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明末田間怪象,揭開明亡的深層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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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災該不該背鍋?

說起大明王朝亡國的原因,還有個拉同情的觀點,就是明末天災惹的禍。

梳理下明末的曆史,天災頻發的場麵破壞力確實很強大,鬧得大批饑民造反,轟轟烈烈的農民戰爭席卷全國,內憂外患的明王朝陷進了雙線作戰的泥潭,終於在左支右絀裏悲情亡國。很多曆史愛好者說起這事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不怪大明不努力,就怪命太苦,攤上這糟心的災荒。

那這糟心的天災該不該為這悲情的國運背鍋呢?明末農民戰爭前後一些奇特的現象,引出人們不同的思考。

明朝天啟七年(1627),《樓山堂集》記載,明朝學者吳應箕路過河南時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那年的河南風調雨順,本該是家家戶戶種田忙的好時節,可河南真陽地區那些堪稱“膏腴之業”的肥沃土地竟然清一色都成了荒地,周圍四十裏全是“荒茅白草”。再一問更是嚇一跳:真陽地區90%的耕地都是這麽荒著。那河南其他的地方呢?種地最積極的州縣也荒了一半以上的土地——年景再好,土地再肥,就是不種地!

風調雨順的年景,大明朝的農民竟然不肯種糧?如此怪象,怎能讓天災背鍋?

事實上,這類令人不可思議的現象,恰恰引出了一個導致明朝滅亡的深層原因,這也是明朝數十年如一日作死的人禍:糧食危機!

2.大明朝的糧食去哪了?

其實,當洪武元年(1368)農民出身的明太祖朱元璋開創大明朝時,對“糧食安全”的意義並不曾馬虎。明朝開國後,幾乎是以國家之力狠抓農業。三十年不到,就把農業產值拽到了數倍於宋元的高度,還有遍布全國的“預備倉”等糧倉,糧食儲量到了“宇內富庶”的地步。發展到16世紀末“張居正改革”時代,大明朝的府庫依然糧食滿倉,單是太倉等部分糧倉,儲量就超過千萬石,足夠支用近十年,“家底”可謂相當厚實。

這雄厚的糧食儲備正是明朝三個世紀來維護安全的“防火牆”。

但是,就在張居正去世後三十年,萬曆皇帝晚期起,越來越多的大明官民都開始感受到一個恐怖的事實:大明朝,越來越缺糧食了。

首先是軍隊,無論是北方的邊軍,還是東南的水師,缺糧都越發嚴重,一旦糧食供應不上,明朝的做法就是簡單粗暴的裁撤。明末名將盧象升說,明軍每次列隊,都是“餒而病,僵而仆者紛紛見告矣”。缺糧缺到這種地步,還談何戰鬥力?

如果說軍隊缺糧還有腐敗的因素在,那麽民間的情況就更觸目驚心了。且不說北方各省糧倉早已見底,萬曆晚期很多官員奏報,華北地區昔日儲備雄厚的預備倉,最多也就存了幾百石糧食,有的竟都荒廢成了破屋,進屋瞧見的隻有耗子。到天啟、崇禎年間,情況更糟。明末每次饑民起事,動輒席卷一片,皆因周邊的官倉基本都沒糧!

那麽物產豐富,天災相對少的南方呢?號稱“魚米之鄉”的江南,糧食價格瘋狂暴漲。明末清初學者陸衡估算,明朝萬曆晚期蘇州的米價也不過是每石半兩白銀,到了崇禎年間就暴漲到每石一點五兩白銀。幾年後的崇禎十三年(1640),更瘋漲到每石三點六兩白銀。如此暴漲的速度,自然引得民怨沸騰,明朝滅亡前的最後三年,江南發生了多次搶米暴動。這個昔日大明朝的“糧倉”,也被糧食問題折騰到混亂不堪。

而在決定明朝生死的鬆錦之戰上,為什麽明王朝會在戰場占有優勢的情況下貿然下令更改作戰計劃,提前與清軍決戰?如此無腦的決定,也是因為當時明朝的糧食供應已經瀕臨極限,這才有了轉勝為敗的扼腕結局以及接下來的悲情淪亡。當作為“防火牆”的糧食儲備已經土崩瓦解,大明朝的崩盤也就沒了懸念!

那麽問題來了:在明末天災等考驗到來之前,明朝的糧食都上哪去了?

回答這個問題,還得回到明朝天啟年間的那個奇怪現象:為什麽在風調雨順的河南,農民寧願離鄉背井,遠走他鄉打工討生活,也絕不種地打糧?其直接原因,就是明朝16世紀那場重大改革:一條鞭法。

3.漠視糧食安全的後果

在張居正啟動“一條鞭法”前,明朝的糧食安全已經暴露出隱患:土地兼並愈演愈烈,可以給“預備倉”提供儲糧的“官田”越來越少,國家收取賦稅的土地也更少,以至於嘉靖帝駕崩時,明朝太倉儲糧竟然到了一個月都維持不下去的地步。所以,張居正痛下決心實施“一條鞭法”改革,一邊清丈土地,一邊折合銀兩征稅,同時用各種手段充實糧食儲備。十年苦心改革,終於又換得大明朝糧多倉滿。

可是,當張居正改革人亡政息、土地清丈戛然而止後,名存實亡的“一條鞭法”卻給明朝糧食危機挖下了大坑。發達的明朝商品經濟,火熱的城鎮化,給農民提供了更多掙錢的機會,大批農民扔下土地進城。那農業賦稅呢?既然折合銀兩征收,自然不必種地打糧,交白銀就行了。

被萬曆弄成四不像的“一條鞭法”還藏著更大的隱患。明朝名臣於慎行在《穀山筆塵》裏感歎:明朝的“一條鞭法”征稅,其實給了地主商賈們更多“甩鍋”賦稅的空子,結果就是“農困而商寬”,不堪負擔的農民必然會扔下土地逃走。天啟七年(1627),河南那“荒矛白草”的景象就是一個縮影。

此時東南發達的商品經濟,雨後春筍般出現的新興城鎮,也給離開土地的農民提供了賺錢的好去處。於是就有了明朝人何良俊在《四友齋叢說》裏的生動記錄:“今一甲所存無四五戶,則空一裏之人,奔走絡繹於道路。誰複有種田之人哉。”普通的村子都見不到幾個種地的,全擁進城裏打工了。

就算農村還有種地的,可明朝火熱的手工業卻令農業生產跑偏了:絲綢、瓷器等產業的生產越發擴大,據利瑪竇等傳教士估算,僅蘇州、上海地區,紡織業工人數量就有近八十萬,相關原材料價格暴漲,昔日魚米之鄉的江南,土地大多改種了棉花等經濟作物。即使是正常年景,江南等地的糧食基本也是年年向外購買。

這樣的畸形景象,在正常年間,糧食還可以維持。但到了明末天災爆發,農民起義與清軍叩關等考驗接踵而來時,早已埋下的糧食隱患如火藥桶般接連爆炸。於是,原本富庶繁榮的明王朝,在嚴重缺糧的困頓裏,蒙受了餓殍遍野的災難,走向了悲情的滅亡。

晚明的山河變色已充分證明,漠視糧食安全的代價,工農業比例失調的後果,嚴重得令人刻骨銘心。“糧食安全”,這個至今全球各國都無比重視的話題,參考明末變局就可知,無論在哪個年代,都有振聾發聵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