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寒山和尚:嬉皮士的鼻祖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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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朋友可能看到過這樣一則消息:“蘇州寒山寺招聘和尚,實習期每月津貼一萬八,轉正後每月二到五萬……”

我也深深地相信當你看到這則消息的時候,會忍不住在心裏驚歎一聲,當個和尚工資這麽高?

在那一刻是不是有一種削發為僧的衝動?

不過先不要激動,因為寒山寺的招聘消息是貨真價實的假新聞。雖然招聘是假的,寒山寺倒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相信你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背誦過這首詩: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01

寒山寺,是因為曾經有一位叫寒山的和尚在這裏居住而得名,但是千年來人們隻知道和尚叫作寒山,他的真名是什麽,沒有人知道。當時和他一樣出名的另一個和尚是他的好友,叫作拾得,民間傳說這兩個人後來成了菩薩,合稱“和合二仙”。

很少有人知道,其實知名和尚寒山還是一位大詩人。

我曾經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位著名的漢語學家,美國人布瑞士,他曾經編過一本《中國文學選集》,裏麵就收錄了寒山和尚的二十四首詩,而身為大唐文學領軍人物的李白在這本書裏被收錄的作品隻有十二首。

兩倍,整整兩倍。

一位如今幾乎沒人知道的和尚詩人居然比詩仙李白還厲害?

最關鍵的是這本書可不是民間的手抄本,而是流行一時的暢銷書,當年幾乎在每一所大學裏都擁有一大批讀者。這就有點意思了。

寒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大和尚?他又有著怎樣的傳奇經曆呢?

02

要論起來,大唐真是一個盛世,不僅詩人能意氣風發,狂放不羈,就是和尚也如此有性格。

公元726年,寒山出生在大唐帝都長安的一個地主官宦家庭(嚴振飛在《寒山子身世考》中更指出寒山實是隋朝皇室後裔楊瓚之子楊溫),家中財力相當雄厚。按著小說裏的故事走向,他應該還是個玉樹臨風、豐神俊朗的一米八帥小夥,可是寒山身材矮小,長得一點兒都不好看,就連寒山自己也曾經在詩中無奈自嘲:

書判全非弱,嫌身不得官。

意思是我的文章和書法都很厲害啊,就是因為長得不太能對得起觀眾,所以一直當不了官。

是的,寒山在青年時期有跟大多數人一樣的理想——多讀書,讀好書,當大官。沒辦法,古往今來皆是如此,就算是有錢也不行,追求政治進步、當官當大官才能成為人生贏家。

在那時候,要當官唯一的正規途徑就是參加科舉考試。

唐朝的莘莘學子要想參加公務員選拔,需要考三場:經史,詩賦,政論。寒山從小就是遠近公認的聰慧神童,讀過很多書,又擅長寫詩,自信心滿滿的他不到二十歲就參加了科舉考試。

考試的那天,他下筆如有神,在別的同學還在咬著筆頭苦苦思索的時候,他已經輕輕地吹幹了試卷上的墨,率先交卷走出了考場。甚至沒有人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子,隻能看見一個故作瀟灑的背影。

就算不能考第一,弄個前幾名應該沒問題吧?他在心裏默默地盤算著。

03

然而,一個晴天大霹靂震暈了端著小酒杯正準備和家人慶祝的寒山,他得到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消息:繼續努力,歡迎參加下一屆國考。

寒山徹底懵了,怎麽可能,我的試卷答得不錯啊!

他四處托人打聽消息,才知道原來是在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詩賦上翻船了——考官隻給了他四個字做評語:不合典雅!

什麽是“不合典雅”?通俗一點兒說,就是不符合寫詩的基本規律。

我們都知道,古代寫詩是有嚴格要求的,什麽格律啊,押韻啊,對仗啊,甚至於怎樣用典故那都是有套路的,偏偏這寒山卻反其道而行,用了近乎大白話的語言,平仄格律啥都沒有。這樣的詩要想過關,不是開國際玩笑?

那些考官都是喝咖啡的,一看他的詩:什麽玩意兒,一股子大蒜味兒,還是哪涼快哪待著去吧!

寒山的第一次國考就這樣灰頭土臉地結束了。後來他在詩中這樣自嘲:

有人笑我詩,我詩合典雅。

不煩鄭氏箋,豈用毛公解?

不會恨人稀,隻為知音寡。

若遣趁宮商,餘病莫能罷。

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

這個考官眼瞎了,看不出我這潛力股,沒事兒,反正還年輕,還有大把的資本,這次不行,下一次再來。

每一個年輕氣盛的人都會遇到這樣的事兒:我是人才啊,為什麽你們就看不出來?年輕的寒山也是這樣,在他的那個年代,沒有一個“明眼人”慧眼識英才。他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一晃過去很多年,寒山三十歲了。

這可怎麽辦?

寒山也是富家子弟,打小眾星捧月,瀟灑恣意,過的是“聯翩騎白馬,喝兔放蒼鷹”的日子,怎能想到會在科舉這條道上栽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呢?

浪行朱雀街,踏破皮鞋底。

以前所有對他青眼有加的人再看到他,都忍不住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嗤”。在這世間,他求不到前程,又絕了人情,整個世界都好像要坍塌了,人生陷入絕境。

前度是富兒,今度成貧士。

罷罷罷,什麽功名利祿,還不都是過眼雲煙?想我也是清新脫俗翩翩一公子,咋能在這件事兒上執迷不悟呢?

04

一個草長鶯飛的春天,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三十五歲的寒山做了一個決定:上山下鄉到農村去,農村是一個廣闊天地,知識青年到了那裏還是可以大有作為的嘛。

就這樣,寒山逃離了帝都,隱居到山裏當了一個種地的農民。

這一當,就是三十年。

遠離塵囂的日子裏,寒山繼續讀書作詩,與青山綠水相伴,活得那是相當瀟灑。後來在當地村民的撮合下,他還和村裏的一個姑娘成了親,沒有多久就生下一個兒子(寒山隻是他當和尚時候的法號,因為不知其俗家姓名,本文為了敘述方便一直采用這個稱呼)。

後來他專門寫了一首詩形容這個時期的愜意生活:

茅棟野人居,門前車馬疏。

林幽偏聚鳥,溪闊本藏魚。

山果攜兒摘,皋田共婦鋤。

家中何所有,唯有一床書。

有田有林、有魚有詩、有酒有書,還有老婆有孩子,這是多少文藝青年向往的美好生活,他過上了。

然而,這樣的好日子終究沒有過太久。六十五歲的時候,他的妻子和兒子雙雙染病,沒過多久又都撒手人寰,寒山再次成了孤家寡人。

六十五歲,放到現在也算是個老年人了,在那個沒有社保也沒有商業保險的年代,人們盼的就是老了有個伴兒,能有子孫繞膝下,享一享天倫之樂。可偏偏他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輩子還有什麽指望呢?

05

有,當然有。

寒山再一次起身,離開了這個他居住了三十年的地方,動身前往遠方。

在比對了多家房產中介的推薦,綜合了環境、戶型、交通等各方麵條件之後,寒山選中了一個山洞,大地為席,青天做被,山石為枕,渴飲山泉,餓食野果,靠著大自然的饋贈,過上了純天然無公害的綠色生活。

他不修邊幅,麵容憔悴,穿著破衣爛衫,趿拉著一雙破鞋,就像是一個唐朝“犀利哥”。有時候他會獨自一人站在山上大聲讀詩,有時候又沒來由地突然放聲大笑,附近的山民都在心裏嘀咕:這老頭莫不是瘋了吧?

但是他不管,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不過他還是遇到了一個知己,一個叫拾得的和尚。這個和尚看起來也是個非主流,兩人相見恨晚,在彼此對視的眼神中摩擦出了**的火花。

兩人之間經常會有些很有趣的對話,而且字字珠璣,充滿了禪意。

一天,寒山問:“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該如何處之乎?”

拾得答:“隻需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真是精辟!

就這樣,寒山在山洞裏又住了四十年,直到一百零五歲的時候才告別了這個世界。他一輩子沒有放棄過寫詩,但是直到他去世後,他的這種大白話一樣的詩仍然得不到主流文化的認可。在當時的文人看來,寒山寫的是什麽玩意兒,這也配叫詩?

06

然而,寒山的詩喝咖啡的不認可,吃大蒜的老百姓卻在口口相傳。所謂金杯銀杯比不上老百姓的口碑,誰也想不到,寒山的這些詩在口口相傳中,居然漂洋過海到了日本。

這些詩在日本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歡迎,日本的青年們爭相搶購寒山的詩集,幾乎人手一冊。如果要是沒有讀過寒山的詩,根本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熱愛文學。甚至要是你的微信朋友圈裏沒有發過寒山的詩,你身邊的朋友都能立馬把你拉黑。

在很多日本人的心裏,寒山就是文學之神。

日本的詩人模仿著他的風格寫作,還有很多日本的畫家為他作畫(也不知道他們是根據什麽來畫的)。

20世紀中期,日本的禪宗思想傳到美國,寒山的詩也跟著流入了美國。

1953年,美國的一個大詩人加裏·斯奈德在一個畫展上看到了一幅來自日本的畫,加裏·斯奈德被這個手握卷軸、衣衫破爛卻仰著頭逆風大笑的頹廢詩人震撼了,立即找到了寒山的詩,一口氣讀完,還翻譯了其中的二十四首。

翻譯之後的寒山詩又在美國引起了轟動,加裏·斯奈德的好朋友、著名的小說家凱魯亞克也立即被這位中國古代的和尚詩人迷倒了,寫了一本向厭俗棄世的寒山致敬的小說——《達摩流浪者》。

不知道已經作古千年的寒山泉下有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世事是如此諷刺,活著的時候人們把他的詩作看得一文不值,想不到卻在千年後的大洋彼岸大放異彩。

在加裏·斯奈德和凱魯亞克的推動和傳播之下,這個來自古代中國的詩人漸漸被美國人熟知。

20世紀50年代,由於受到冷戰、越戰的影響,越來越多的美國年輕人對國際製度和社會道德準則提出了質疑並且開始反抗,他們特立獨行,極度標榜自我,被稱為“垮掉的一代”,而寒山那些遊離於一切社會陳規陋習之外的詩,處處體現著自然的純樸,正好完美契合了當時美國年輕人的心態。

美國“垮掉的一代”紛紛效仿起這位中國古代的詩人,他們穿上破爛的衣服,不理發不剃須,遠離主流社會,有意識地向傳統道德說“不”,以此來表達他們的叛逆。這群人被稱之為“嬉皮士”,由嬉皮士參加的,以文化的反叛和生活的反叛為主要內容的這場反叛運動,就是著名的“嬉皮士運動”。

寒山,這位被稱之為和尚詩人的中國古代叛逆者,估計從沒想過自己在某一天會成為“嬉皮士運動”效仿的對象。

耶穌說,先知在家鄉總是不受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