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圍殺
自陸昭隨王韶蘊離開之後, 元澈便派了數名斥候查探,最終得到消息,陸昭已被王韶蘊帶入金城玉京宮內。而斥候也沒有空手而歸, 同樣帶來涼州以及附近的各個世家奔赴金城的消息。
元澈命令通傳,不久之後便聞得蔌蔌腳步聲, 入得帳中, 來人報名,乃是隴西祝雍,表字成頌, 任護羌校尉一職,以公事拜見。魏國境內有不少羌人定居, 護羌校尉一職便為此設,官職放在長安並不算高, 和太子中庶子大概一個水平,但涉及涼州本土數萬羌人民心所向, 無疑是受重視的官位。
此職大多由地方豪族執掌,隻有足夠大的盤麵, 才能夠將這數萬雜胡包納分化。而且需得是極具打仗經驗的人, 羌人民風彪悍,崇尚強者,非衝陣在前難以統禦部下。這也是為何陸歸初入涼王軍中, 不過兩年,便可以積累如此人望。
元澈請祝雍入帳內坐,又命馮讓備茶, 自己坐於另一席, 道:“成王將行冠禮,周公命雍為辭祝頌。校尉表字不知出自誰手?”
祝雍恭謹道:“先帝丞相曾路經蔽舍借宿, 卑職方有幸得此表字。後來卑職得升此任,也全仰賴老丞相力薦。老丞相之恩,卑職此生難報。”
元澈了然點頭:“原來是陳凝陳雲隱,怪不得,怪不得。能得老丞相青眼之人必然不俗,護羌校尉掌羌胡事務,政治撫綏,巡行理事,秩比二千石,老丞相肯任付於你,一定是你確有才幹。隻是校尉不辭辛苦,離守崗位,千裏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祝雍緩緩歎了口氣,道:“如今涼王疏離隴西,我雖任職在臨羌,但因郡望之故,亦與彭氏、牛氏兩家結親。如今隴西太守彭通不欲從涼王逆,牛儲亦不願交出故關天險,引得涼王不喜,我家亦受波及,故而被催促離職。如今隴西隔絕天水,北寄金城,難以用一郡之力抗之。此次前來,實在是走投無路,向殿下討個示下。”
元澈緩緩點了點頭,先請祝雍喝了回茶,而後問:“校尉此次從哪條路來?”
祝雍聞言連忙放下茶盞,回話道:“卑職從襄武出發一路向東,經華亭道下隴山。”
既然經過華亭,那必然是到過略陽了。元澈問:“聽聞略陽已派重兵駐守,校尉途徑此處,隻怕要費一番周折吧?”
祝雍道:“隴西毗鄰天水,世家們皆有些往來,略陽城內有我一二故舊,故能放行。”
元澈驀然不言,起身慢慢走到祝雍的身邊,炭火將他的影子拉扯成尖銳的形狀——他原本就是身材頎長的男子。大帳內安靜的很,祝雍似乎能聽到北風捎來的鐵甲錚然之聲。
“孤這裏正好也有幾人想要入略陽,不知校尉可否請人放行?”元澈的話愈發讓坐席上的人感到不安,“手書也好,符信也罷,校尉當初如何做到的,今日便演示一遍給孤看看,如何?”
祝雍抬首,這位大魏太子想要的東西,如今已經昭然若揭了麽?
“卑職自當為殿下分憂。”
元澈聞得此語,便向馮讓道:“安排幾個人,準備進略陽城。”在試探出祝雍是否可靠之前,元澈不準備把陸昭的事情告訴他。
涼王主力繼攻克淳化縣之後,沿南北鋪開,繼續攻打其餘城壘,主力則隨時準備與元澈主力及關隴義軍交戰。
這一日暴雨傾盆,遮蔽天日,四野一片白線蒼茫,目及之處,不足兩尺餘。涼王前鋒部隊踩過厚厚的沙石泥漿,徐徐向前推進。五千餘騎兵方才已向對麵衝陣,旗鼓聲因雨水匝地已變得不那麽明晰,連同喊殺聲也隻是依稀傳來,悶在厚厚的雨水霧氣之中。
似乎聽到了騎兵的聲音,涼軍的一名伍長向側方望去,然而並不見騎兵蹤影,莫非是前方衝陣後迂回再進?正思忖著,隻聽不遠處忽然迸發出利器交鳴之聲,幾乎是一瞬間,他眼前的同袍便被馬槊貫穿。
斥候在雨幕中穿梭奔襲,戰報頻頻傳入涼王本壘。先前他於扶風攻城數日,但各縣聯合抵抗,不斷侵擾,他不得不集中兵力,先對付關中義軍以及太子的主力。如今暴雨驟降,太子軍隊已將包圍漸漸收攏,此時,即便天氣在惡劣,他也不得不戰了。
“什麽?前方不知傷亡幾何?”涼王皺眉,極端天氣下,指揮令號隻能有限地發揮作用,這其實對不善野戰的關中聯軍不利,但此時己方連傷亡數目都無法計算,隻能說明前鋒部隊已經被打散了。
涼王正欲再度下令,卻見一支戈矛擲入帳中。連中軍也被撕裂了?
“暫且退避,收縮陣型,尋高地而守。”涼王反應迅速,軍令即下,中軍開拔。
數裏之外,赤紅色的披風貼合在銀色的魚鱗甲上,雨水做小股涓流,沿著劍柄瀝瀝而下。兜鍪之下,濃墨抹出的兩闋眉峰浸著微微水汽,化作兩道寒霜,元澈的目光最終落在雨幕盡頭那一片自東而西行的大片黑色陰影。
“束陣鑿擊。”修長的手指勒緊了韁繩,一如已扼敵人咽喉一般殺意決然,“勿追潰敵,生擒涼王者,以萬戶封!”
涼州驍騎雖然強悍,但元澈與趙安國所領的具裝鐵騎亦是驍勇。趙安國既已從側翼破敵,主力便徐徐收網,不久便迎來了潰逃四散的涼王軍隊。而元澈自點了精騎七千餘人,準備給予涼王最後一擊。
涼王撤退途中,隻覺得周圍殺氣逼人,四下時而有嘶喊聲,時而有馬蹄踐踏之聲。對於一個在邊境久曆征戰的人而言,即便在通信盡失,餘丈不見一物的情形下,都有一種極度敏銳的判斷。
口鼻喘息產生的霧氣將眾人的恐懼毫不掩藏,涼王元祐最終拔出佩劍,直指西北方向,高聲喊道:“中軍結陣,隨我突圍!”
一射遠處,望著黑影逐漸變快的移動,元澈握緊了手中的馬槊,雙腿緊緊貼住馬腹。紫電清霜,雷霆萬鈞,涼王的中軍被徹底撕裂。
根據陣型的密集變動來推斷涼王的位置並不難,元澈回身機械地斬下了又一名敵將的頭顱,調轉馬頭,帶領眾人向涼王處繼續趕殺。
快要把涼王趕進包圍圈了。
奔襲數裏後,涼王元祐與眾人放緩行進,稍作休息。此時雨勢漸弱,涼王與眾將環顧四周,再次調整方位,準備退守淳化。然而一眾人馬奔至城下,卻見蘇瀛於城頭而立,涼王隻覺氣血倒湧,一絲腥氣漫至咽喉,不由得向上戟指怒喝:“蘇慕洲,你一寒門鷹犬,可敢於城下與我一戰!”
蘇瀛隻冷笑一聲:“亂臣賊子。”說完便下令放箭數輪。
幾番輪射,城下血流成河,涼王帳下幕僚成邃乃是謀主,此時見主上已憤怒到近乎癲狂,連忙下勸道:“大王,太子追兵將至,莫要執著於此城了。我軍尚有隴山天險,退保於此,來年再戰也不遲!”
涼王聽完隻覺憤恨難消,然而事已至此,也隻能明哲保身,遂對成邃道:“你持我符信先行,速去安定,命陸歸集君接應,若他有疑……若他有疑,你也莫要多做逗留,我素來待他不薄,想來他不會對你太過為難。你逃離之後,就去金城請援吧。”
說完,涼王縱馬引鐵騎五百人自去擋太子追兵,令城下眾人持盾於頂,徐徐撤退。
風雨刀劍,鐵馬金戈,梟雄與未來君王以性命相見,硬生生拚出一片殷紅的血腥地獄。幾次三番,涼王元祐幾乎命喪投槍之下,卻窺得黑馬上那雙執著熾烈的雙目,殺戮的欲念被雨幕冷冷渥在眼底。
他在惜他性命,他有所求。
陸歸於安定城等候數日,卻仍舊不見陸昭所說的來信,情急之下便喚了鍾長悅入內。鍾長悅在吳國時便為陸歸帳下謀士,其出身吳興望族,鍾繼野庶子。他在當時並非第一流的世族子弟,但在陸歸眼中,卻是第一流的人才。
鍾長悅聽陸歸所言後,篤定道:“既然郡主有此言,借王謐之手斷絕與涼王關係,那信中所言必是讓世子有倒戈涼王傾向之語,以此激怒王謐。臣願為世子試作一封。隻是這封信之所以沒有隨郡主一同帶來,交給殿下,隻怕是因為送信之人會讓王謐相信消息的來源。屆時,王謐來此,世子還要再做籌謀。”
陸歸點頭,算是認可。
一日後,陸歸先等來了涼王的謀主成邃。
成邃滿身風塵泥垢,卻依舊不失風度,將馬鞭擲於侍者懷中,遂拾級而上,步入陸歸會客之處。
“成司馬進來無恙?”陸歸聞得腳步聲,旋即起身相迎。
成邃神色不辯喜怒,對陸歸道;“涼王欽命將軍集結軍隊,下令會合。不知將軍何時集軍出發?”
陸歸對左右道:“令安定、朝那兩縣集兵,集合後隨我出征勤王。”
成邃未料到陸歸竟然如此爽快,抬首時對上陸歸含笑的一雙眉眼:“請成司馬於城中暫住,待萬事悉備,一同下隴接應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