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重返英格蘭
就在她喊出他的名字的一瞬間，守在橋旁的那兩隻獅子忽然消失不見了，她也管不了那麽多，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橋的這一端，拚命搖著頭大聲喊：“亞瑟，停下來！不要再過來了！不要過來了！”
亞瑟聽到了她的聲音，反而加快了速度，更加努力地朝著她走過來。他的全身已經被劍刃割開了許多細小的傷口，細細的血順著皮膚無聲滴落凝固。這位尊貴的國王陛下，此時隻能靠手一點一點移動著，他經過的地方，留下了一縷縷暗紅色的痕跡。
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清澈的雨水衝淡了那些暗紅色的血跡，蜿蜒著匯入了河水之中……亞瑟在艱難地越過了劍之橋之後，終於再也支持不下去，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但他掙紮著用劍鞘撐著地麵，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雨漸漸變大了，如瀑的雨絲在城堡上方傾泄而下，湮沒了一切聲音。杜阿格斯站在露台上靜靜地望著他，銀色眼眸中湧動著一絲奇異的亮光。
“亞瑟，你才是個笨蛋。”她伸手揭去了自己的頭巾，苦澀地開口道，“為了這樣的我……值得嗎？值得嗎？”
見到她的一頭白發，亞瑟大吃一驚：“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離開我？”他的臉由於深深的心痛而顯得有些扭曲，在沉默了幾秒後又一字一句地說道，“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你永遠都是我唯一所愛的人。林零，無論是我的劍，還是我的王位，甚至是我的生命，這一切都不重要。我什麽都可以舍棄，隻要能夠去愛你。”
我什麽都可以舍棄，隻要能夠去愛你。
忽然之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了，林零隻覺得濕漉漉的臉上全是水跡。那是因為她痛苦了這麽久的心一下子激烈地疼痛了起來，然後，那些壓抑的疼痛漸漸化成溫暖的**流出了心房，流出了眼睛……
亞瑟伸出手，輕柔地撫去了她的淚水，但那淚水就像是永遠也無法止住般不斷湧出來，抹去了，又溢出來，再抹去，還是滿滿溢了出來……
他的心裏無限酸楚，而眼角的潮濕似乎也正提醒著甚至令他自己吃驚不已的事實。
他——有多久沒有流淚了？
“亞瑟……”
“笨女人，再也不許離開我了！不然我一定會重重懲罰你！”他將她一把擁入自己的懷裏，那麽用力，仿佛要讓彼此的身體化為一體。林零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髒正隨著他激烈的心跳一起跳動，會合成永遠也無法間斷的節奏。
世界退去，天堂消失，一切都不複存在，整個宇宙仿佛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隻有他們……
誰在乎……誰又在乎……
“她很快就會變成一個老太婆，那都是拜你所賜。”杜阿格斯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身後，“那顆用來救你的雪靈，是她用自己的青春作為代價換來的。”
亞瑟猛然一震，像是受了傷般地抬起了頭：“果然是因為我……”
“杜阿格斯，你太過分了。”林零站起了身，衝著他說道，“你居然用黑魔法讓我失去了記憶！”
“那隻是為了讓你不要再那麽痛苦。沒想到你竟然破解了我的黑魔法。”杜阿格斯望了一眼遍體鱗傷的亞瑟，眼中掠過一絲驚詫和傷感，“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就是，也許，這就是愛的力量吧。”
“杜阿格斯，別忘了你說過的話，林零我一定要帶走。”亞瑟斬釘截鐵地說道。
又一陣晚風吹過，兩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銀色的深邃迎著深紫的冰瑩，華貴的黑衣襯著淩厲的血衣，兩人相視而立，在他們的周遭，都隱隱泛著一種不可入侵的氣息。
“願賭服輸，如果我輸了，那也沒什麽可說的。”杜阿格斯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林零，“那麽就看你的了，林零，你願意跟他回去嗎？”
林零毫不猶豫地開口道：“我要跟他走。”
“即使變成老太婆都無所謂嗎？”在聽到她的回答時，他並不感到意外，隻是胸口的某一處仿佛濃烈地灼燒了起來。
“是，之前我一直一直都在逃避。可是，他連生命都可以放棄，我又有什麽不能放棄呢？我也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麽樣子，可是我隻知道現在，我要和他在一起。無論是容貌，還是年齡，甚至是生命，一切也不再重要。我也什麽都可以舍棄，隻要能夠去愛他。”
杜阿格斯的臉上還是一片沉靜，隨即話鋒一轉：“那麽，在臨走之前，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最後的擁抱？”
林零愣了愣，本來想一口拒絕，但不知為什麽在看到他的眼神時又不由心裏一軟，猶豫了幾秒後還是走到了他的身旁。就在她靠近他的一刹那，他從懷裏拿出了一樣東西，迅速塞進她的嘴裏。林零沒料到他會來這麽一招，一不小心就把那東西吞到了喉嚨裏。
“你給她吃了什麽！”亞瑟臉色一變。他的話音剛落，隻見林零的全身被一種綠色的光芒所籠罩，當綠光完全退散後，她的一頭白色頭發竟然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
林零自己也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她有些不解地望向了杜阿格斯：“你剛剛給我吃的是什麽？”
“是存放著你的青春的東西，雪少年將它還給了我。”他依舊是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
“什麽！你去找雪少年了？什麽時候？”林零大吃一驚，難道就是之前他不告而別的那一個月？
“那麽，你付出的代價又是什麽？”她的聲音開始顫抖，雪少年是絕對不會將這個無緣無故地還給他的。
“本來早該給你的。可是我知道如果讓你恢複原樣，你一定會想辦法逃走，所以還在猶豫著到底什麽時候給你。”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輕易地岔開了話題：“這下子你可不用擔心變成老太婆了。”
“杜阿格斯，告訴我你付出了什麽代價！”她神情焦急地低喊道。
杜阿格斯轉身往大門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低低說了一句話：“我的野心，這就是我用來交換的東西。”
“杜阿格斯……”她一時心神激**，不知該說些什麽。
“走吧，趁我現在還沒有後悔。”他的手一揮，河流上立刻架起了一條石橋。
亞瑟將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手裏，聲音溫柔得讓人難以相信：“林零，我們回家。”
“嗯。”她輕輕應了一句。
幸福要是迷路了，同樣，它也會找到回家的路。
原來，這是真的。
杜阿格斯一直靜靜地站在露台上眺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
過去和她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一件件浮上了他的心頭，模糊而又洶湧，讓他覺得惆悵和悲傷，心底再次湧起了一種空虛又落寞的情緒。
他在風裏慢慢閉起眼，飛鳥的翅膀掠過湍急的河流，天空明淨得如同透明的水晶，潔白的雲，懶洋洋地漂浮在湛藍的蒼穹中。
還有什麽，可以永恒。
是不是不再擁有的東西，才會永遠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