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六百四十章 非晉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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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來亨、劉芳亮,還有吳汝義,這時候也帶著各自的人馬終於趕到了太後的寢宮前了。

正午,太陽勉強衝破雲層,努力將霧障消解到藍空中。行宮從東南麵一直到宮門台陛前,都被包裹在灰黑色的煙霧環繞裏,太陽已經爬上了人們的頭頂,可卻好像是一抹缺少生氣的鬼魂,隻讓李來亨感到虛幻和荒謬。

亂兵們或跪或伏,都蜷縮著身子。在監國的麵前,他們一下子喪失了那種癡狂愚昧的勇氣,每個人都在見到李過的瞬間,重新擁有了對於軍紀和秩序的恐懼感。

李來亨死死盯著牛銓,他的眼神銳利好像箭矢,直刺入牛銓的背上。

牛銓身為開封尹,無論如何,的確是罪責難逃。

李過歎了一口氣,說:“此事本也非你所能處理。”

接著宮門終於打開,從大門的縫隙裏,照舊冒出一陣接著一陣的煙氣。煙氣裏全都充塞滿了灰燼,李來亨感覺自己隻要稍微用力呼吸一口,就會吸入大量的木屑、灰炭,他咳了好幾聲後,才從劉芳亮手中接過一塊手帕捂住了嘴巴。

李來亨非常用力地將手帕壓在了口鼻上,他的手背青筋暴起,額角的血管同樣明顯鼓起,顯示出非同一般的憤怒。

“劉師傅……如果顏清有事,你會幫我嗎?”

劉芳亮沉靜地看著李來亨,然後緩緩將之前在吳汝義麵前掀開的鐵麵甲又拉了下來,說:

“顏清若有事,我必誅除元凶。”

吱……

宮門完全打開了,兩隊宮人,總共大概有十幾人的樣子,她們的衣物也都被水打濕,許多人的衣服上、手上、臉上還沾滿了灰燼,顯得十分狼狽。

高太後在一位宮人的攙扶下,慢慢走到了台陛的最高處。她穿著一件棉布做成的淺色長裙,看起來十分儉樸,讓李來亨鬆了一口氣的是,太後的臉色看起來還好,身上也很幹淨,看來大火並沒有蔓延到行宮內部。

張鼐、黨守素、劉芳亮、吳汝義等人也都紛紛下馬,向高太後行禮。太後則緊皺著眉頭,她的目光始終注視著張鼐,嘴巴微微輕啟,但是卻又沒有說出話來。

劉芳亮率先大膽地問道:“太後,晉王妃怎麽樣了?”

李來亨接著也沉聲問道:“太後,王妃受到驚擾了嗎?”

空氣裏透出一股詭異的緊張感,吳汝義感到自己的手心裏已經捏滿了汗。他心裏瘋狂發慌,眼睛不時望向田見秀的平陽公府方向,卻沒看到田見秀和牛金星派人來接應的樣子。

事情怎麽會鬧成這樣尷尬又不能收場的局麵!

太後一步一步走下台陛,先是走到了李過的身旁,她從宮人手上接過一件披風,披在了李過的身上。接著又走到李來亨的麵前,握著李來亨的手,安撫地說:

“顏清沒有事,她很好,還不知道外麵起了火呢。”

李來亨終於鬆了一口氣,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多虧太後照看……這段時間,暫且不要讓顏清知道宮外發生了什麽事情才好。”

李來亨的話語中隱藏著某種難以捉摸的可怕意味,高太後心裏一跳,總覺得自己是否小瞧了這位武名已經震動天下的順軍名將。

那邊李過則恢複了嚴肅的神情,他以相當冷淡的語氣對張鼐說:

“玉峰在太原受了傷,對嗎?”

“……對。”

“這幾日,玉峰讓你代他負責太原治安,對嗎?”

張鼐被李過問得有些著急了起來,他趕緊解釋說:“過、過哥,是由我負責太原治安……可是,可是,可是這些人都是闖營的老兄弟,許多人還是在太原苦戰的老兵……我怎麽能,怎麽能處置他們呢!”

李過的副將馬重禧則冷漠地說:“雙喜,你不是說不認識他們嗎?”

張鼐馬上慌了手腳,慌亂地說:“這……這我,大部分人是我不認識的,隻是,隻是有些人麵熟。”

黨守素站在他身邊,低哼了一聲。那些蜷縮蹲伏在宮門前的亂兵們,也都看著張鼐,許多人都露出了感到吃驚的眼神,有個在太原負傷殘疾的老兵,顯然不能接受張鼐的說法,他竟然站了起來,指著張鼐想要說什麽,但很快就被身旁其他鬧事的士兵拉住。

李過又一次閉上了雙眼,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想要平靜下來。可是雙手、臂膀卻一直在微微地抖動著,監國的克製與寬容,難道還不足夠嗎?

馬重禧算得上是和張鼐交好的故交,他的眼中充滿了遺憾、失望和一種十分強烈的積鬱感。

高太後緊緊地握住了李來亨的手,低聲說道:“李過會調查清楚的……你義父一定會調查清楚的,不要衝動。”

劉芳亮則把馬鞍一側放著的兵器取了下來,他雙手握住馬槊,向前走動了兩步,護衛在李來亨的身前,鎧甲嘩啦嘩啦地發出響聲,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森然恐怖的寒意。

牛銓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擦著額上的冷汗說:“微臣……微臣以為當懲處亂兵,以儆效尤……”

張鼐好像從這句話中得到靈感,也趕緊衝了過來說:“對!應該處置這些鬧事的亂兵……你們……”

他哭喪著臉看向李來亨,好像欲哭無淚一樣地說:“來亨,你相信我!你要相信雙喜哥啊!”

李來亨輕輕地拍了拍高太後的手以後,一點點地將太後的手掰開。他從劉芳亮的身後走了出來,一邊走著,一邊將身上穿戴的三重鐵鎧解開。

當的一聲,先是最外麵的紮甲被李來亨解開,衣甲摔落在灰燼裏,濺起一片黑乎乎的煙塵。接著是裏麵的布麵甲和鎖子甲,李來亨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在宮門前的台陛上解除自己的全部武裝。

三重鐵鎧之下,是順軍將士所熟悉的一件天藍色箭衣。

哐——

李來亨把頭盔摘了下來,隨手丟到了亂兵們的麵前。鐵製的笠盔下麵,壓著一頂充滿標誌性的紅纓氈帽。

“你們……”

李來亨的裙甲還未解開,便指著蜷縮在地上的亂兵們,笑了起來。

“你們,是要孤交代曹營之事嗎?”

他的笑聲裏充滿了悲憤感,使人感到既詫異,又在情理之中。張鼐苦著一張臉,隻能靜靜地看著李來亨,黨守素和吳汝義則都知趣地低下了頭。

“你們都覺得是孤平叛不力嗎?還是認為孤和晉王妃縱容了叛賊?”

宮門前的廣場上,一片寂靜,亂兵們也都隻是靜靜地看著李來亨,沒有一人再敢出言頂撞了。

李來亨轉過身,單膝跪在李過和高太後的麵前,拱手說:

“義父,太後!是兒臣無能,關中平叛不力,以至於將士怨懟,人心憤慨。自田平陽和牛太師回汴以來,將士們對兒臣的不滿和怨氣,就一日賽過一日。這豈是僅僅因為平叛不力一事?實在是日積月累的敵愾之仇啊!

兒臣為速平楊吉之亂,救出陷在關中的大順兄弟,隻能以僅誅禍首一人的辦法瓦解叛軍人心。現在兄弟們不滿兒臣的處置,日日嘩變釀亂,聲言要盡誅軍中曹營舊人。

當日在長安,兒臣已許諾不殺反正歸誠之人,豈能再失信於天下?可將士兄弟們胸中又怨氣難平,竟然發展到了今日衝擊太後寢宮,欲誅晉王妃的地步!”

李來亨不等其他人說話,就站了起來,他將手中的花馬劍和腰間的手銃都扔在了地上,喝道:

“不若今日便請監國誅殺我一人,以我一人頭顱平息眾兄弟怨氣如何!?”

“這、這……這萬萬不可啊!”

第一個反對的人竟然是牛金星的兒子牛銓,他又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懇求道:“此事萬萬不可,晉王三思而後行啊!晉王乃是大順功臣,數破東虜有功,豈能無罪而誅?監國、監國,殺韃子、克燕京,非晉王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