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尷尬的托孤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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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盾與狐射姑在朝堂上吵得火熱時,他們都忽略了周圍眾多大夫。晉國是個股份製公司,每個大夫都有自己的股份,他們也是國家政策製定的參與者,他們雖然不說話,並不代表他們沒有意見。

大夫們之所以選擇集體沉默,是因為從晉獻公死後開始的驪姬之亂,再到晉文公回國奪位,國內隔三岔五上演大夫火並的慘劇。大夫們為了擁立不同的公子,拉幫結派,殺得你死我活。這些大夫們有很多親朋好友都死在了一場場的火並中,他們不想再讓悲劇重演,所以趙盾與狐射姑的隊伍,哪邊都不站。

就在先蔑與士會準備出發去秦國接公子雍回國的前一天晚上,有一個人敲了先蔑家的大門。這個人是荀林父,因擔任過中行將,又被稱作中行林父,他就是後來在晉國大名鼎鼎的中行氏的祖先。

荀林父與先蔑算是老戰友了,兩人感情深厚,每一次晉升,荀林父都比先蔑高一級。當年晉文公在打完城濮之戰設三行時,荀林父擔任中行將,先蔑擔任左行將。在夷之蒐時,荀林父擔任上軍佐,先蔑擔任下軍將。作為爭立國君的局外人,荀林父不忍心看著先蔑蹚這攤渾水,所以他要在先蔑臨行前一晚,找他好好談談。

先蔑把荀林父迎進家裏來,荀林父開門見山地說:“太子雖小,但也是國家的儲君。你們非但不擁立儲君,反而去外國找一位國君回來,這事必定行不通。我建議你稱病不去,換一個人頂替你去。這是一攤渾水,你可千萬不要蹚啊!”

荀林父說得很有道理,他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為先蔑考慮。其實先蔑也不想去,但他是參加過數次對秦國反擊戰的老戰士,最清楚秦國對晉國的危害,如果能把公子雍迎回來,讓兩國重歸於好,他內心也是願意的。並且同行的士會也抱有這樣的想法。荀林父見說不動先蔑,隻能無奈地回家了。

第二天先蔑啟程前往秦國。話說與先蔑同行的士會可不是一般人,士會的爺爺是當年為晉獻公獻計除掉群公子的士蒍。士會繼承了他爺爺的聰明才智,在處理政務上是把好手,絕對是晉國的最強大腦。

一個是功勳老臣,一個是頭腦靈活的政治好手,趙盾做這樣合理的人事安排,也是希望他倆能圓滿地完成任務。先蔑與士會就這樣滿懷著讓秦晉重歸於好的偉大理想,前往秦國。

與此同時,狐射姑下了一步臭棋,派人火速前往陳國把公子樂接回來。狐射姑最大的仇人就是趙盾,隻要是仇人幹的事,狐射姑就要對著幹。其實狐射姑這麽幹,完全是被趙盾帶偏了。由此可見,一個人越是氣憤的時候,越是需要冷靜。

趙盾派人去秦國接公子雍完全是為了秦晉重歸於好的偉大理想;而狐射姑派人去接公子樂,則是想報複趙盾,想通過自己擁立的公子來扳倒趙盾。

愚蠢的狐射姑,竟然把太子夷皋與滿朝的大夫們忽略了。太子夷皋是晉國的法定繼承人,滿朝大夫都不想讓一個未曾謀麵的公子來當國君。狐射姑隻要聯合大夫們擁立太子夷皋當國君,就能占據合理合法的優勢,輕鬆扳倒趙盾。可惜的是,狐射姑和他父親狐偃比起來差得十萬八千裏,自始至終沒有想到這一點。

作為狠人的趙盾,早知道狐射姑會接公子樂,派人在半道把公子樂截殺了。狐射姑聽聞公子樂被殺的消息後,氣急敗壞,殺機頓起,誓不罷休。

作為政治低能兒的狐射姑,完全搞反了複仇的先後順序。當初因為陽處父,狐射姑丟掉了中軍將職位,狐射姑派人先把大仇人陽處父暗殺了。而狐射姑的這波操作卻給了趙盾反擊的機會。

趙盾立馬召集人馬捉拿狐射姑,狐射姑打不過,逃亡到狄人那裏去了。趙盾並沒有對狐射姑一家趕盡殺絕,而是把他的家眷送還給了他。趙盾這一高尚做法得到大夫們的讚賞。晉國就像一個武林,每個大夫都像武林高手,以往經常有大夫因政治鬥爭失敗而被懲治,敵對方一般會株連他的家人。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晉國大夫們心裏清楚,說不定哪天自己也會失敗,因而對失敗方的攻打都是點到為止即可,沒必要繼續下黑手,給家人們留條活路。

年輕的趙盾鏟除了狐家勢力後不久,先蔑與士會從秦國帶回了好消息,秦康公答應明年一開春就把公子雍送來。聽到這個好消息的趙盾,內心無比高興,他覺得自己將是再造秦晉之好的偉人,今後晉國爭霸中原便再無後顧之憂了。

就在趙盾以為即將實現夢想的時候,一個彪悍的女人用實際行動給了趙盾一記響亮耳光。這個女人就是太子夷皋的親媽——穆嬴。

穆嬴隻是一個孤單的女人,沒有兵,沒有權,但她同天底下每一個母親一樣,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她可以為了自己的兒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她恨趙盾背棄了晉襄公的臨終囑托,她更恨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兒子說情。

於是孤立無援的穆嬴用了女人常用的撒手鐧——“一哭二鬧三上吊”。“一哭二鬧三上吊”,雖然是貶義,但這是從男人角度來看的。真讓男人麵對女人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他們是毫無招架之力的。男人如果跟女人計較,就顯得不大度、小肚雞腸;如果不計較的話,又會讓女人得逞。麵對這種情況,很多男人都會選擇逃避與退讓。

隻要趙盾在朝堂上主持會議,穆嬴就準時到場,抱著孩子在朝堂上大聲數落趙盾與眾大夫:“先君有什麽過錯?他的太子又有什麽罪?你們不立嫡長子為君,反而要去國外找一位公子當國君,你們對得起先君嗎?”

眾大夫聽完後,內心還是很同情穆嬴的。他們心裏都對趙盾不爽,畢竟晉襄公是一位有作為的國君,如果趙盾把公子雍接回來,趙盾則成了第一大擁立功臣,而這功勞卻和自己一點關係沒有。

麵對穆嬴的胡攪蠻纏,趙盾顯得極其不耐煩,但又不能把這對母子怎樣,隻得趕緊退朝,躲在家裏。穆嬴並不罷休,一路追著趙盾,抱著太子夷皋跪在趙盾家門口,一邊哭一邊喊:“先君當初把太子托付給你,讓你當托孤大臣,說:‘這個孩子如果成才了,我萬分感激你;如果沒有成才,我死後也會怨恨你。’先君去世沒多久,你就把這話忘了,拋棄太子不管,你讓我們母子倆怎麽活啊!”

先君夫人抱著太子跪在趙盾家門口大哭的事,成為爆炸性新聞轟動全國,這新聞成了人們街頭巷尾的談資。有時候人們對待一些事件,都是以簡單的善與惡來評判,並不會深入分析。晉國輿論全部倒向穆嬴與太子夷皋,都覺得這對母子很可憐,趙盾則是個欺負孤兒寡母、背信棄義的小人。

趙盾就這樣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了好多天。但是趙盾老躲在家裏也不是個事兒,很多政務需要他來處理。終於有一天,他召集眾大夫上朝,準備處理政務。

當趙盾踏入朝堂大門的一刹那,眼前的一幕讓他驚住了。朝堂中央站著懷抱太子夷皋的穆嬴,穆嬴身後站著黑壓壓一片的大夫們。穆嬴和大夫們都惡狠狠地看著趙盾。

趙盾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朝堂大門口,眉頭緊鎖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象。朝堂上已經變成了表決大會,如果趙盾還堅持擁立公子雍的話,他將會被眼前的大夫們活活打死。

作為狠人的他從來沒有怕過什麽,但是失控的局麵讓他惶恐了,因為大夫們全部站在穆嬴這邊了。趙盾可以殺死一個不聽話的大夫,但是他殺不了所有大夫,他不敢把晉國整個大夫集團全部得罪。可是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趙盾想讓國家太平、百姓安居樂業,隻可惜很少有人能讀懂他,他麵對的是一群烏合之眾。

趙盾不想丟下理想,但是現實又如此殘酷。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僵在那裏,眾大夫正焦急地等待著,朝堂上的空氣似乎凝滯了。眼瞅著趙盾始終不開口,一股股殺氣從眾大夫身上散發出來。

突然,穆嬴懷中的太子夷皋哭了起來,朝堂上凝固的氣氛瞬間被打破,大夫們要向趙盾動手了。此時被孩子哭聲驚動的趙盾,腦袋瞬間清醒了,現在這個嬰兒才是人心所向,他才是晉國名義上的武林盟主,如果自己不答應讓這個孩子當國君,恐怕很難走出朝堂。於是趙盾跑向了穆嬴身旁,從穆嬴懷中抱起了這個嬰兒,並向眾大夫喊道:“我心已決,這是晉國的新任國君!”緊接著朝堂上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聲。

趙盾是為了國,穆嬴是為了孩子,滿朝大夫們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有時大眾為了自己眼前的利益,往往會喪失理智,而不會從長遠考慮。趙盾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是徹頭徹尾地敗給了現實,更敗給了隻顧眼前的烏合之眾。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在此刻的朝堂上,他變成了一個令他自己討厭的實用主義者。

古斯塔夫·勒龐在《烏合之眾》中說:群體的盲從意識會淹沒個體的理性,個體一旦將自己歸入該群體,其原本獨立的理性就會被群體的無知瘋狂淹沒。

之前趙盾太年輕太理想化,雖然當上了中軍將,成為晉國最耀眼的明星,但是他不知道命運饋贈給他的禮物已在暗中標好價格。經過現實的洗禮,趙盾終於明白當中軍將的代價,就是必須向現實妥協,承擔起托孤大臣的責任。

曆史告訴我們,當托孤大臣的,除了少數的如周公旦善終以外,真沒幾個有好下場的。曆史上的眾多托孤大臣,擺在他們麵前的通常隻有三條路:要麽弑君獨裁,比如南北朝時的宇文護,此人連殺三位皇帝;要麽謀權篡位,比如司馬懿家族篡了曹魏,楊堅篡了北周,趙匡胤篡了後周;要麽被打擊報複,比如漢代霍光和明代張居正死後全家被殺,清朝鹹豐皇帝留下的顧命八大臣被慈禧團滅。

托孤大臣之所以沒有其他路可選,還是因為權力。托孤大臣都是君王臨死前,找自己信得過的有能力的大臣擔任的,無非就是希望托孤大臣能在孩子成年前,輔佐小君王治理好國家。可是君王年紀太小,隻是一個掛名的國家領導人,真正執掌國家大權的是托孤大臣。托孤大臣代為行使國君的最高權力,這就為今後雙方廝殺埋下伏筆。

托孤大臣會在政壇迎來兩類敵人。第一類就是覬覦托孤大臣手中權力的大臣們。為了對抗敵對大臣,托孤大臣會把滿朝文武大臣都換成自己人。第二類敵人就是君王,當君王長大成人想要奪回權力時,看到滿朝文武全是托孤大臣的心腹,托孤大臣就成了君王的第一敵人。

曆史上,雖然眾多托孤大臣最後都與君王翻臉,但開始的時候彼此相處都很融洽,托孤大臣給年幼的君王上課,教他如何處理政務,等等。對於趙盾來說,他這個托孤大臣當得實在是太失敗了,他從一開始就把與穆嬴和太子夷皋的關係搞砸了,而且現在還不得不當這個托孤大臣。

太子夷皋在穆嬴的撫養教育下,被母親潛移默化這一觀念——“趙盾是咱母子倆最大的仇人,當年要不是老娘我痛哭朝堂,孩子你的國君之位早就被趙盾送給了他人。”

趙盾也清楚,這個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太子夷皋長大之時,就是夷皋複仇之日。可惜趙盾沒有時間去想如何處理與太子夷皋的關係,因為秦國大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