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十字路口
關於匈牙利這個名字,很多人有一些誤解,想當然地認為匈牙利人就是匈奴人的後裔,匈牙利這個國家就是匈奴人建立的國家。其實,這真是張冠李戴了。
首先來講,匈人與匈奴人的關係就存在爭議。
其次說,人家匈牙利人並非匈人後裔,也沒有自稱自己為“匈牙利”。
匈牙利(Hungary)這個讓人略微感覺凶相畢露的名字,完全是英文語境為我們所呈現出來的,這件事情並非匈牙利人的本意。今天的匈牙利人,自稱為“馬紮爾人”,而稱呼自己的國家為“Magyarorsz g”(字麵意思就是馬紮爾人的國家)。人家這個名字跟“匈牙利”壓根就風馬牛不相及,跟我們古代的匈奴人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你去問一個匈牙利人為啥自稱為匈牙利,這就是像是你去問一個中國人,為啥你們的國家叫作“china”(瓷器)一樣荒唐。因為我們中國人從來沒有叫過自己“瓷器國”,我們是妥妥的“中央之國”。
實際上,馬紮爾人出現的時間比較晚,馬紮爾人和當年的匈人活動的舞台差不多,但中間相距已經小幾百年了。
不管是匈人還是馬紮爾人,他們活動的區域都是今天的多瑙河中遊平原一帶,也就是潘諾尼亞平原與匈牙利平原為核心的一大片幹草原。從幾何意義上理解,這裏也是廣義的亞歐草原大通道的西部末端。
亞歐草原大通道從東部的中國北方高原開始,向西一直跨越中亞、裏海、黑海、南俄等區域,來到歐洲東部的時候,實際上向西會分成兩條路。這兩條路,一條是北路:跨越第聶伯河,維斯杜拉河,走喀爾巴阡山以北,進入波德平原;一條是南路:從黑海海濱向南,沿著多瑙河走喀爾巴阡山以南。這兩條路向北和向南明顯分野,目的都是為了從地緣上繞開喀爾巴阡山脈,但從戰略角度就完全不同了。
向北的一路,來到波德平原的時候,放眼望去都是森林與沼澤,氣候從大陸性氣候向海洋性氣候過度,溫度偏寒冷,空氣偏潮濕。雖然看上去,這樣的氣候條件對於農業發展還算有利,但對於遊牧民族來講,圓月彎刀、萬馬奔騰的豪情卻受到了空前的遏製。而且就政治版圖來講,再往西就是日耳曼人的傳統區域,中世紀開始的時候又崛起了東法蘭克王國,繼之以神聖羅馬帝國。因此這條路,對於遊牧民族來講並不是一個好選項。
與此同時,向南的一路,來到多瑙河下遊的時候,遇到的則是另外一番光景。多瑙河南岸我們暫且不談,因為多瑙河南岸在羅馬帝國時代被叫作麥西亞,長期是帝國的傳統勢力範圍。西羅馬帝國崩盤之後,東羅馬帝國也是守著這條線一直堅持到了公元7世紀末。那麽遊牧民族向西推進,沿著多瑙河北岸,從瓦拉幾亞平原穿越鐵門峽穀(Iron gate valley)到匈牙利草原,又從匈牙利草原到潘諾尼亞草原,一路過來全部是溫帶大陸氣候的幹草原,一直到潘諾尼亞平原的西邊,才開始接近全年濕潤的海洋性氣候。
向南這一路,從地緣上來說基本暢通無阻,而且是遊牧民族最為喜歡的氣候與地理條件。所以,這片區域曆來是遊牧民族互相爭奪的焦點,各路蠻族在這裏城頭變幻大王旗,你方唱罷我登場。因此,我們不妨給這條路起個名字,就叫作“多瑙河走廊”。
就整個多瑙河走廊而言,可以看作是歐亞大草原在歐洲腹地的延續,這一路的平原多為幹草原地貌,因此我們在之前的文字中,也多半把平原與草原這兩個詞匯混用。比如匈牙利平原也叫匈牙利草原,潘諾尼亞平原也叫潘諾尼亞草原。多瑙河走廊的存在,使得來自亞歐大陸東邊的遊牧民族可以一路暢通無阻殺進歐洲腹地。
當遊牧民族來到潘諾尼亞草原這個西部裏程碑的時候,就相當於來到了一個歐洲十字路口。繼續向西,過斯洛文尼亞在阿爾卑斯山的缺口,就可以進入意大利半島的波河平原;繼續向北,沿多瑙河拾級而上,則可以到達維也納盆地(Vienna Basin)。出維也納盆地上山,西至巴伐利亞高原,北至波希米亞高地,或者沿著摩拉瓦河繼續追根溯源,出摩拉維亞,到達波蘭境內;如果向南,則可以走伏伊伏丁那平原進入群山林立的巴爾幹半島。
所以,現代匈牙利所在的這個位置,是名副其實的歐洲十字路口,尤其是在看重地緣條件的冷兵器時代。
其實在現實中,到達多瑙河走廊最西端的遊牧民族雖然處在了歐洲十字路口,但往往他們會就地夯實自己的根據地。在多瑙河走廊這塊根據地夯實的情況下,他們才會選擇繼續北上,西征,或者南下。因為多瑙河走廊到了今天的匈牙利這塊區域的時候,其所擁有的戰略縱深已經足夠大,而且這塊土地的肥沃程度也足以養活遊牧民族的牛羊與軍隊。尤其是,我們在地圖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由阿爾卑斯山脈與喀爾巴阡山脈環繞,為這塊地區天造地設了一個抵禦外敵天然屏障。而且在阿爾卑斯山脈東端的群山環抱之中,還有那塊呈等邊三角形的特蘭西瓦尼亞高原。這塊高原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是整個多瑙河中下遊地區的“相眼”。
一旦占據了這片膏腴之地,向北隻需要盯緊兩座山脈之間的維也納盆地,向東隻需要經營好瓦拉幾亞平原,向南能夠震懾住巴爾幹半島的斯拉夫勢力,則就可以安心地在這裏置房置產,繁衍生息了。
不過如上也隻是紙麵上的推論,在實際操作中,這樣的防守模式很難實現。對於中歐十字路口這樣的戰略要地而言,屬於是歐洲各大勢力的兵家必爭之地。當然,這裏也是各路遊牧民族競爭的角力場。
從匈人到格皮德人,從倫巴底人到阿瓦爾人,幾百年間遊牧民族不斷在此地嚐試落腳,又不斷有更加新鮮的血液將其置換。蠻族多半能夠在自己的擴張期以此地為中心向外拓展,然而卻又往往在自己的衰敗期被四方之敵所蠶食。
說白了,如果想在此地站穩腳跟,就必須避免走上“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死循環式的老路子。
而在阿瓦爾人之後,有一支遊牧民族就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這就是來自東方並最終定居在歐洲腹地的遊牧民族——馬紮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