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當頭棒喝
“大農,你是從哪找來這麽兩個笨蛋,比豬還能吃,比豬還沒用!豬吃了這麽多還能吃肉呢!”
包家庭院之中,包大娘懷裏抱著鐵蘭兒,伸手從旁邊的碗裏拿出一顆葡萄來,塞進鐵蘭兒口中。
鐵蘭兒早已康複,紅撲撲的小臉討人喜愛。
如今每天早晨鐵蘭兒都有一杯牛奶喝,除了鐵蘭兒,徐文長和歸有光也有份,隻不過他二人始終認為這是蠻夷之食,每次都是迫於包大農的棒子捏著鼻子喝下去的。
包大農身下的躺椅吱嘎吱嘎的晃悠,過了一會,慢慢停了下來。包大農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眉頭一皺。
包家後院的空地,已經開辟成了一片菜園。
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脫了儒服,挽著褲腿,正在地裏勞作。
“哼,你們兩個在做什麽!”包大農跳起來,揮起手中鞭子,一鞭子抽在徐文長的背上。
徐文長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太慘了!
徐文長低眉順眼地看了一眼包大農,心裏已經絕望了!
自己這位恩師,說是要教自己和歸有光做學問,可是自己和歸有光連一個字也沒見過啊!
這一片菜地,完全是自己和歸有光兩個人一點一點開墾出來的!
徐文長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想起了唐人的一首詩——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卻吃齏。
自己那潑灑丹青的妙手如今滿是老繭,每天結束一天的勞作,自己和歸有光兩個隻能躺在**哼哼!
自己一直以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是到了此時方才知道,鋤頭比筆重多了!
“你們兩個,這弄的什麽東西!”包大農暴跳如雷,眼見那隴七歪八扭,渾沒半點樣子,不由得包大農生氣,揮起鞭子來,賞了徐文長歸有光二人一頓。
“今天,這壟溝必須弄直,弄不好沒飯吃!”包大農扔下一句話,走了。
“太笨了,太笨了你們兩個!”包大娘指指點點地嘮叨了幾句,自去了。
“哎!”
眼看紅日西墜,徐文長與歸有光兩個人對視一眼,話不必說,心意早已相通。
這叫什麽事啊!
“兩位伯伯,你們不要怪包哥哥哦!其實他是很好很好的人呢!”
鐵蘭兒一蹦一跳地跑了過來,將手中的碗遞向徐文長。
碗裏是幾顆晶瑩剔透的葡萄。
“你們吃吧!”鐵蘭兒將碗放在一邊,蹦蹦跳跳地找包大娘去了。
“歸兄!”徐文長看了一眼歸有光,又看了一眼碗裏的葡萄。
幹了一下午了,水也沒喝一口,嗓子早就冒煙了。
“不!”歸有光搖搖頭!
他的目光之中充滿了堅定,看了一眼徐文長,道:“徐兄,你我二人都是立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人,可是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我到底能不能平天下?你我自來自視甚高,放眼望去,隻覺天下之人俱不如你我,你我科場不順,隻不過是時乖命蹇,天妒英才!可是便是在這一塊小小土地,你我平整起來也費了這許多工夫,還是七扭八歪,沒一點樣子!”
徐文長也慨然歎道:“歸兄所說不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以前我隻道那些農夫耕種林下,是何等的逍遙快活,可自己一拿起鋤頭,便這裏也疼,那裏也疼!直到如今,我才知道稼穡不易!”
歸有光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拋到田邊,道:“恩師說了,這半年之中,咱們要奉他為神明,他說什麽,咱們便做什麽!便是他什麽不也教,這十餘日之中,我所學到的,已然不少!”
“你說得對!”徐文長眼睛裏也滿是神采,道:“恩師讓咱們種地,咱們便好好種地,半年工夫,不過眨眼間事,十年寒窗苦讀,咱們也熬過來了,難不成會敗給這鋤頭嗎?”
兩人說完,便不再說話,拿起鋤頭,努力耕種。
壟畝漸漸有了模樣,直到天色全黑,兩人這才回到住處,隻見桌子之上,擺的是青菜蘿卜。
兩人勞作了一天,早已餓了,拿起便吃,隻覺世間美味不過如此。
人間有味是清歡!
月上西樓。
徐文長輾轉反側,突然道:“歸兄,之前我作畫之時,一直覺得自己指力不夠,這幾日,我忽然覺得,我可以畫的更好!”
“嗯!”
旁邊,歸有光也一眼睡不著,應聲道:“以前我也常常寫些田園詩,現在想來,俱是無病呻吟罷了,我若再作詩時,想必更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說著,聲音漸小,房間裏傳出了呼嚕聲。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已然爬了起來。
“徐兄,你說我們昨晚種下的種子,今早會發芽嗎?”歸有光聲音裏充滿期待。
“我也很想知道啊!”徐文長穿上了鞋,站起身來,道:“以前我隻會話鳥畫花,也會畫葡萄,可現在也不知怎麽了,我很想畫一畫清晨沾滿了露珠的蘿卜,還有晨曦中的樹苗!”
不用別人催促,兩個人洗塑完畢,快步來到了二人親手開辟的菜園。
清晨寂寂無人,全無半點生息。
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人頓了下來,眼見前些日子種下的種子,已然發芽鑽了出來,心裏都很歡喜。
“晨興理荒穢!”
“戴月也不歸!”
兩人吟誦了一番,拿起鋤頭,去除雜草,整理田畝,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明。
又過了一會兒,包大農晃悠了過來,見了二人便是一愣,大踏步走了過來。
“恩師,腳下留情!”
徐文長一個箭步,衝到包大農麵前,將他擋了下來。
“不錯,不錯!”包大農滿意地點點頭,忽然道:“你們兩個種了十幾天的地,我有兩個問題,你們回去好好想!”
“願聞恩師教誨!”
徐文長和歸有光此時已經盡收了對這位恩師的蔑視之心,乖乖站立在包大農的麵前,絕不容他踏入菜園半步。
“兩個問題,第一,我大明朝,有多少人?第二,這一塊地,可產幾斤蔬菜,若是種糧食,又能產幾斤糧食?”說完,包大農轉身而去。
“這個!”
徐文長瞠目結舌,本來他以為自己學貫古今,自己這位恩師又是個知識淺薄之輩,不管什麽問題,必然難不住自己,可是這兩個問題,自己似乎從未想過。
“歸兄,你知道嗎?”徐文長問道。
“第一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第二個問題倒是簡單,咱們可以再開辟一小塊地來種糧食,這樣等到秋天,你我就知道了!”歸有光往手心裏吐了口吐沫,抓緊手裏的鋤頭用力刨了下去,道:“再過兩個月,我們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