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性惡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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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離開齊國不久,齊國果然被多國群毆,慘遭滅國。不願被滅國的齊國百姓,在田單率領下,再次複國。

見到齊國複國成功,荀子仍然牽掛自己的稷下學宮,於是又回來了。回來的路上看到齊國城市變成殘垣斷壁,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到了曾經天下最大的學府稷下學宮門口時,荀子傻眼了,經曆戰火之後的稷下學宮已經破敗不堪,裏麵的師生早已逃散了。

此時齊國國君是齊襄王,他很不容易,國家百廢待興,到處都急需用錢。雖然家裏窮,但是再窮也不能窮教育,齊襄王還是撥款重建稷下學宮,任命荀子為祭酒。於是荀子成為稷下學宮裏資曆最老的先生,被人尊稱為“最為先生”。

第二次擔任祭酒的荀子一幹就是十幾年,四十多歲的他覺得天天待在象牙塔裏好無趣,齊國已不是當年的大國,自己需要更大的可以施展才華的舞台。世界那麽大,他想出去看看。

西方的秦國傲視諸侯,大有一統天下的趨勢。那就去秦國,看看人家是如何治理國家的。

說走就走,荀子辭了職,踏上西行的道路。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做學問要多走走,多實地調研,關在象牙塔裏永遠不會有知識創新。

進入函穀關後,秦國的風土人情讓他長了見識,開了眼界,官員高效廉潔,社會繁榮穩定,百姓勤勞守法,國防力量強大,這不就是儒家理想中的社會嗎?

在秦國關中沃野走訪調研結束後,荀子作為天下著名學者受到了秦國相國範雎的隆重接待。

範雎故意問荀子在秦國看到了什麽?

荀子發自內心地讚歎道:

“秦國邊塞險峻,地勢優越,自然資源豐富。民風淳樸,流行的音樂都是高雅的,人們穿的服裝不輕佻。人們敬畏官員,服從政府管理,這分明是上古聖王統治下的百姓呀!我對你們的政府進行了走訪調研,你們官員做事認真,從不馬虎。這分明是上古聖王統治下的官員啊!作為高級官員的大夫們,下了班就回家,沒有人出去鬼混。他們不拉幫不結派,這分明是上古聖王統治下的大夫。秦國國君處理政事從不拖拉,辦公結束後,十分安閑,這分明是上古聖王在世。秦國已經達到了治理國家的最高境界!”

範雎聽完哈哈大笑,他相信荀子說的都是真話。荀子曾在齊、趙兩國待過,到了強盛的秦國,就能發現明顯的差距。

不過荀子話鋒一轉,他還是要為儒家打個廣告。

“可惜啊,秦國沒有儒家弟子。一個國家要施行儒家的禮儀之道,就可以稱王於天下。一個國家駁雜地義利兼顧,也能霸於天下。如果這兩點都沒做到就會滅亡。秦國要當心呀!”

範雎聽完後,好氣又好笑,秦國是靠法家闖天下,用儒家思想早就被打滅國了。

不過出於對著名知識分子的尊重,範雎並沒有表露出來。荀子想見秦昭襄王,範雎也把他引薦給秦王。

範雎是一個妒賢嫉能的人,他知道即使把荀子推薦給秦王,秦王也不會錄用他。

戰國時,君王為了招攬人才,都會禮賢下士。雖然你的學說不合我的胃口,但是我不會拒你於千裏之外。

秦昭襄王見到荀子後,張嘴第一句話,就把荀子氣吐血了。

“儒家對秦國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尷尬的荀子嚴肅地回答道:“我們儒家是法先王,隆禮儀(效仿上古先王明君,崇尚禮儀)。儒家弟子做事恪盡職守,尊重他的君主,同時關愛百姓。”

秦昭襄王:“如果儒家弟子位極人臣會怎麽樣?”

荀子:“儒家弟子會擴大自己的影響,運用禮節治理朝政。讓美德成為風尚。那時全天下的百姓都會投奔大王。”

秦昭襄王聽完後,感覺荀子說的觀點如同一片羽毛始終飄浮在空中,效仿上古先王,那都是傳說中的,誰都沒見過,就靠儒家嘴皮子吹。完全不像法家有可實施可操作的具體措施。

荀子見秦昭襄王沒有任何反應,場麵極度尷尬,最後隻能告辭。

一次無比失敗的麵試,讓荀子傷透了自尊,他認為自己作為天下著名學府的校長,來到秦國宣揚自己的學說,怎麽也得給自己一個大官做吧!沒想到卻是一張熱臉貼到了秦王冷屁股上。

作為學術界著名的抬杠運動員,荀子杠不起來了。被秦王冷屁股凍傷的荀子開始了反思。

儒家思想本是治國安邦的神兵利器,隻有用了儒家思想,國家才能稱王於天下。可是秦國棄用儒家,采用法家學說,國家卻達到了儒家理想的國度。這是為什麽?

善於雄辯的荀子被秦國的現實狠狠地抽了一記大耳刮子。儒家思想要革新,貼近實際,否則就要被擠出學術市場。

在離開秦國的路上,荀子發現秦國對百姓管理得很嚴,絕不允許有懶人存在。老百姓必須耕戰,並用獎賞鼓勵他們種田,用爵位鼓勵他們殺敵。士兵殺的人頭越多,獲得的財富也就越多。秦國能在四代國君手上持續發展壯大是必然的!

那人性到底是惡還是善呢?

荀子想前輩孟子說過人性本善,治理國家要施以仁政。可是從自己在秦國的一路走訪下來,他認為人性本惡!

秦人為了發財,他們上了戰場如同惡鬼一樣,斬殺敵人首級毫不手軟。秦國為了建立井然有序的社會,用嚴酷的刑罰來震懾人內心的惡。

人的欲望是驅使秦國這一強大機器運行的動力,同時秦國又用嚴酷的刑法控製了百姓的行為,社會從而井然有序。

實踐出真知!

於是荀子講了一句爭議了兩千多年的話:“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

很多人根據表麵字意,是這麽理解的:人的本性是邪惡的,人善良的舉動都是偽裝出來的。

這無疑是顆學術原子彈,把所有人的三觀全炸毀了。

有的人會說,我剛出生的時候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寶寶,怎麽就說我天性邪惡呢?難道我一出生就該槍斃嗎?更可氣的是,但凡是助人為樂的善舉都是偽裝的,那所有人都不需要做善事了?

大家之所以爭議,問題其實出在“偽”字。

“偽”在先秦時是“人為”的意思,所以可以這樣理解這句話:人的本性是邪惡的,人善良的舉動是後天學習的。

這樣理解就通了!

往小的方麵說,人喜愛爭奪,有嫉妒的心,喜歡感官逾越的東西。

往大的方麵說,人類曆史上經常為了爭奪資源與權力爆發戰爭,而且並沒有隨著文明的進步而減少戰爭,反而戰爭規模越來越大,死傷人數越來越多。人類對環境與資源無休止地攫取,讓自然遭受了嚴重破壞。

在荀子看來,想要遏製人性中的惡,就必須後天學習,讓老師用“禮法(禮儀法度)”來教化。“禮法”是人在生活中方方麵麵的準則,告訴人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孔子的核心思想是“仁”與“禮”,他死後儒家開始分裂成“仁”“禮”兩派。

“仁”派眼裏,要想改變亂世,就要相信老百姓是善良,是可以被教化的,對他們施以仁政,手段要柔和!前期代表人物是孔子的弟子曾參。

“禮”派認為,要想改變亂世,恢複孔子理想的禮製,讓社會秩序井然、尊卑有序,光靠說教、感化是沒有用的,必須通過強而有力的改革方式來達成。說直白點,手段要狠硬!前期代表人物就是孔子的另一位弟子子夏。

曾參與子夏雖然見解不同,但畢竟是同門師兄弟,尚未撕破臉。

儒家的仁派與禮派是同門不同派。在戰國百家爭鳴、學術市場廝殺嚴重的環境中,它倆從未有團結起來一致對外這一說。而是一直在爭奪誰是儒家正統,彼此相互對抗,這種局麵一直延續了上千年。其激烈程度,就像華山派裏的劍宗與氣宗一樣,互相殺紅了眼。

到了戰國後期,儒家內部仁派與禮派正式互撕。

孟子繼承了“仁”,創造了“性善論”,人天性善良,治理國家要用仁政。

荀子繼承了“禮”,創造了“性惡論”,人天性邪惡,治理國家要用禮法。

為了證明自己學說的正確,禮派荀子開始手撕仁派孟子。

孟子關於性善論說過三句比較著名的話:

“人之性善。”(人的天性是善良。)

“人之學者,其性善。”(人之所以要學習,是因為其本性是善良的。)

“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人天性善良,人之所以變惡,是後天造成的,喪失了本性的緣故。)

荀子逐一駁斥。

第一句是胡扯,人如果天性善良,那幹嗎還要聖明的帝王去管理呀,為什麽會有“禮”的存在?就是因為古代的君王認為人天性邪惡,所以才需要用禮法去約束管理人們。

第二句想想都不對,人要學習是本性善良,那不愛學習的人,是否都是人渣呢?

人本性是天然造就的,是不可能人為造作的。人學習的興趣是後天造就的,人隻能通過後天學習來改變自己。所以“禮”是聖人創造出來,讓人後天學習,努力改變自己的。

舉個例子,比如一根彎彎曲曲的木料,要把它整形成筆直的樣子才能用,這就需要整形器,進行薰蒸、矯正,才能挺直。不鋒利的金屬要打磨才能鋒利。人的本性邪惡,需要依靠老師和禮法教化才能端正。

第三句就更不值得一駁。荀子認為人性本惡,正是通過後天的學習讓他失去了惡,找到了善。

人的本性餓了就想吃,冷了就想穿衣服。在現實中,一個人如果餓了,身邊站著長輩,他不敢吃獨食,會先讓長輩吃飽。人即使累了,也不敢在長輩麵前休息,先替長輩勞動完,自己才能休息。人天生沒有禮讓的本性,都是通過禮儀的學習才會謙讓,才會變得善良。

“性惡論”成為荀子獨創的神功,它的威力戰如閃電。荀子將用它在學術江湖掀起一波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