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台詩案”到底是因為蘇軾哪首詩引起的?
北宋元豐二年(1079)十二月二十九日,被囚禦史台獄一百三十天的蘇軾終於獲釋。兩個月以後,這位北宋最偉大的文學家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淒然離開汴京城。震驚北宋朝野的“烏台詩案”就此告一段落。
乍一看去,這似乎就是個寫詩招禍的事兒。“蘇軾哪首詩引發‘烏台詩案’”這一話題也常引起人們討論,但細看來龍去脈,這事兒其實和寫詩關係不大。確切地說,烏台詩案的直接導火索,就是一個“不孝子”胡亂聯想惹的禍。
當時蘇軾剛剛調任湖州知府,按程序向朝廷上《湖州謝上任表》,卻被禦史中丞李定“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這位李定大人是王安石的學生,曾因不守母喪遭世人詬病,卻也因力挺“王安石變法”快速升遷。蘇軾與這位“不孝子”原本也無過節,但蘇軾曾寫文讚譽北宋孝子朱壽昌,心虛的李定為此生出了“難不成在諷刺我”的聯想,竟就這麽結下了梁子。
於是這一次,趁著此時“王安石變法”正火熱推進,一向對“變法”頗多意見的蘇軾,又是幾位朝中重臣的眼中釘。李定就立刻上躥下跳,先是夥同舒亶、何正臣等同僚,在宋神宗麵前賣力地添油加醋,給蘇軾扣上“托事以諷”“詆毀朝政”等大帽子。蔡確、王珪等宰執重臣也在暗中“助力”,終於讓宋神宗下了禦旨,將蘇軾從湖州押到京城下獄。
蘇軾人生裏最屈辱的一幕開始了。由於事先得到李定的“授意”,官差們來到湖州,就直接進府衙抓捕蘇軾,整個過程簡直“如驅犬雞”。進入禦史台獄中後,蘇軾又遭到了殘暴的逼供審訊。當時同樣被囚禦史台,與蘇軾隻有一牆之隔的北宋科學家蘇頌,親耳聽到了蘇軾每天受審時遭到的辱罵,並以詩文記錄了那淒然一幕:“遙憐北戶吳興守,垢辱通宵不忍聞。”
更令人不齒的,是李定等人給蘇軾定的罪名。蘇軾被捕入獄的由頭是“托事以諷”,那麽證據呢?李定等人隨即展開行動,把蘇軾那些年的所有詩文全部翻爛,逐字酌句地“找證據”,乍一看去,還真是很有“收獲”。
比如蘇軾的名詩《王複秀才所居雙檜二首》,以兩棵檜樹挺拔的風姿,來表達剛正不阿的人生追求,卻被李定同夥舒亶抓住“世間惟有蟄龍知”一句,硬說這首詩在誹謗宋神宗。變法派重臣章惇氣得憤怒駁斥:古往今來稱號裏有龍的多了,諸葛亮還叫“臥龍”呢,難道這也誹謗皇上了?這真是“亶之唾,亦可食乎?”舒亶吐口吐沫,你們都當飯吃?
按照這個奇葩邏輯,蘇軾的《書韓幹〈牧馬圖〉》被他們說成“譏諷執大臣無能”,《次韻達章傳道見證》也被扣上“指斥乘輿”的帽子,《次韻答邦直、子由五首》更被冠以“誹謗君父”的罪名。所有這些“罪名”,不是從蘇軾詩文裏斷章取義,就是望文生義胡亂解釋。
折騰到最後,連宋神宗本人都受不了了,聽完蘇軾的“罪證後”連連感歎:“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外加已經賦閑的王安石也出麵為蘇軾求情,一度逼近死亡線的蘇軾,這才逃過一劫,被貶去黃州。
但這場死裏逃生的無妄之災,也恰恰戳中了此時北宋的症結:一場“王安石變法”,固然取得了富國強兵的效果,但變法啟動後,如李定這樣的一批奸詐小人也乘虛而入,就憑投機鑽營,就堂而皇之地招搖過市。這群人實幹無能,卻構陷有方,蘇軾的悲劇隻是個開始。
就在蘇軾“烏台詩案”七年後,即北宋元祐元年(1086),當年“烏台詩案”的“幕後黑手”之一蔡確,也被舊黨羅織罪名,抓住其詩作《夏日遊車蓋亭》裏的幾處段落,硬給蔡確扣上“譏訕”的罪名。這位“元豐變法”時代的頂梁柱,最後落得貶死嶺南的下場。
到了北宋亡國前夕的宋徽宗年間,這種以詩文為“工具”的攻訐方式一度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就連陶淵明、李白、杜甫等人的詩作,北宋末年時都一度遭到禁毀。而到了靖康之恥前夕,外麵金兵步步逼近,汴京城裏當權的“舊黨”們卻在忙著痛罵王安石,鬧出“不管炮石,卻管安石”的笑話,敲響了北宋亡國的喪鍾。
比起這些沉痛教訓,更值得後人銘記的,是這場災難裏的蘇軾本人。
在經曆了死裏逃生後,蘇軾依然難忘自己當時絕望的心境:“留詩不忍寫,苦淚漬紙筆。”被貶到黃州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借酒澆愁到了“白酒已盡誰能借”的地步。他曾向秦觀歎息:“但得罪以來,不複做文字。”可見此次災禍對其心靈創痛之深。
然而,元祐元年,當宋神宗去世後,“舊黨”得勢,“新黨”們又慘遭清算,“王安石變法”將被全盤廢除時,卻是遭過“新黨”構陷打擊的蘇軾站了出來。當時因“詆毀新法”獲罪的他,卻逐條駁斥了“舊黨”對“王安石變法”的抹黑汙蔑,為“王安石變法”富國強兵的功業正名。
哪怕曾有“苦淚”,哪怕一度“不複做文字”,蘇軾還依然是那個襟懷坦**、一心為國的蘇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