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三百八十四章 老而不死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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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恂標營士兵在城門下把袁時中逮走一事,已經是鬧得滿城風雨了。全城軍民百姓都在困惑,到了現在這個時刻,到底誰才是忠、誰才是奸?

千裏走單騎的袁時中,難道真的是一個要和闖賊裏應外合的奸細嗎?

一些有人脈、有渠道的搢紳領袖,已經開始活動起自己的社會能量,想方設法地要從侯恂、史可法兩位製台的身邊,挖掘到相關的消息來。

大家都知道史可法和侯恂兩人相處得很不愉快,所以史可法也沒有在剿總官署辦公,而是於公署附近另置別苑,避開了侯恂,自己一心安靜辦理部務。

這段時間以來,史可法的別苑雖然比不上侯恂官署那般車水馬龍、門庭若市,可也算不上幽靜。別苑的門外,一樣是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車輛,每日裏都有徐州的頭麵人物找上門來,要求見這位天下聞名的東林大才。

史製台是一位虛懷若穀、禮賢下士的人物,他雖然名滿九州,可對找上門來求見的一般士人,也都親誠愛護。

從史可法身上表現出來的,那種對一般年輕士人的額外愛護,的確是讓淮徐一帶的青年士紳們,大感敬仰和消受。

可是今天,在袁時中被侯恂逮走,生死不明的這個關鍵時候,史府別苑的大門卻關了起來。從中午到傍晚前,不知道有多少紳士遞來名刺,想見史製台一麵,全城人心都係於史可法一身的時候,他卻閉起了門來,讓人猜度不到製台大人的用意何在!

在侯恂那邊,他手下的標營士兵同侯恂本人,並沒有長年累月恩威並施積累下來釀成的人身依附關係。

這些所謂的“家丁”,其實差不多都是侯恂從北京南下的時候,從京城市麵上臨時招募的一些市井無賴罷了。

他們並沒有為侯恂不顧一切效死的打算,侯恂為泄一己之憤,命令這些士兵將袁時中逮走的做法,不僅是讓徐州百姓產生了極大的惡感,就連這些標營“家丁”,也多抱有異議。

“袁將軍單騎來歸,真是好比關雲長爺爺一般的人物,咱們的製台大人,幹嘛就要把他給枷起來呢?”

袁時中已經被逮入了侯恂設在徐州校場旁的軍營裏,軍營外圍則很有一些閑散的標營家丁議論紛紛,大家都對侯製台的做法深感疑惑和不解。

有人掰著手指,一邊唉聲歎氣,一邊說道:“鬧不明白、鬧不明白呀,侯老爺這一發癲,咱們全都要跟著完蛋。我看徐州也是沒幾個兵能打仗了,咱們哥兒幾個再不找條出路,那不是死在東虜手上,就是要死在闖寇手上啊。”

另有一人則啪的一聲拍桌道:“嗨!還說什麽呢!現在誰人不曉得侯老爺家裏那位公子栽在了歸德城裏?他老人家如今非要殺了袁時中報仇雪恨,咱們又上哪裏說去!”

“這叫個什麽事兒呀?闖賊把製台大人的公子殺了,又關袁將軍什麽事?製台大人怎麽這樣地不明事理?還不如市井屠夫啊。”

圍成一圈兒的標營家丁們,要麽是在唉聲歎氣,對徐州的前途感到了無希望;要麽就是在指摘侯恂的做法,完全顧不上什麽上下尊卑之別;還有一些頭腦活絡的人,則已經開始盤算起了後路,準備弄條船,趕緊走運河逃去南方。

標營家丁都是這樣一幅樣子,徐州的守軍主力就更加不像話了。

這樣的一派慘淡景象,也難怪了侯恂沒辦法找上李來亨這個正主報仇。隻能欺負一下失去了所有軍隊的袁時中,衝著這個對待朝廷忠勇一心的悍將無能狂怒。

侯恂對標營的戰鬥力很不放心,所以他才加倍地籠絡於永綬和高謙兩人。這二位,雖然的確是拋下了友軍的劉肇基,陣前逃亡擅自跑了回來,可架不住他們手裏有兵啊!

而且就侯恂的觀察來看,於永綬和高謙這兩千部隊,雖然也談不上多麽精悍善戰,但比起自己這支標營部隊來說,還是能打的多。

現在徐州的形勢已經是風雨飄零,什麽時候讓東虜,或者是叫闖賊攻破,都隻是一刹那的事情。

真到了那個時候,侯恂就隻能指望於永綬和高謙能護住他,把他救去南都。

至於在以後的事情,侯恂想到徐州如果都被攻破了,那麽漕運斷絕、南北隔絕,崇禎還不一定有辦法處置到他呢。

所以侯恂這才會突然升起一股複仇之誌來,準備在從徐州撤離以前,先在袁時中身上好好泄泄自己心頭的這股無名火。

“此輩無賴之徒……哼,賊終究是賊!”

袁時中被標營士兵逮到校場軍營以後,侯恂就把命士兵把他綁到了一根柱子上,使人以沾水的皮鞭反複抽打。

此時正是秋後微寒的時節,這一鞭接著一鞭上去,袁時中登時就被打得不成人樣,渾身皮肉綻裂,鮮血橫流。

他已經有好幾個時辰沒喝過水了,嘴唇起皮龜裂,嗓子裏發幹,勉力說出的一句“我無罪”,也隻有旁邊行刑的那名士兵能夠聽清楚。

抽打袁時中的那名士兵,聽到他再三說出的“我無罪”以後,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一片惻隱之心來。

可是侯恂百般催促鞭打,他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得聽命而行。於永綬和高謙都坐在侯恂的一旁,高謙剛剛給侯恂獻上了一部他的《守汴日記》,書裏大肆鼓吹他是明軍防守開封的首要功臣,又大吹大擂高謙自己如何擅長對付闖軍。

侯恂對高謙這部文采洋溢的日記,並沒有全盤相信。隻是眼下徐州時局危殆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將最後一線希望寄托到了高謙的身上。

於永綬雖然軍階官位高於高謙,但是如今他手頭兵力也沒有高謙多,所以也刻意吹捧高謙道:“高將軍對闖賊的戰法了如指掌,我看闖賊若真的敢來攻城,咱們一定能夠重演守汴之戰的成功,力挫闖賊於城下。”

“咳、咳。”

侯恂咳了兩聲,守汴之戰雖然打得還算不錯,堅持了比較長的一段時間,可開封最後還不是讓闖賊給攻破了?

何況守城的巡撫李仙風最後自殺了,巡按高名衡也致仕退隱,隻有一個推官黃澍在那以後倒是步步高升起來,雖然失守了鄖陽,可聽說他逃去漢中以後,又得到了孫傳庭的重用。

自己可不想做李仙風和高名衡呀……

最好,最好還是能像黃澍一般。既保住性命,又能升官才好。

侯恂對自己在官場上的仕途浮沉,倒也沒有太多的想法,他隻想能夠進到內閣,安穩地混上一年輔臣,然後就去南都隱居吧!

兒子也死了,歸德老家也被闖賊占領了。

自己就剩下這麽一個去南都優遊林下的打算,老天爺總不會也不允許吧?

“哈哈哈。”高謙聽了於永綬的話,則哈哈笑道,“好、好,隻要徐州城軍民一心,所謂上下同欲者勝,闖賊亦非三頭六臂之輩,隻要我們自己不出錯,那不要說是李來亨,就是李自成親來也是拿不下徐州城的。”

“嗯……”

侯恂喝了一口茶水,他看袁時中已經被打得半死,自己的氣也消了一小半,就準備下令一刀把袁時中砍了。

然後侯恂就打算跟著於永綬、高謙二位將軍,不和史可法商量一句,自己先行開溜了。

“小袁賊此獠亦實在可恨,徐州官兵雲集,為什麽會遭逢徐州大敗?還不是因為此賊從中作梗,他就是闖賊的奸細,轉為裏應外合奪我徐州城而來。等咱們先去南都以後,若南都同仁有什麽異議,我便將袁時中這顆頭顱亮給他們看。”

侯恂甚為剿總督臣,在闖軍大勝、官軍大敗的當下,又豈能臨陣脫逃呢?

他真要逃去南京,朝廷肯定是要對他嚴加懲處的。

可是侯恂的思考角度卻不一樣,在他看來,等自己“勝利轉進”以後,史可法肯定是沒法守住徐州的。

徐州淪陷,那麽南北交通就會斷絕。朝廷就算真要懲處自己,短時間內也不一定能夠辦到。

而且隻要徐州淪陷,史可法等人死掉,誰又能說他侯恂是臨陣逃脫而非勝利轉進呢?他手上可還有一顆大賊渠的首級作證!

袁時中好歹也是闖營內部的一個小諸侯,也算得上是此時天下聞名的劇賊。

即便南京的那些官員對他來避難有什麽異議,那也可以靠於永綬和高謙的兵馬,再加上這顆袁時中首級糊弄過去吧?

“製台大人,軍營後麵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