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驚鹿
自薛芹發聲支持漢中王氏後, 對於公主婚事的安排,禁中也給了最終定調。王澤一案重新論罪,暫奪王澤諡號等哀榮, 王叡身為王澤同族,閥閱有瑕, 因暫退參選。韋崇也以膽怯怕事等時評忿忿退出。如此一來, 陸歸便成了眾望所歸,而王叡則領司隸校尉一職,即將就任。
與此同時, 朝中也是風聲鶴唳。薛芹因王澤一事,已被除名司徒府, 但旋即又被王叡征辟,任司隸校尉府簿曹。薑家因有王、謝這層關係, 薑彌由廷尉轉遷尚書仆射。繼而又有人看到尚書台二王一薑的格局,便旁敲側擊地提議荊州刺史也要盡快議選。隻是這個聲音最終在即將到來的三場婚事中湮沒了。
國朝接連三場大婚, 太常、宗正以及尚書台儀曹俱要參與其中。首先要行的乃是太子納妃之禮,其次則是元洸與楚國公主的大婚, 最後則是公主出降。規格上除了太子納妃六禮皆備外, 其他兩場都有削減。楚國公主的行駕已在秋後啟程,而陸歸仍要回秦州,因此這兩場都要盡力將過程縮短。
與此同時, 陸昭的殿中尚書加錄尚書事也將要移交,但移交的背後陸家也做出了一些利益置換,損失並不算大。首先, 原廷尉薑彌遷尚書仆射, 繼而陸家力薦此職由彭耽書替補。有了陸昭的先例,這一議的推行也就沒有太大的困難。如今時風仍厭刑名, 世家子弟願意出任的,有資格出任的都少的可憐。亦或是魏帝本人也被彭耽書這個女尚書折磨出了心理陰影,遂很快地通過了。
其次,陸衝這個給事黃門侍郎也將有任事。荊州刺史議選在即,陸衝幾乎已是各方內定的首席屬官。由於陸衝兼具與王嶠、王叡共事背景,亦任散騎常侍,有收複京畿之功,家中兄妹俱為皇親,同時又有禁軍背景和皇室背景。這樣一個背景複雜的人,無論荊州刺史之位上所坐何人,陸衝既能夠保持中央對地方的羈縻,又能在世家之中長袖善舞。且由於陸衝是吳人,無論在日後與楚國交戰,還是與揚州、江州各方聯絡,都俱有絕對優勢。不過雖然陸衝熾手可熱,但是具體任職,還要根據荊州刺史具體的官位來定。
州刺史自東漢權力增大,除監察權外,又有選舉、劾奏之權,有權幹預地方行政,部分擁有領兵之權。刺史則領兵者為四品,不領兵者則單車刺史,五品,自三國以來便有沿襲。除治民外,領兵者兼掌武事。到了晉朝,刺史的分化則更加細致,多了一個都督的名號。刺史領兵且加都督者,二品,僅領兵者四品,不領兵者五品。凡領兵即加將軍者皆可開府,置府僚,是以加都督者權頗重。
對比來看,早年的蔣弘濟、周鳴鋒乃是刺史領兵加督軍事並加將軍號,乃是刺史中實力最強者。上一代實力派悉數消亡,如今被捧起來的且可與這些人相提並論的乃是王業、陸歸、鄧鈞和蘇瀛。而這四人中第一梯隊的是王業和陸歸,因為兩人所加將軍號是驃騎與車騎,開府位從武官公,體量甚至反超吳淼這種正經三公。對比來看,彭通這個南涼州刺史就有點水,僅僅是刺史持節領兵而已。
有了這樣的區分,州刺史的屬官就有軍府佐屬和州府佐屬兩係,長史即軍府佐屬的一把手,別駕為州府佐屬的一把手。雖然長史與別駕並置,但是涉及兵事之地,長史之秩還是要高於別駕。對於陸家而言,能夠讓陸衝任職長史,那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如今,有意任荊州刺史者已開始頻頻登門司徒府和靖國公府,借由陸家、吳家的婚事,大肆送禮。陸家尚可,畢竟這些禮貨泰半都要填補到陸昭的嫁妝和公主的聘禮中,名錄仍在少府之下,就連皇帝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吳淼卻叫苦連連,他本是中正剛直之人,且若不能禁止,日後禦史台對他進行彈劾,也是一樁麻煩事。
於是吳淼不得不在陸昭正式卸任殿中尚書前見其一麵。
如今,未央宮已基本修繕完畢,左衛將軍陳霆負責未央宮宿衛,右衛將軍楊寧負責長樂宮宿衛,領軍府仍負責馳道、武庫和司馬門。因陸家與楊家不和睦,陸昭從長樂宮出來也難得方便,若非吳淼出麵讓領軍府派人接應,陸昭隻怕要日落之後才能見到司徒府的大門。
吳淼離開公堂,單辟一間私室接見陸昭,隻見陸昭仍身著朝服,也不由得促狹笑道:“既要卸任,時服即可,何必再有貪戀。君子其學也博,其服也鄉。”
陸昭對此調侃也不介懷,聞言後笑道:“聖人見鳥獸容貌,草木英華,始創衣冠。見秋蓬孤轉,杓觿旁建,乃作輿輪。此所謂遇物而成象,觸類而興端。晚輩出則見遇司徒,入則輔佐王室,豈敢怠慢。”
吳淼大笑後旋引陸昭入座,隨後道:“既思報國之恩,卻縱容府上收禮,殿中尚書是否認為此事欠妥啊。”不過吳淼說完也不再糾結此事,這些門閥世家怎麽可能會認為此事欠妥,不過對外稱之為私下交誼罷了。“靖國公府的事情雖不歸我管,但這些人若鬧到我這司徒府裏,新任的京兆尹隻怕不會放過你家。”
“新任京兆尹?”陸昭也是一驚,旋即接過吳淼遞過來的密章。
自薛琰禁錮後,京兆尹便一直空缺,如今新任京兆尹乃是前丹陽令盧霑。此人陸昭也聽說過,自家幼弟陸微便在丹陽令府下任職,此人對世族極不友好,頗好察察為政。在他手裏被打壓的揚州豪族便有不少。能在揚州地區經營數年而不落馬,也可以看得出此人頗有才幹。
陸昭又看了盧霑的履曆,此人乃詹府出身,家無閥閱可言,算是太子在寒門一派的嫡係。如今魏鈺庭已任中書令,那麽將此人調至長安任京兆尹,在皇權層麵上,也不會有太大阻礙。但是在世族眼中,卻未必樂見此類人得勢。就連吳淼這樣軍功出身的人,隻怕也不願與其有什麽瓜葛。
吳淼之所以將這件事透露給自家,一個是要提醒陸家自己注意。再者也是希望陸家能夠施以援手,盡快把荊州刺史之位定下來,他這個在皇帝眼中劣跡斑斑的司徒每日都提心吊膽,以免這些送禮之人太過熱情,變成送終。
陸昭沉吟稍許,而後問道:“不知司徒府上東曹掾是否有了新的人選?”
吳淼也是了然:“還需尚書推薦補遺。”
“既如此,我家幼弟先前在丹陽令府下任門下史,不知可否有幸,到司徒府上擔任東曹掾?”如今兩家知根知底,背後深度合作,陸昭對此也並不避諱。
吳淼緩緩點了點頭,以一名陸家子侄任東曹掾,那麽議出的荊州刺史人選也不會有太大爭議。如果有不合適的人要強爭這個荊州刺史,即便成功,也會麵對陸衝這個重量級別長史亦或別駕的掣肘。且此舉也會讓送禮人家不必再侵擾司徒府。
“靖國公教子教女皆有方,必然堪任,此事我無異議。”吳淼似乎又想起一事,道,“盧霑之事雖是太子授意,但其中未必沒有維護國公之念。”
在盧霑這個京兆尹上任後,京畿城防和宮內禁軍必然也要有一個調整,如今看來似乎已是皇權偏重。由於護軍府和京兆尹在都城治安和城防上,仍有一些職事上的重疊,因此大趨勢下,各個世家反而會選擇有世家背景的護軍府,如此也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了護軍府一層生存保障。
陸昭卻搖頭道:“護軍之失不在外,而在內。家父之禍不在朝堂,而在宮闈。”她說完,亦深深地看了吳淼一眼,“司徒府上的長史,還好嗎?”
吳淼的目中亦隱隱含光。吳玥帶來的消息他已聽說了,漢中王氏與薛氏早有媾和,那麽舞陽侯秦軼、右衛將軍楊寧、李令儀這些姻親黨羽必然也已同氣連枝。他一向與舞陽侯等人不睦,還曾與陸昭暗謀,間接促成了楊寧闖永寧殿一事。如此一來,司徒府也就不再安全。
“麋鹿養角於暗林,猛虎留蹤於獵徑。”吳淼拱了拱手,“驚鹿而尋虎,便要有勞尚書相助了。”
陸昭大婚,宗族無任職者舉家北上。陸微的任職期已滿,原屬長盧霑北上接任京兆尹,順便年底述職,他也隨同公船同去,最後在淳化渡口登岸入京。
隨著親朋入京,國公府內自是熱鬧非凡。早年原本要嫁與沈氏的懷寧縣主——陸振的小女兒陸柔也同行而來。在陸家北上後,陸柔雖留在了會稽,但還是與沈家退了婚,之後便獨居於莊園中,順便幫助叔父陸明打理家業。這幾年她過得也頗為適意,無拘無束慣了,原本極清秀的眉眼,也平添了幾分瀟灑之態。
“先給阿姐道喜了。”陸柔先向陸昭道了喜,隨後讓仆下將一箱一箱的行禮搬下來,“爹爹信中有交待,讓我替阿姐綢繆妝奩,聽說這些東西不走少府,我便都揀頂好的來給阿姐。”
陸昭笑道:“這麽大方,怎麽也不給自己留一份。”
陸柔搖了搖頭道:“我倒沒有想過,自己一個人,我覺得也挺好。聽說太子對阿姐很好?”她見陸昭沉默不言,隻是笑,便接到,“那一定是了。”
說話間,忽然有人喊了一聲道:“縣主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