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二更◎
方秘書得了命令,剛打開廠長辦公室大門準備往外走,就見到外頭站著一個女同誌,赫然就是廠長要見的梁寶珍。
“廠長,梁寶珍同誌正在外頭,想見您。”
陳勇有些意外,放下手裏的搪瓷盅,“讓她進來。”
方秘書帶上門,站在廠長一側,安靜無聲。
陳勇看著站在麵前的年輕女同誌,確實是個俊俏姑娘,不怪自己兒子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可要是這人耍了手段算計人,那...
沒有提起陳思明在廣播站的事,陳勇換了副麵孔看著梁寶珍,“小梁同誌,找我有什麽事?”
語氣平和,目光如炬,陳勇軟硬兼施看著這個年輕人。
梁寶珍努力穩定心神,也仿若平常,“廠長,我是來辭職的。”
陳勇挑挑眉,打量著梁寶玲,見她麵有難色,又端起和藹的關心廠職工的廠長架勢,詢問一句,“為什麽?小梁同誌你現在工作幹得不錯,我時常聽薛立軍誇你。
再說了,你要真是辭職應該找你們薛主任,怎麽找到我這兒來了?”
陳勇生性多疑,隻相信自己的判斷,梁寶珍現在提出辭職十分不對勁。
梁寶珍長長的睫毛垂著,斂去了杏眼中的一絲慌亂,卻讓陳勇撞個正著。
“廠長。”梁寶珍鼓起勇氣看向陳勇,麵上似是將哭未哭,“我從進廠來,陳思明同誌就幾次糾纏於我,在我心裏,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瓜葛,自然不必再見麵,可他過於執拗,因為這事兒,我幾個月前就想過辭職,可到底還是舍不得國營廠的工作。”
最後一句話,梁寶珍說得小聲,反倒是讓陳勇微微頷首。
“那你現在為什麽要辭職,陳思明同誌已經離開國棉廠了,即將被下放勞動改造,你應該很清楚,以後你可就沒有煩惱了。”
這正是陳勇最懷疑的地方,陳思明在梁寶珍跟前,在廣播站說出一切,而梁寶珍曾經和陳思明有些糾葛,陳勇很難不懷疑是她搞的鬼。
“是,就是因為陳思明同誌離開了,我才覺得我更待不下去,大家都知道他是在廣播站出的事,可沒人知道是他自己胡言亂語還碰到了開關,這事兒不是讓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嘛。”
“你的意思是,擔心有人懷疑是你算計陳思明?”
“興許有人就這麽以為。”梁寶珍看著陳勇,幹脆豁出去了,也不管什麽體麵什麽在廠長麵前的拘謹,大吐苦水,“廠長,不瞞您說,陳思明同誌離開國棉廠我真是鬆了一口氣,興許您聽著這話會很生氣,可我也要說,他幾次三番糾纏我,對我的影響非常不好,要是讓人見著編排一番,就是作風問題,我哪裏承受得了。可是他就這麽湊巧在廣播站出的事兒,我心裏清楚,肯定有人覺得是我害的他,可他一個大男人,自個兒瘋起來我哪裏攔得住,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都說!
所以,與其被人懷疑,我不如辭職離開算了。”
最後一句話氣鼓鼓,像是一時氣話,脫口而出。
陳勇聽完梁寶珍一番話,始終沒有開口,手指在辦公桌上點了點,過了半晌,輕笑一聲,“小梁同誌,你的情況我了解了,這事兒確實是思明做錯了,至於去廣播站的行為也是他自己犯糊塗,我的兒子我了解,有時候就是口不擇言,誰都攔不住,你不用有心裏負擔,該怎麽工作就怎麽工作。”
“可是,廠長...”
梁寶珍還欲在說話,被陳勇打斷。
“這事兒就到此為止,過完年回來,廠裏大事頻發,你這陣子廣播內容挑些輕鬆積極的,改善改善大夥兒的思想風氣。”
“我知道了,廠長。”梁寶珍說話聲音不大,顯然還沒想通,可是胳膊拗不過大腿,隻能先離開。
看著梁寶珍離開的背影,方秘書忍不住問道,“廠長,您就這麽放過她了?這人...”
陳勇擺擺手,“她明顯不知情,一個普通女同誌,遇到思明這幾回混賬事確實容易慌亂。”
“可是她今天專門挑著上門找您說辭職的事兒...”
“是,她就是想在我麵前解釋一番,擔心被我懷疑報複,要是她真沒有這份心思,我倒要起疑,因為這事兒被冤枉就想到辭職的法子,你聽聽她說的那些話,全是年輕人的意氣用事。算了,這事兒就揭過去,別再提了!”
——
梁寶珍從廠長辦公室離開,就是冬天的尾巴也出了一身冷汗,陳勇生性多疑,不這樣根本無法過關。
畢竟,書裏曾經寫道,旁人越是在陳勇麵前表現得聰明又心思縝密,越會引起他的懷疑,他就是這麽一個自負且好勝心強的人。
而你在他麵前表現得越蠢越沒有心思,漏洞百出,他反而會生出更多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不屑和你計較。
折騰一圈下來,梁寶珍回廠辦收好東西準備回家,這會兒已經耽誤了十多分鍾,下班大軍陸續出發,她今聽說陳勇回廠裏便直接過去,因此沒來得及和許盛傑提前打個招呼。
梁寶珍一路小跑,飛奔的步伐帶著幾分雀躍,兩條辮子跟著甩動起來,像是靈動的燕子,一不留神就要飛起來。
跑到廠門口,便見到高大英俊的男人把著自行車看著自己。
“我來晚了!”梁寶珍直接衝到許盛傑跟前才刹住車,氣喘籲籲說著話。
“跑什麽,小心感冒。”許盛傑見媳婦兒一路跑來,一張小臉跑得紅撲撲,額頭滲出些薄汗,現在外頭人多,他隻能道一句,“擦擦汗。”
“嗯!”梁寶珍說話的每個字都像是飄在空中,坐在自行車後座拿出手帕擦擦汗,後背汗涔涔的,一陣風吹過帶來絲絲涼意。
“你今天聽到我的廣播沒?”
許盛傑蹬著自行車,想起中午在食堂聽到的對於陳思明處理事件的通報,彎了彎嘴角,“你故意念三遍的?”
而且吧,這人念得格外莊重,像是電視台正兒八經的新聞主持人在播報國家大事。
許盛傑了解媳婦兒,這就是故意的。
“我這是宣傳積極思想風氣,嚴厲批評受賄行為,不多念幾遍大家怎麽記得住啊!”梁寶珍有些得意,隻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陳思明這下沒法在廠裏晃悠了,該!”
第67節
兩人一路騎著自行車回家,冰雪消融,沿途的房屋又換上新衣,就連路邊的柳樹也發出嫩芽,翠綠一點綴在黑壓壓的枝頭,生機勃勃。
梁寶珍單手環著許盛傑的腰,看著沿路的房屋樹木,第一次見到城裏的春光。
初春邁著輕盈的步伐來了,大夥兒脫下厚重的棉襖,穿上春裝,活動活動胳膊,覺得靈活不少。
“嫂子,我頭發編得好看嗎?”
“好看!”梁寶珍教了許盛雅四股麻花辮的編法,小姑娘很聰明,練了兩回就熟練起來。
兩條烏黑油亮的辮子搭在肩頭,許盛雅穿著一件黃色短袖對襟褂子,像是朵朵迎春花,明麗動人。
“嫂子,我呢?我模樣俊吧?”許盛偉也換好衣裳,穿著一身黑,配著短寸逐漸有了清晰的輪廓。
梁寶珍不禁感慨,不愧是親兄弟,這模樣都很俊!
“可俊了,咱院裏小孩兒就你最俊!”
“嘿嘿!”許盛偉滿意地拍拍衣裳準備出門。
今天兩人要去照相館拍照。
春天到了,正適合兩人學遊泳,梁寶珍去少年宮打聽過,報遊泳班得交張寸照,兩人自然是沒有的,幹脆趁著休息日去一趟。
一家人集體出動,難得共遊。
許盛偉和許盛雅一上街就纏著大哥買冰糖葫蘆。
“四串冰糖葫蘆。”許盛傑準備掏錢,一人一串,他不吃。
“小傑,我不吃,奶奶咬不動。”
“您嚐嚐吧。”許盛傑剛看到奶奶盯著冰糖葫蘆,挪不動眼,他想起小時候吃過一回,奶奶也說自己不吃,可自己媽媽說過,奶奶很喜歡吃酸甜口的東西,就是想省錢。“能吃多少吃多少。”
“奶奶您慢慢咬,在嘴裏化著。”梁寶珍知道奶奶牙口不好,特意念叨一句。
周雲笑著接過一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想起自己上回吃冰糖葫蘆竟然已經是二十多年前,山楂酸中甜,上麵灑著滿滿糖霜,咬上一口,酸中帶甜,唇齒生津,雖說牙齒落了幾顆不好消化,她便慢慢咬,含在嘴裏嗦著味兒,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像是讓她回到了年輕時候。
城裏照相館不多,都是國營的,梁寶珍一行人走進一家,照相館裏沒什麽人,這年頭照相貴,輕易沒人會來拍照,許盛偉和許盛雅各自拍了一張白底一寸照片,得一星期後來取。
周雲看著耳目一新的照相館,想起自己三十年前曾經拍過一張照片,是老三三歲的時候,全家人拍的全家福,時間一晃就過去,今天一家人都在,不拍一張像是說不過去。
“來都來了,咱們也拍一張。”周雲招呼上孫子孫女孫媳婦,也想給家裏添張全家福。
一家五口整整齊齊在灰白背景布前,周雲和小偉小雅坐在前排的條凳上,許盛傑和梁寶珍站在後排,五人看著同一方向,照相館師傅按下快門鍵,哢嚓一聲記錄下一家人的和美。
“師傅,我們再拍一張。”周雲帶著兩個小的離開,指著兩個大的道,“給我孫子和孫媳婦兒拍張照片。”
梁寶珍冷不丁被奶奶點名拍照,條件反射般看向許盛傑,兩人規規矩矩坐到前頭的條凳上,師傅比劃著照相機,看著中間隔了不少距離的兩口子笑了,“你們挨近點兒。”
許盛傑朝中間一望,再移動些過去,和媳婦兒肩膀中間隔了一拳距離,不自覺帶著笑看向照相機鏡頭,和梁寶珍有了人生中第一張合照。
一星期後,梁寶珍終於拿到照片欣賞一番,隻見一張五寸的照片,左邊的留白處寫著副領導人題詞——‘讀大領導的書,聽大領導的話,照大領導的指示辦事①’,一旁的照片裏,許盛傑身姿挺拔,輪廓俊朗,劍眉入鬢,英俊不凡。
“許盛傑,你這照片真帥!”梁寶珍直接把心裏話說了出來,見許盛傑正打家具的手一頓,再仔細看看這人的臉,又有些遺憾,“哎,還是沒有本人一半帥。”
許盛傑耳朵發燙,忍不住開口提醒媳婦兒,“注意思想覺悟。”
這種話最好還是別說出來,讓人聽見不好,不夠艱苦樸素,比如自己,覺得媳婦兒好看悄悄藏在心裏。
作者有話說:
①lin biao為《語錄》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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