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劍仙鐵雨

第33章 四曰無道(五)

字體:16+-

……

……

在輕盈的口吻末端,是狠狠的重音。

“病友”;熟悉又陌生的定義——隻是這個詞上次在方白鹿耳畔出現,已是不知多少年月以前了。

女人偏過頭,放任方白鹿集中算力、試圖衝破咒詛。她繼續開口,用更具衝擊力的信息如鐵錘般砸下:

“我們有很多名字。我們可以叫‘世界重塑與再造委員會’,也接受‘新神殿’作為名號。詼諧的人稱我們為‘絕症病人康複交流社’,嚴肅的人則稱呼我們為‘龍群’,也叫我們‘王穴’。”

“但你作為蟄龍,那麽我們就隻是:‘我們’。”

……

……

就算還在全力對抗著暴走的神經信號,方白鹿也在刹那間明白了此時發生的一切。

冬眠者,其他醒來的冬眠者——而且,已經結為了集群。

什麽時候發生的?自己為何又完全不知道?

種種可能性流過腦海,但方白鹿卻得不出一個能被確定的判斷。

女人邁起雙腿,圍繞著在原地做著極微、極迅速顫動的方白鹿打圈。她的步子細細碎碎的,像是穿著卡住腳踝的圓筒長裙:

“一切是如何開始的?世界又因何改變了?”

“原因很簡單:我們來了。”

“數十年前,我們陸陸續續地在全球各地結束冬眠期。蒼白的棺槨,陌生的國度,迥異的世界……身邊躺著自己的屍體。”

……

她剜了一眼方白鹿——似乎在嘲笑他曾經自認的獨特性:

“所有的白棺,都是分散排布——我們的蘇醒點從未重合。所以在一開始,我們都以為自己絕無僅有,是獨獨剩下的孑遺。”

“作為時間彼岸的外鄉人,我們攀登、我們殺戮、我們攥取。我們活下去,並且活得更好。”

方白鹿放棄了強行衝破神經關卡的打算:女人口中所吐出的內容,已值得他花費時間進行消化。

怎麽會……那麽早?

似乎是看出方白鹿的疑惑,女人繼續了述說:

“接著,花費了一些時間……我們找到了彼此。由‘零號病人’起,越來越多的蟄龍知曉了互相的存在——然後,我們歃血為盟。”

“我們分享了一切。如此親密,超過血係和親族的羈絆。”

“在那時:也有另一位蟄龍——如你我今日這般,為我解惑。哈……”

她長吐出一口氣,似歎息亦或感慨。就算是在馬尼拉的烈風裏,也能看見口中蒸蒸的熱氣:

“如今,花費了數十年的時間——我們交換著隱秘和訊息、上司的喜好或弱點、乃至法器與秘方。我們作為彼此的兵器,互通著手中的資源,共同叩響舊企業的大門……”

“有人隕落,有人慘死,有人將自我永恒地放逐……但最終,我們獲得了一切。”

女人輕聲繼續著。沒有半點激昂、自豪或是得意與滿足,她像是描述購物車中的內容般,吐出能讓常人為之暈眩的內容:

“在道國軸心,我們是天河之主;爪哇集團裏,我們馴養了巨獸中的頭狼。高麗君父體內,是我們植入進的木馬;而北美有千萬人、在晨禱中背誦著我們發行的員工手冊。”

“在暹羅佛庭,在混沌涉穀,在亞平寧通天塔,在不列顛方術帝國,澳洲的大戲班,大西洋底的新龍宮……大地、海洋與天空間的萬物,都有我們的痕跡。”

她靜靜地停下,像是給方白鹿消化的時間、也像是醞釀著一個總結:

“仙人不過是地球的保管者。而這個世界的真正主人,是我們。”

……

仙人!仙人。

方白鹿對這個詞匯出現在談話中,絲毫不感到意外:仙人集會對所有舊世界的郵箱,都發送了邀請郵件。

那麽所有在那個聊天室中瀏覽過的一切,其他早他數十年醒來的冬眠者自然也已目睹:

“仙人集會的聊天室——你點開郵件裏的鏈接,進入聊天室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你的存在。”

女人在方白鹿的身側停下腳步,盯著他那隨著自己轉動了三百六十度的頭顱:

“自零號病人進入聊天室起,我們就設下了道標。”

“我們當然也讀過‘會議記錄’。仙人集會的每一次對話,我們都了然於心。”

“我們沒有費心去尋找每一個蘇醒的蟄龍,雖然這再簡單不過:但如果一個醒來的冬眠者,連觸碰世界核心的敏感性都沒有,那他也沒有進入我們視線的必要。”

她又一次把臉靠近了方白鹿。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強行逼迫還在紊亂中的義體回擊:

“那麽,我們來談談你。”

“微機道學研究會的注冊道童方白鹿……小小的五金店店主。醒來三年,卻一事無成。”

“連你的子孫,都早在你醒來前便伏殺了一位煉氣士、盜取他的日用級飛劍;藏在店鋪的老躺椅裏。”

“為了避免被研究會發現,他清除了自己的部分記憶;這把飛劍,又被你當做了動力源。”

“我們中,最遲醒來的病友——在你之前,我們已經開始懷疑、不再會有新的蟄龍會執行解凍程序了。”

女人輕輕搖頭,繼續了她的漫步。她輕輕地踮腳前行,姿態如審視學生的考官:

“老實說,我們本來並不看好你。”

“護衛蟄龍的子嗣,作為我們醒來後擁有的第一份資源、第一個保護者與扈從;任他們善終基本是不可能的——這代表你根本沒有妥善利用資源的能力。”

她忽地吐出一聲嗤笑,似乎再也忍耐不住:

“老死。你的後代竟然會在你的麵前自然壽終,嗬。”

原本,會有一條熔流般的怒火由脊柱而起,燒上方白鹿的大腦——

但沒有。他已經恒定在極致的狂怒裏,添上一把薪柴也不會令火勢更旺盛一些。

女人或許沒有發覺,或許滿不在乎。她隻是淡淡的,繼續陳述:

“我說些正常的流程吧:五十五年前,我的後代獻祭了三魂七魄、來喂養我的六丁六甲。靠著這份力量,我打贏了部門內的提幹角鬥。”

她依舊說得那麽輕巧——描述的似乎不是血脈相連的後裔,而是如何節約使用折價批發來地廁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