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偉大的人生導師
徐文長嫻熟地除草,施肥,澆水。
歸有光在旁邊捉蟲。
兩個人配合默契,儼然已是很有經驗的農夫了。
偌大的鬥笠戴在頭上,遮擋住了陽光,汗水從頭頂劃過臉龐,一直滴到菜葉上。
“直到如今,才體會到鋤禾日當午,一點也沒有詩情畫意啊!”徐文長站起身來,伸了伸腰。
好痛!
雖然已經有些習慣了,可還是覺得腰疼!
這片菜地剛剛施過肥,那是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趁一早家裏無人的時候去廁所裏撈來的。
陽光照耀,臭氣升騰。
徐文長與歸有光兩個卻是滿臉的欣喜,蟲子捉過了,水也澆過了,加上這好幾挑子大糞,再過兩天,這菜就長大了。
“老徐,廚房裏要二斤小青菜!”一個胖胖的侍女站在地邊上,捂著鼻子喊道。
“呃!你看能不能去外麵買啊!”徐文長抬起手,突然發現,自己那白白嫩嫩的手指已然麵目全非,十根手指上都是老繭,往常十根手指都很修長,現在卻是鼓了起來,宛若老農的手掌。
“買什麽買!”胖侍女一臉的嫌棄,道:“家裏有菜地,為什麽要去外麵買,不要錢的啊!”
“不是!”歸有光急忙辯解道:“咱們這菜種的不容易啊,你看這菜葉又黃又蔫,咱們兩個今天剛剛施肥,再過兩天,這菜就水靈了!”
“少廢話,廚子等著呢,你們兩個天天比誰都能吃,就知道搗鼓點菜地,也不知道公子怎麽想的,養了你們這兩個廢物!”胖丫鬟氣哼哼地,見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不肯動手,自己親自動手,踮著腳尖進了菜地。
一頓扒拉翻找之後,胖丫鬟抱著五六棵青菜去了,大腳丫子卻將個菜地踩得滿地狼藉。
“嘻嘻,不用買菜,這買菜錢不就省下歸我了嗎!”胖丫鬟心裏喜滋滋的去了。
“我的菜!”徐文長欲哭無淚。
“不,是我們的菜!”歸有光是個行動派,既然阻止不了胖丫鬟摘菜,隻好做事後補救,將被胖丫鬟踩倒的菜一棵棵扶了起來。
“徐兄!”歸有光忙完了,站起身來說道:“恩師前幾日給你我出過的題目,你想的怎麽樣了?”
徐文長便是一愣。
“徐兄這幾天種菜種得太認真了!”歸有光調笑道:“你難道忘了恩師曾給你我出過題目!”
“哦,想起來了,就是第一,我大明朝有多少人,第二,這一畝地,能夠種出多少糧食來,是不是!”
徐文長一皺眉,道:“這幾日我想的很多,不是我誇口,以前愚兄家裏藏書頗多,我可以算得上是博覽群書,以前總覺得世間萬事,隻有讀書最好,千古風雲,帝王將相,在書中撲麵而來,其事可以下酒,可以寫詩,可以開懷,以前總覺得那些帝王將相才是我輩該有的生活,十年苦讀,求取功名,便是天下一等一要緊的事。”
他停了一會,從旁邊的水缸裏盛出一大碗冰涼的井水,咕嘟咕嘟灌下肚去,慨然道:“所謂腹中貯書一萬卷,不肯低頭在草莽。咱們讀書人那個心裏不是這般想。可是種地以來,我一直在想,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帝王將相,隻要是這世間人,可以不讀書,可以不做皇帝,可以不做大將,但是沒有一個可以不吃飯!”
“不錯!”歸有光拍手讚歎,手上的糞末直飛,他卻渾然未覺,笑道:“小弟家中也是頗有餘才,小弟自幼號稱書癡,無書不讀,無書不看,便是路邊說書的,戲園子裏唱戲的,小弟都喜歡,可是如今回想一下,這世上專門研究農夫,研究種地的書,卻是很少。”
徐文長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握住歸有光的手,道:“歸兄,你我二人都是立誌讀聖賢書,做一等學問,做一等人的,可惜卻不見容於世,不如!”
歸有光眼睛裏也冒出光芒來,道:“不如你我餘生不再讀什麽四書五經,專門研究農學,如何!”
“好!”兩個人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激動不已,齊聲道:“我終於明白恩師的意思了,恩師於你我,簡直是恩同再造,走,咱們這就去見恩師,將咱們所思所想都告訴他!”
“走!”
兩個人興衝衝地就要邁步,突然之間一個人影飛來,一條大棒從天而降,徐文長和歸有光還沒看明白呢,每個人腦袋上已經挨了一棒。
這熟悉的感覺!這強勁的力道!這毫無來由的突然打擊!
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心裏頓時明白了,這是恩師啊!
“恩師,我們該打!”徐文長雙膝跪地,眼淚長流!
“徐師兄說的對!弟子魯鈍,該打!”歸有光一臉的悔恨!
是啊,他二人空有天下才子的名聲,從來都是以第一等聰明人自居,可是恩師的題目已經出了好幾天了,種地也種了好久了,兩個人隻知道埋頭種地,從來都沒想過恩師另有深意!
這等豬頭腦袋,豈不該打?
有道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恩師已經指明了道路,咱們二人卻隻知道死讀書,讀死書,豈不辜負了恩師的一片苦心?
甚至在徐文長和歸有光心裏,已經在懷疑,剛才那個胖丫鬟,是師父看他們二人太過愚笨,所以特意派來點撥他二人開竅的!
兩個人越想越是懊悔,越想越是難過!
以前那點世俗間的名聲帶給他們二人的虛幻驕傲感,在懊悔中煙消雲散。
可是二人絲毫不覺得難過,反而覺得輕鬆,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油然而生。
徐文長和歸有光一起抬起頭來,無比期待地等待著恩師責罰,充滿敬佩地望著自己的恩師——包大農!
“奶奶的!”包大農揮舞著棍子來回溜達,心說,這兩人難道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癖好?
為啥自己的大棒子掄起來,現在二人連跑也不跑,反而如同小雞仔一般跪下等著挨揍,而且還是滿臉的期待?
有點下不去手啊!
我包大農堂堂七尺漢子,哪能玩那把戲呢!
包大農呸了一口,扔了棒子。
“果然還是恩師最好,我就知道恩師舍不得打我們!”徐文長和歸有光兩個四十多歲的大老爺們,一時間感動的屁滾尿流,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