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舞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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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編號中所衍生出的解釋,令方白鹿覺得這位最原初的電子佛,竟如此……他不得不用上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的形容詞:感性。祂像是要用宿命論與直覺、而非理智和邏輯來為自己的創生刻下注腳。
可想起已被強製終止了進程的“苦因心劍”,方白鹿卻又不那麽奇怪了:那本就不是心智正常的個體,所能編寫出的程序——甚至可以說是共情過度才生出的產物。
二妮雙手合十,轉過身來。她輕輕頷首:
“萬法空相:我非我然我亦我。”
一字一頓、沉靜且清晰。那是女刀客往日的暴烈中,從未見過的綿軟。方白鹿並非沒有見過二妮隱於長刃與刀光下的脆弱,但這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她語調昂揚頓挫,帶著宏大與智慧;其中卻含有某種甜膩至諂媚的溫柔,是瀕臨絕望的銷售麵對通訊錄中最後一位客戶才會發出的求乞:而這隻讓方白鹿今天不知繃緊了多少次的汗毛,再次豎了起來。
行者們的進軍還在繼續。它們的列隊以吉隆坡為中心成圓,而西河少女的所在便是圓心:它們踏出的線路筆直無匹——視麵前阻隔的牆壁與廢墟為無物,一切障礙都被它們撞開人型的缺口。
而視覺增強界麵的UI正悄然地變化——甚至在轉變已經完成後,方白鹿才意識到它的發生。往日透明度為50%、不至於阻擋視野的交互界麵變得清晰,甚至有了顏色:金紅的邊框與紋路,用轉動的經文流作為點綴。
隻有角落處的奇妙警告暗示著她所想要表達的訊息:“山僧”禪法家教學習機——您最好的佛學助手。請憑編號查詢、防偽。(離線中,請檢查您的網絡情況/版本老舊,請查詢升級。)
不是方白鹿所聽說過的任何軟體程序或人工智能——那隻能說明,這來自於他沉睡後與醒來前的“狹間時代”。
方白鹿心中湧起荒誕與滑稽——他本以為,自己早已熟悉世界的運行方式了。
與之相對的,卻是二妮繼續吐出的話語。在行者與護法神的誦唱中,清晰可聞:
“萬般果,自有萬般因。”
……
方白鹿曾經疑惑於一個問題:
在壽娘的“拷貝”中,自己究竟是怎麽了解到有關西河少女的信息,又如何將她擊敗的?
現實裏,這真正的物質世界之中——已經知曉了夠多、掌握了夠多、犧牲了夠多的方白鹿,依舊將將處於和西河少女相持的邊沿;更別說那個版本中的自己所麵臨的惡劣局麵了。
可是他和他的朋友們做到了:他們擊敗了西河少女,甚至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
“唯一的可能,就是還有另一股外力的存在。”
比如城外那永不停歇的行者們;為什麽這些無法分辨年月的機械們要身裹紅黑袈裟、一遍又一遍地環繞著吉隆坡跛行……
二妮遺落的那柄環首刀,與再次的尋回;還有那條此時還纏繞在她肩胛骨裏的披帛……
“苦因心劍”——於種種計算結果中,方白鹿都注定要用來與西河少女一決生死的玄妙軟體……
與它的開發者。
方白鹿不得不讚同二妮身體中,那位電子佛剛剛所說的話:
世上的一切總有緣故,正如萬般果自有萬般因。
那麽隻剩下一個問題——
祂,想要做什麽?
這次,二妮並沒有先於方白鹿一步給出回答。
高樓下,正傳來山呼海嘯的念誦。行者與護法神們組成圓環,圍繞著西河少女聳立扭轉的樹軀。念誦此起彼伏。就像是運動場中翻卷的人浪、亦或是合唱團的不同聲部;一股股的行者們分別發出著高呼、卻又連貫無比:
“迎——”
“南無無量淨琉璃雙螺旋妙樹如意佛——”
如同是要營造懸念一般,誦唱聲截然而止。隻有每一塊能夠顯出像素、或是能夠製造投影的屏幕與機器齊齊變幻了模樣,寫下結語:
“歸位回壇。”
答案已經擺在了方白鹿的眼前,這股欲求再清晰也不過。
“渡化……祂想要渡化她。祂要渡化西河少女……成佛。”
二妮雙手合十、披帛如龍狂舞,指向天空:
“地上佛國,以今為始。”
明明隻是輕輕道出的話語,本該淹沒在無邊的噪音中。
但行者們卻齊齊頷首,揚聲器的嗡鳴壓過城市的哀號;無數兆字節的信息在數字空間中泛起潮波:
“應如是。”
“應如是。”
“應如是。”
……
披帛鑿入地麵,變化萬千卻又堅硬如鐵的泛柔性材料撐起二妮的身體,使她浮於方白鹿頭頂三尺之上。
荊棘般朝四周刺起的淨光、將刀客的麵孔遮進陰影裏。隻有愈發莊嚴、愈發慈悲的低聲輕訴傳來:
“萬佛殿的經銷名錄裏,亦能有你的名姓。”
“皈依三寶。”
……
方白鹿沒有說話。手機不知何時已重新轉變了方向,微微旋轉、發出滿是惡意的振動低鳴;天台的另一端正冒起條條蛛網似的龜裂,朝上鼓起——那是趕到方白鹿所在處的義體,隨時準備試驗披帛的反應速度。
但……
滴滴滴滴!
伴著清脆的提示音,一段頑強的文字出現在方白鹿的視網膜中,在已被覆蓋的UI界麵裏漂浮不定、透明且模糊,似乎隨時都要消失——
是來自於方白鹿許久未動用的一線牽™相親係統,和它主控AI“紅娘”投射來的文字:可這並非來源於他的激活。
方白鹿忽地想起了安本諾拉——以及隨大腦急速運轉而來的,這女冠為何沒有出現在戰鬥中的緣由。到現在,一切再也清晰不過了。
她所等待的,就是眼前這家夥的出現!
“VIP身份驗證加急中……加急中……加急中……”
“身份驗證已通過。”
“情絕協議已準備。”
“情絕協議強製執行——”
“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
“紅娘”哀淒地開口,聲音直接在耳蝸的通訊中響起,話語中帶著說不盡的遺憾婉轉:
“正在對您的分手對象執行軌道打擊。”
方白鹿抬起頭,望向吉隆坡地上空:
天頂燒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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