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十九年的流亡路 宿命

晉惠公站在雍都城外，麵朝東方，他身邊站滿了看押他的秦國士兵，而秦兵身後站著的是秦國二把手百裏奚。晉惠公在等待一個人，這個人是他的兒子——太子圉。太子圉即將被大臣呂甥帶來，這個年幼的孩子將會在秦國頂替晉惠公當人質。

如果說晉惠公戰敗的宿命是從他姐姐出嫁前，那場占卜開始的話，那麽太子圉的悲慘宿命，是從他出生前的一次占卜開始。

夷吾當年流亡梁國時，梁國國君作為風投，把他的女兒嫁給夷吾。梁君的女兒很快就懷了孩子。這孩子一懷就不得了，都過了十個多月還不生！夷吾著急了，怕萬一生的是什麽怪物，於是他找了梁國的占卜官員來算一卦。

很快算卦的結果出來了。這位占卜的人，真是神算子，在沒有B超的情況下，竟然算出，將會生一對龍鳳胎，但是這兩孩子命運卻很悲慘，兒子會當人質，女兒會當小妾。

聽完這不幸的消息後，夷吾並沒有難過，他隻是麵無表情。當時的他已經曆經太多磨難，他覺得活著就是勝利。麵對命運的無情，夷吾開始嘲弄命運。既然這兩個孩子命中注定要當人質，當小妾，那兒子就取名圉（人質的意思），女兒就取名妾吧。

算完卦後不久，這兩個孩子終於平安來到人世間。多舛的命運讓夷吾更加珍愛自己身邊的親人，孩子和妻子是夷吾全部的牽掛。

哪知道命運總是愛捉弄人，秦穆公將寶押在了夷吾的頭上，夷吾一下子從落魄的流亡公子，扶搖直上成為晉國國君。人在經曆了太多的大悲大喜之後，會受到一些刺激，很容易喪失理性。晉惠公恩將仇報，玩弄秦國，最後的下場是自食惡果。

等了很久很久，終於從東邊來了一隊人馬。隊伍領頭的是呂甥，隊伍中間華麗馬車裏坐的就是太子圉，而此時太子圉才十歲。

很快車隊行駛到晉惠公麵前。太子圉立馬跑下車，撲入父親晉惠公的懷裏。父子兩人淚流滿麵，他們心裏很清楚，太子圉若想回到晉國，除非晉惠公將薨（諸侯死稱為薨，天子死稱為駕崩），那時迎接太子圉回家的是快死的父親。

百裏奚站在旁邊注視著這對父子。他內心是不願意看到骨肉分離的，但是為了國家利益，必須這麽做。百裏奚恭敬地向晉惠公與呂甥行禮，然後說：“晉國太子既然已經來了，請放心，我秦國一定好好照顧他，不久他會娶我們國君女兒懷嬴為妻。請國君與大夫回晉國吧！請履行你們的承諾，不要再興兵火，以免兩國生靈塗炭。”

晉惠公明白百裏奚的意思，他放下懷中的兒子，登上了太子圉之前乘坐的馬車。

上了車的晉惠公恍然大悟，他現在明白了史蘇預言的真實含義了。他仔細分析了一下。

當年史蘇預言，“嬴姓勝，姬姓敗，侄子隨姑姑做人質，六年後丟下妻子逃回本國，兩年後死在高粱地裏。”

現實中，秦晉已經在韓原交戰，秦國勝，晉國敗。太子圉到了姑姑所在的秦國，真的當了人質。秦穆公將女兒懷嬴嫁給他。

最可怕的是，預言說，這孩子六年後，將會拋下妻子，逃回晉國，兩年後死在高粱地裏。

細思極恐的晉惠公，趕緊從車內探出頭，想再看兒子一眼，然而車子早就走遠了，離開了雍都。

太子圉看著漸行漸遠的車隊，哭得像淚人一樣。他不想一個人待在秦國，他想回家。可惜生在君王家的孩子，能有幾個自主選擇人生。更不幸的是，他的命運注定悲慘。

晉惠公坐在車內低著頭，如同鬥敗了的公雞，他在想：既然兒子回不來了，還是想想回去怎麽收拾晉國的爛攤子吧。晉國從叔虞封唐開始到晉獻公時期，都是開疆擴土，隻進不出。輪到自己當國君，國家戰敗割地，太子淪為人質，自己成為晉國曆史上喪權辱國第一人！

如何讓晉國從戰敗的陰影中走出，這個難題就擺在晉惠公麵前。自從韓原之戰後，晉國已經被打成了二流國家。大量的青壯年戰死韓原，沒有這些青壯年勞動力，田地誰去種，國家誰去戍衛？糧食、兵源如何解決，這是一個大難題。

就在晉惠公思考如何解決問題時，他突然想到了慶鄭。在危難時刻，這家夥落井下石，不救自己就算了，更可氣的是，還嘲諷自己。於是晉惠公派呂甥提前回去，捉拿慶鄭，他要在進入絳都前，宰了這王八蛋，為自己接風。

呂甥以飛毛腿的速度趕回了絳都。當惠公到達絳都城門時，他蒙了。除了等候多時的呂甥，還有人山人海的歡迎隊伍。惠公原本以為，自己作為戰敗國君，回國後應該冷冷清清，沒人來接，這熱鬧的迎接場麵太讓他意外了！

慶鄭被歡慶的群眾推了出來，此時的慶鄭像被捆豬一樣捆了起來。還沒等晉惠公發話，歡迎的人群就替晉惠公把慶鄭像殺豬一樣給宰了。晉惠公感覺自己就像天王巨星一樣，受到全國上下的愛戴。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呂甥。呂甥這個人非常有才幹，當年在晉獻公手下當官時，由於大臣裏克能力太強，自己沒有展現才華的機遇。在驪姬之亂中，審時度勢的他，選擇站夷吾這一隊，結果風投成功。裏克被晉惠公殺死後，呂甥成為晉國的二把手，受到晉惠公的重用，賞官、賞地、賞錢。

在晉惠公被秦國關押期間，一直是呂甥主持國內大政，積極開展與秦國的談判，最終平安換回晉惠公。呂甥在董事長不在的這段時間，以輔佐太子的名義，替晉惠公對晉國進行空前的改革，而改革的藍本就是敵人秦國，具體政策就是“作爰田，作州兵”，讓全國上下享受到改革的紅利。

膽子極大的呂甥以國君之名，對晉國卿大夫們大肆賞地，換取他們對晉惠公的忠心。同時廢除井田製，采用秦國的爰田製，也不分什麽國人、野人，隻要是願意來種田的人，都是晉國人。你開墾的地永遠都是你的。如果國家要打仗，每家都必須出來當兵，三千五百家為一州，以州為單位進行軍事訓練與戰爭動員。

春秋時，一個國家要是國君沒了，就會陷入權力爭奪的大亂中。然而晉國在韓原之戰後沒有國君的這段時間裏，在呂甥的領導下，沒有內亂，沒有災荒，國家穩步向前，綜合國力得到大幅提高。晉惠公在釋放回國途中煩惱的問題，都被呂甥解決了，而且惠公竟然成為全國人民愛戴的國君。

不得不說，呂甥就是晉國的管仲。雖然後來呂甥因為政治失勢被殺，但是他的“作爰田，作州兵”成為晉國的基本國策，一直被後世晉君沿用。

韓原大戰後的晉國，雖然受到了重創，但卻被迫走上了改革振興之路。晉惠公在呂甥的輔佐下，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地當了七年國君。

公元前638年，晉惠公病重，馬上就要不行了。在秦國得到消息的太子圉，想擺脫秦穆公對自己的控製，私自逃回國繼位。逃跑前，他想帶上老婆懷嬴。但是懷嬴拒絕了他。懷嬴不想背叛父親，也不想告發太子圉，她選擇了沉默。太子圉就偷偷地跑回了晉國。

秦穆公知道後，暴跳如雷，心裏怒罵：這對父子，果然是一丘之貉，老子坑蒙拐騙，不守承諾，騙我的糧；兒子在我這裏吃好喝好，夥食費都不收了，結果吃幹抹淨就不認賬了。

秦穆公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現在極度不信任晉國這對父子。過去能立晉君，那麽現在就能再換一個。不過，可供選擇的人選隻有一個，那就是重耳。晉獻公殺盡公族之後，活著的晉國公族比大熊貓還稀少，就剩夷吾與重耳了。

可是重耳在哪裏呢？自從驪姬之亂後，重耳就流亡了，至於去了哪裏，一直杳無音信。為此秦穆公愁了快一年。突然有一天，從楚國傳來消息，重耳在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