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出閣記

204 十八,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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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算胤禛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木蘭圍場南界域、和正欲往京城趕回給十八阿哥治療的鑾駕匯合,還是慢了一步。

這廂,風塵仆仆剛下馬背的胤禛正在康熙所駐的帳內行請安禮,那廂,十八阿哥胤衸所住的帳內,轟然傳出一片哀傷的哭嚎聲——十八阿哥胤衸——疫了!

胤禛愣愣地定在那裏,半晌,才提腳邁向小十八所住帳篷。

帳內,十三阿哥胤祥已經驅散了下人,隻留下被李德全攙扶著立在胤衸榻前的康熙,和無力倚在帳門口的胤禛。

他相信曆史已經有所改變,至少,他至今不曾納妾、所出子女皆冠槿璽名下、弘暉也遇劫未殤……通過這些,他已經深信,人能勝天……可為何,這一次,曆史,依然照著它的軌跡片刻不緩地行進,連給他片刻停頓的時間也沒有……

胤禛在心底默念著,熱涕順著眼鼻而下,為年僅八歲卻不幸往生的胤衸無聲痛泣……

而年已五十有四的康熙,這回也不再隻是像往年痛失子女時那般眼紅鼻濃地哀悼便罷,而是顫抖著身子伏在胤衸榻前,握著胤衸的手,沉痛低泣。

這一刻,他再也不是大清至高無上的一國之帝,而是痛失愛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年邁老者……甚至有一刹那,他的心頭閃過一句痛不可遏的歎息:就算守得住萬裏江山,護不住年幼如你,又能奈何……能奈何……

“衸兒……衸兒……皇上……皇上。衸兒他……”因撐不住疲累,被宮女勸扶著回自己帳內歇息的密嬪,聞訊趕來,人未至。聲先哀。

被她如此一嚎,康熙也忍不住再度熱淚滿麵。痛楚地望著跪在榻前的密嬪,心下止不住地懊悔。早知小十八會有今日之大劫。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離開京城,即使密嬪跪著求著讓他帶上小十八隨駕,他也絕不鬆口……胤衸,他的十八兒——那個於他年邁之年喜得龍子的他而言,如獲新生般的幼子啊……

“為什麽?!為什麽?!太醫不是說已經好轉了嗎?為何會……皇上……臣妾好悔,臣妾再累也不該丟下衸兒去休息,不該……或許那樣他還好好地活著……就不會出事……嗚嗚嗚……皇上啊……”密嬪哭倒在榻前。抓著胤衸的手,死活也不肯放。

最終,還是十三阿哥將她敲暈了讓宮女扶她回自己的住處,這才恢複了帳內的安靜。

“皇阿瑪,是兒臣晚來一步……”胤禛哽咽地自責。雖然他自接到十三的書信後。已經盡快準備藥材趕來了,一路上甚至連驛站都沒去,直接在野外露宿了事。卻還是……

“你已經盡力了……”康熙擺擺手。眼底依然哀慟不散。

“是啊,四哥,你收到弟弟的信,能馬不停蹄地趕來,已經很疼愛十八弟了,是十八弟福薄,沒能撐到四哥趕到……否則。以四哥帶來的藥材,必定能讓十八弟度過此劫,恢複活蹦亂跳……”十三阿哥用衣袖擦去停不下來的淚,佯裝堅強地笑笑。想讓帳內充盈的沉痛氣氛快快散去。

然而,經他這一提醒,胤禛反倒想到了一件事。“出京前,爺備了不少藥給十八弟的隨扈,就怕這塞上氣候突變,十八弟年小體弱的容易生病……怎麽?那些藥都無效嗎?”不應該啊,那些可都是醫館最新到的有效急用西藥。再加上不少可以吊命延壽的百年野山參須等珍惜中藥,不至於都毫無用處啊。

“什麽?四哥有讓十八弟的隨扈備藥?可自從十八弟生病以來,除了隨駕太醫所帶的藥材外,不見下人提過啊。”十三阿哥這下也懵了,抬頭望望一臉凝重的胤禛,和眼底逐漸冒火的康熙,身形一震,說了句:“皇阿瑪,兒臣這就去查,看哪個該死的奴膽敢如此欺上瞞下……”說完,邊衝出了帳篷,去找真相、抓人算賬去了。

留下胤禛和康熙父子倆依舊痛心地立在十八阿哥胤衸的榻前,直至負責喪葬事務的臣子趕到,開始為十八阿哥理妝、入殮。

此時,也適逢十三阿哥前來回秉,說早先四阿哥特地給十八阿哥備的藥材,都讓密嬪命下人丟棄了……

聽聞這個陳奏後,康熙勃然大怒。重哼一聲後,立即擺駕議事帳。

“密嬪!宮人剛才說的可都是事實?你將胤禛給胤衸備的藥材都丟了?!”康熙含怒盯著哭倒在地上的密嬪,語帶沉痛地問道。

密嬪邊抽泣著,邊解釋:“皇上,臣妾糊塗!可臣妾哪裏知道衸兒他會……更何況,出京的時候,一切都好好的,絲毫看不出衸兒有何異樣,臣妾覺著,這沒病沒痛的,收著那麽多藥,實在是太晦氣……”

“混賬!”未等密嬪哭訴完,康熙就驟怒罵道:“老四出於關心,特地備了些珍惜藥材,囑咐伺候胤衸的隨扈妥善收著,若是你沒從中做梗,許是胤衸不會……虧你還是胤衸的額娘,不替胤衸妥收著,竟然還……咳咳咳……”康熙怒極攻心,斥道一半,就連聲嘶咳了起來。

一旁的胤禛和胤祥見狀,忙下意識地上前攙扶。

“皇阿瑪,事已至此,氣也無用,您龍體為安。莫要傷了自己的身子。”胤禛冷冽地掃了密嬪一眼,對無知婦人的所作所為,他絲毫提不起怒罵的興趣,隻柔聲安慰起氣得不輕的康熙來。

深知自己的舉措生生奪了親子命的密嬪,此時也悔恨交加,哭嚎著求道:“皇上,是臣妾錯了,臣妾無知!臣妾糊塗!可是,臣妾也是聽了太子爺的勸言,這才覺得一路上收著這麽多藥委實礙眼又晦氣,這才……”

“你剛說什麽?太子?這關太子什麽事?”康熙抓到密嬪哭訴中的字眼,擰眉問道。

“那日,臣妾正在追問伺候衸兒的下人,身上哪來那麽多稀奇古怪的藥,而且許多都是磨成粉末、瞧不出成分的……碰巧被太子聽到,得知是……四阿哥送的,說……”密嬪說到這裏,有些歉意地瞥了冷眼旁觀的胤禛一眼,抽泣著頓了頓。

“說什麽?”康熙眯眼追問。但心裏已經對接下來會聽到的話語絲毫不抱希望了。

“太子說:‘老四無事獻殷勤,送那麽多古裏古怪的藥給十八弟,難不成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則,何至於將藥材磨那麽碎、看不出成分……明顯是不安好心!’於是,臣妾才一時心起,命下人統統丟了……可是皇上,臣妾身為衸兒的額娘,若事先知道這些藥材能救衸兒一命,說什麽也不會丟了的呀!皇上……”

“好!好!好個太子……背後亂議是非、陷害兄弟、真真是不可輕饒……來人哪!!”康熙聽懂密嬪抽抽噎噎的複述,氣憤地一拍桌案,喚來侍衛,追問起太子的下落:“他的十八弟亡故往生,他倒好,連影子都不見,究竟人在何處?”

“啟秉皇上,太子和科爾沁部落的華佳格格騎著馬出去了。”片刻之後,前去太子駐地找人的侍衛進來稟報。

不聽還好,一聽,康熙的憤怒越盛。重重拍了拍桌案,沉聲道:“立即遣人將太子帶回駐地。”

摒退了哭啼不休的密嬪後,康熙欲言又止地歎了一聲,擺擺手,示意胤禛和胤祥也退下。隨後,便不發一語地靜坐帳內,就著昏暗的油燈,轉動著手腕上的佛珠,似是在為剛剛離世的幼子胤衸超度。

胤禛和胤祥退出龍帳,心內的擔憂不減,遂讓李德全守在門口,好隨時響應帳內的召喚。自己兩人則默然地往十八阿哥入殮的帳篷走去,希望能送小十八最後一程。

當李德全派來的侍衛來報,說太子竟然割破龍帳、窺視龍帳之主時,胤禛正和負責此番喪葬事宜的禮部官員討論著什麽,驚聞此訊,立即飛也似地趕到了龍帳之外。見胤祥已經跪在外麵,知是皇阿瑪已經怒了。

果不其然,帳內,傳出康熙怒斥聲,正厲聲質問著被侍衛扣押著下跪在地的胤礽:“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麽話說!你!你是真想氣死朕不成?!”

“皇阿瑪息怒,兒臣糊塗!兒臣隻是不知、皇阿瑪讓侍衛如此急急地喚兒臣前來所謂何事,又見帳內昏暗不明,不知皇阿瑪是否已經歇下,這才……這才大著膽子……想看看……皇阿瑪,兒臣已經知道錯了……請皇阿瑪念在兒臣是無心之過,饒了兒臣這次……”胤礽急切地喊著冤枉,生怕康熙一怒之下做出大損自己的決定。

“侍衛來報,你和那科爾沁部落的華佳格格在野外親親我我、笑逐顏開,連侍衛通報十八往生的消息,也不斂笑意,你還有沒有兄弟之情?手足之念?!”

“那是因為……兒臣……兒臣……”胤礽一聽康熙的指責,情急之下又一時想不出好理由,隻得囁嚅再三。看得康熙更是一陣抽痛。

扶了扶額,閉眼深吸一口氣,擺擺手,命胤礽先退出去,希望能眼不見為淨。

胤禛和胤祥在帳外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進去勸慰康熙,卻聽帳內傳來康熙蒼弱的吩咐:“你們也退下吧。朕……累了……想一個人歇歇……胤衸的事,現下能靠的,也就你們二人了……”

胤禛聽出康熙話裏的失望和疲累,心下有絲沉痛,忙應道:“皇阿瑪放心,兒臣和十三弟定當協佐禮部辦好十八弟的身後事,望皇阿瑪龍體為重,勿傷了身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