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劍仙鐵雨

第105章 道鬥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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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白鹿在剛剛的“閑談”中,打量了安保主管許久。這絕對不是一個練氣士……甚至,都沒有多少顯眼的改造。

他究竟為什麽有把握抵擋近乎無堅不摧的飛劍,還要留住自己?

這隻有在出劍後才能得到解答了。

手機從方白鹿肩旁升起;它呼嘯著、旋動著,就要直取安保主管的頭顱——

接著,一切都改變了。

出劍的那一瞬間,方白鹿的視力便“消失”了:之前眼底的雨中小巷再也不見,隻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種種“廣告”橫亙在視野裏、好像有一堵長在他頭上的廣告牆。他站起身、轉動頭,但那層擋在眼前的、不停變化的宣傳彩頁卻怎麽也不消失——

“是圓光術……他給我的視網膜投射了廣告。”

方白鹿向後翻滾,耳中傳來安保主管幽幽且不舍的聲音:

“我的名字叫‘解守真’,希望您會記在心裏……日後,我會去追思盒裏看望您的。”

安保主管“解守真”的聲音來源正不斷移動——要依靠聽力追溯並鎖定他的方位,恐怕還是有些困難。

方白鹿緊緊闔上雙眼又睜開,但無數變換的、關於各色商品的文字與視頻依舊有如追魂的惡鬼纏著他。

“廣告——每個人從其中看到的故事都各有不同。沒有及時購買的消費者會覺得悔恨、買到的又看見了對商品的珍惜;有人看出要及時行樂,也有人明白這是一本涵蓋萬物、為眾生指明存在意義的人生指南!沒有廣告,多少人隻會在渾渾噩噩中度日,而絲毫沒有可供追尋的目標呢……”

方白鹿平日很少聽人慷慨激昂地發表狗屁不通的演講——一般他才是對著顧客嘮叨、分散客人注意力的那一方。

“他應該買的是為自己身周一定範圍裏的人,都自動投放廣告的套餐……等於一進入這解守真周圍,便自動失明了……”

“買賣之外無大事。方老板,你從廣告裏看到了些什麽呢?”

“我嗎?我知道廣告費很貴,更別說是這種用圓光術定點投放的廣告了……”

與失明無異的方白鹿扶住一旁的牆壁。他蜷起身子,讓手機有如衛星般圍繞自己旋轉,以阻擋解守真可能的近身:

“讓我算算啊。用圓光術投放這個密度的視訊彈窗給普通居民的話,每秒鍾的收費倒也還好。但是投放給我這種道產的個體戶——那可就燒錢了。解守真,按你手頭的安保經費夠燒多久?”

咚……咚,咚。咚!

某種重物與地麵衝撞的聲音正由遠及近傳來,似乎有一隻巨大的青蛙正在街道間縱躍。隨著這聲音響起,解守真的話語裏也染上一抹喜色:

“光這一招確實撐不了多久……但現在時機剛剛好,也就不需要再浪費別的資源了。”

他的聲調陡然升高:

“爛鐵,共同團建的經曆將為我們的辦公室染上奮鬥的華彩!記住公司的狼性文化——宰掉他!”

雲開霧散,方白鹿視網膜裏的雜亂圖像消失了。

咚!

眼前早尋不見解守真,隻有碎石飛濺、塵土彌漫;而道人立在砸出的深坑中。他那本是淡青色的外袍被隧道中的泥石染成土黃,細細編成的小辮與道髻也全已散落。隻有四肢上鋼鐵的幽幽冷光,絲毫不曾衰減。

“兆吉子”到了。

“看來之前砸落的地鐵車廂也沒起多大作用……”

兆吉子那用鉚釘接在臉上的鐵皮,一角向下蜷起——但那帶著千鈞之力砸下的地鐵車廂也隻留下這麽些許的痕跡。

他頭頂的氣泡中回轉著全新的、惟妙惟肖的卡通:

那簡筆畫出的圖樣裏,二次元版本的方白鹿兩眼是個X號、頭上腫起高高圓圓、包子似的誇張腫塊。但在這俏皮夾雜可愛的表情包中他隻剩下個頭顱,正被卡通版本的兆吉子提在手裏。

方白鹿心底忽地閃過小小的疑問:如果這兆吉子要殺我,蒼陽子擋得住嗎?現在看來,解守真和他口裏的“爛鐵”是橫了心要取自己的性命……

但這隻是他繁雜思緒中的一條。方白鹿將奔波一日,所剩無多的氣力注入雙腿,向後方躍去;而手機像上次在地鐵中的交手時一般無二,劃出直線朝兆吉子激射。

方白鹿不指望這一擊能夠建功:上次兆吉子擊落手機的表現,已經證明這招對他無用。但隻要能稍稍阻隔——

叮!

兆吉子那閃著藍鋼色澤的五指與飛射而來的手機屏幕擦過,金紅色的火花星星點點、從碰撞處飛出。

“他想去‘抓’手機……?”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鉚釘鬆脫些後的兆吉子比之前反應更為迅捷。

他那柄能夠在身體中遊動的長劍無聲的從袖口中探出,向著被略略延阻、去勢稍慢的手機揮去:

乒!

像是被擊出全壘打的棒球般,手機直直向天飛出——方白鹿的防線,就這麽被擊潰了。

兆吉子向前踏出、一步接著一步,每一下都深深地蹬進地麵中、卻又迅捷無比地交替著。

下一刻,兆吉子已經來到了方白鹿的麵前。那從掌心裏透出的利劍朝著方白鹿的喉結點來,眼見就要穿過他的脖頸。被擊飛的手機正重新從天頂俯衝而下,但已然太遲——

接著,兆吉子的劍刃停住了。

羊頭人身的虛像保持著沉默,於空無中浮現。它盤膝懸在兆吉子的頭頂,十隻畸長的手指尖端延出蛛絲般的細線,連到兆吉子的幽藍四肢上:

蒼陽子的十指點動著,像是在敲打著什麽、也如同在演奏樂器:隨著它的動作,絲線有時膨脹成繩索、有時回縮成發絲。細細望去,那全是由一個個似是而非、難以分辨的漢字組成。

方白鹿還想繼續奔逃,但無力的雙腿已到達了極限。他勉強站穩,一邊向後挪動,一邊觀看眼前的鬥法。

嗡嗡嗡嗡——

兆吉子臉上的鐵皮劇烈地顫抖,接著:

噔!

鐵皮的中央忽地凸出一塊,那被完全遮擋的口裏似乎有什麽要掙紮而出。

兆吉子的劍向前動了一寸、接著又是一分……

絲線越拉越長、每個字符的間隔愈發地寬大。兆吉子頭頂氣泡內的卡通畫麵如消融的冰雪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筆精墨妙、用山水畫風繪就的蝴蝶。它撲打著翅膀、恣意地飛行,在前進的軌跡上留下道道墨跡——

崩!

蒼陽子的全息投影像是被石頭擊中的水麵,閃過陣陣波紋。它手中那一條條忽粗忽細的線繩們,則通通斷成了兩截。

無論剛剛它用怎樣的方法從千裏之外阻擋著兆吉子,最終都已失敗。

掙脫了束縛的兆吉子再無任何阻礙。他旋身揮劍,那淡灰色的劍刃扭動抖震、朝方白鹿的喉間切削過來。

方白鹿望著那灰灰蒙蒙的、將要奪走自己生命的金屬,隻感覺一切的一切都放緩了腳步:他似乎能看清一排排的雨珠被那無匹的鋒銳割開、化作更細小的水球。

他竭力將脖頸向後仰去,挖空身體中每一分最後的力量躲避著近在咫尺的死亡。不到意識消散的那一刻,方白鹿都不想放棄自己的存在:

“媽的,要栽了。不知道追思盒裏的環境怎麽樣?有沒有機會複活——”

……

雨水炸開了。

一隻冒著瑩潤白光、如上好玉石般的拳頭撞中了兆吉子臉頰上的鐵皮:

以碰撞處為中心,這深巷密密麻麻的雨點裏出現了圓球般的空洞。那豎直降下、由無數水珠組成的瓢潑幕布忽地倒卷而起,橫向順著拳頭擊去的方向飛射而出。流逝的時間似乎有了一瞬的滯澀、又仿佛錄影被抽去了一幀的畫麵……

方白鹿再次眨動眼皮後,兆吉子已經從視野裏消失不見。隻有一陣狂風起汙水刮過,吹動他的身體搖晃不止、險些摔倒:右側的搖搖遠處傳來沉重、有如水雷在大海中引爆的悶悶碰撞與層層疊疊的崩塌聲,似乎鐵麵練氣士被打飛的路徑上還有著幾堵倒黴的牆壁。而本要削開他喉頭的劍尖,則早跟著兆吉子飛進殘垣斷壁裏了。

身穿黑色道袍的身影踉蹌地停在他身前,半根右小腿沒入地麵。格格龜裂紋路從小腿向四周生長,延伸到方白鹿身旁。

呲——

安本諾拉右半邊肩膀、手肘、腕部的關節處像是燒開的水壺,顫抖著向外躥出朱砂色的蒸騰滾燙霧氣;就連碳纖維的道袍也無法阻隔,任其融進周圍的雨點。

她轉過身,全遮麵罩上的暗紅光芒刺穿雨霧、閃動著映進方白鹿的視網膜:“全出力!全出力!”

仿佛那其中不是人體,而是裝滿化開的胭脂:數道似是血液的赤紅從麵罩與脖頸的連接處漫出,匯進道袍表麵的雨水裏。

“沒受傷吧。”

安本諾拉吐出機械幹枯的合成音,篤定地陳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