好的人選。不過婚姻之事,總是不好強求。陳霆如今雖任左衛將軍,也有著前丞相後裔的底蘊在,但並非顯門,並非所有族人都願意。陸昭則先入宮麵見許平綱,詢問荊州事宜,以期能夠明確日後能在哪些利益上可以做出讓步。

帶諸事議畢後,陸昭回到宮中的居所,腦海中諸事紛雜。讓她頗為在意的仍是父親升司空加護軍將軍一事,還有王叡對設立六君那種曖昧不清的態度。對於那次雨夜北軍鬧事,她已經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並且時至今日,這場陰謀的持續似乎並沒有結束。身在時局之中,走到他們這個地位的人,對於政治陰謀的猜測已經無需證據,誰獲利最大,誰就是主謀。她本以為陳留王氏會拾級而上,但是這一場下來,陳留王氏似乎什麽也沒有得到,隻有背叛的罵名。對方以極高超的手段將陳留王氏拉到台上涮了一遍。

解決一個虛弱的背叛者似乎並沒有什麽難度,但陸昭隱隱感覺到,有人在期盼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