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劍仙鐵雨

第23章 忒修斯的方白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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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白鹿耳裏傳來紅娘甜膩的提示音:

“牛郎織女即將相會——雙星良夜,耕慵織懶,應被群仙相妒。”

他很想吐槽兩句一線牽™亂七八糟的詩詞曲庫,但被腿上傳來的疼痛一刺,化作了一聲幹咳。

方白鹿朝視野角落地圖裏顯示的方向看去:

安本諾拉的碳纖維道袍在夜色中幾不可見,道袍邊緣的些微輪廓隨風起伏。隻有麵罩鏡麵材質反射的星點月光,才讓方白鹿辨別出她的位置。

雖然是在滿是坑洞石塊的泥地上奔行,她的身體卻不見起伏。

這給方白鹿一種視覺上的錯覺:仿佛安本諾拉不是在奔跑,而是在滑冰。

安本諾拉在方白鹿身旁停下,道袍的下擺帶起一陣微風:

“為什麽不等我?”

她低下頭,麵罩正對著方白鹿的大腿,紅光在麵罩上閃動著:

“你這是完全性骨折/粉碎性骨折,要用手術修複。”

沒等方白鹿回答,安本諾拉從道袍裏伸出右手:

昨晚被辟邪符弄得破爛不堪的右手此時還未修複,中指的斷裂處突著幾條神經管線與電路。

滋滋——

她的無名指輕輕旋轉著,皮膚和末端指節翻起一層層地退入手掌內。

一根銀色的圓管露了出來,上麵貼著的藍色圓形標簽上印了一個“麻”字。

這是麻醉藥品的標識。

“止痛劑,我自己配的。手術等回城裏再做。”

安本諾拉把無名指的圓管抵住方白鹿的傷口旁:呲——裏頭的止痛劑被無針注射器用高壓噴射流的方式打進了皮下。

呼——一時間,方白鹿隻覺得之前仿佛在傷口裏亂動的耗子消失了,痛楚也仿佛從身體中抽離而去。

“謝謝了……沒想到仙師的手還有這種功能。”

隨著痛苦的消散,方白鹿不由得精神也高昂了幾分。

黃五爺的頭顱還在旁邊,方白鹿便把措辭由“安本”改成了“仙師”。

“手都沒修複,倒是先把麵罩修好了……?”

安本諾拉把方白鹿的周身打量了一遍,最後把視線轉回了方白鹿的腿邊:

精怪“黃五爺”的頭顱正躺在那,眼中透出數不盡的恐懼與委屈。

它鼻子上延出的透明神經管線還被方白鹿牢牢地纏在手上,一抽一抽地扭動著。

安本諾拉沉默了一會:

“你自己動手,是因為不相信我。”

她斬鐵截釘地說出這句話,就像在陳述“太陽東升西落”似的。

“連試探都略過了,直接說了嗎……?”

眼前的這個“安本諾拉”,越來越不像方白鹿記憶中的那個“外門道士”了。

曾經方白鹿和外門道士之間,可少不了試探博弈與虛以委蛇。

雖然方白鹿本來就知道,安本諾拉可以看出自己的小算盤……

但她這麽直白地說了出來,反倒讓方白鹿原先想好來搪塞的說辭無從出口。

方白鹿輕輕按了按大腿上傷口旁的皮膚,絲絲血水擠了出來。

“還有觸覺但是沒有痛覺……不是普通的麻醉藥。”

他抬起頭,看著安本諾拉麵罩上倒映出的影子:

“有些信息你不能透露,有些問題你也不能回答……那我隻能自己想辦法了。”

安本諾拉沒有回答,隻是沉默著。

黃五爺的狗眼睛在方白鹿和安本諾拉之間滴溜溜來回掃動,一點聲音也不敢出。

方白鹿指了指巨大的塑體泡沫球:

“幫我拆開吧?裏頭的東西我還想帶走,值上一大筆錢。”

安本諾拉順著他的手轉過身,衝著塑體泡沫球發出一聲輕且短的嗤笑:

“哈!又是這個……方老板,你隻有這一招?”

“對你不挺有用的麽……”方白鹿暗暗腹誹,等著安本諾拉發功。

飛劍圓柱從安本諾拉的袍袖中無聲無息地飄起,道道白線從中交纏而出,凝成劍形:

巨大粗野的劍刃,細小窄圓的劍柄,白瓷似的外表——安本諾拉的飛劍,“蘭草”。

下一次眨眼,“蘭草”已經出現在塑體泡沫球旁。

它那狂暴猙獰的純白劍刃在塑體泡沫球上不斷卷動,像是一把鑿子在雕刻著石像。

隨著塑體泡沫的碎片紛飛,黃五爺的無頭身軀與義體摟抱在一起的身影浮現出來。

撲通——

沒有了塑體泡沫的固定,它們一起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

“蘭草”的劍刃劍身無聲地消散,圓柱又飛回了她的袍袖中。

安本諾拉靜靜打量著方白鹿的義體,一道紅線在麵罩上閃動:

“方老板,原來你是想……算了,回你店裏再說吧。那個精怪需要處理一下。”

“這樣就看出義體的端倪來了……?”方白鹿一愣。

黃五爺嗚嗚地哀嚎幾聲,就像真正的黃狗似的。方白鹿檢查過,黃五爺的頭顱雖然有發聲裝置,但不知道為什麽不能口出人言。

似乎它隻有在上身時,才能說“人話”。

安本諾拉向周圍示意了一下。

“這裏的東西,你打算怎麽運回去?”

二妮還在被上身後的昏迷中,正躺在全地形車旁。義體和黃五爺的身軀糾纏在一起,還有個大腿粉碎性骨折的方白鹿……

全地形車雖然馬力強勁,但畢竟不是貨車。更別說,還需要二妮的生物識別才能解鎖發動。

“你就沒有道童、力士、信客什麽的……?叫來幫忙一下。”方白鹿有些無奈。

修行路上,法、財、侶、地卻缺一不可。

這“侶”字便是要有善人護持,為練氣士的修行護法。否則,這修行之路就更加艱難了。

所以練氣士基本都有著數量不等的隨從,“道童”、“力士”與“信客”,都是對這種隨從的別稱。

練氣士保證他們的安全、享樂與財富,而隨從則在練氣士的庇護下為其服務。

安本諾拉沉默了一會,朝方白鹿揚了揚袍袖:“你,算嗎?”

方白鹿看著她理所當然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光杆司令一個……行吧,那我想辦法來運。”

……

夜更深了,天頂的圓月也被烏雲遮去一半。

一輛卡車轟隆隆地由遠駛近,在方白鹿等人麵前停下。

卡車的車頂上架設著全息圖像生成器:射出的光束凝成一位巨大無朋的舞女,衣著清涼地蹦躍舞動。

車身上覆蓋了一塊又一塊的顯示屏,滾動播放著雙修模擬器的實機運算畫麵——車上的每一個細節,無不彰顯了車主人的惡趣味。

嘭!

一位皮膚黝黑的男人從駕駛座上躍了下來,狠狠地關上車門。

他體型高大,但明顯營養過剩:梨子型的身體上T恤將肥肉勒得層層疊疊,跳下車的時候如同波浪一般地抖動。

“老方!什麽事這麽急,哥們兒在酒吧剛點了兩瓶……”

這大胖漢還沒說完,就先瞄到了旁邊的安本諾拉。

他急忙脫下身上的大號工裝夾克捧在手裏,狠狠一鞠躬:

“仙師!晚上好!”

安本諾拉將道袍的兩邊袍袖相搭,舉到胸前,立而不俯:她回了一個拱手禮,繼續靜靜立在一旁。

安本諾拉一向十分注意禮儀,就算在雙手受傷的情況下也不忘回禮。

黑人胖漢鞠完躬,看到正半躺半靠在全地形車上的方白鹿,大驚失色:

“老方,你怎麽受傷……”

“KC!”

方白鹿打斷那個黑人胖子,手指往太陽穴的位置敲了敲:

“先說正事。安全模式開了嗎?”

黑人胖漢“KC”朝方白鹿比了比大拇指,將手背展示似地對向他:

KC的手背上植入了一塊顯示屏,上麵閃著一個大大的“密”字。

“哥們兒辦事,老方你就放一萬個心就完事了!”

他拍拍自己的大肚子,炫耀也似地晃了晃手背的顯示屏。

方白鹿指著KC,對安本諾拉說:

“仙師,KC是專業的‘貨郎’。”

KC連忙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腦門:

“那必須的!老方特別交代了,這次是保密任務!等事情全部都整完了,哥們這就自動都忘了!”

“貨郎”的大腦中通常都植入了記憶調節芯片,一旦執行保密任務,就會將任務時限內的所有記憶緩存進芯片的扇區內。

當任務完成時,芯片會自動刪除任務時限內的所有記憶,一點不剩。

一些公司和幫會常常雇傭類似KC這樣的貨郎,來執行一些需要保密的運送任務。

“嘶——老方,你這腳咋成這德行了?!看著哥們都疼!止痛劑打了不?要不哥們直接給你載去換條新腿?!”

KC走近方白鹿,被他大腿上的兩個大血洞嚇了一跳。

“不用,止痛劑也打了,藥效還沒退。趕緊把我載回店裏……還有那邊的東西,你幫我一起帶回去……”

方白鹿看了看自己手裏正提著的黃五爺頭顱,抓緊它濕滑透明的神經管線,遞給了KC:

“KC,把這個封裝起來。這東西是個精怪,會上身的。”

他剛說完,正要繼續招呼KC順便把自己搬到卡車的後車廂上——

忽然他身子一輕,已經被攙扶了起來:

安本諾拉將右臂插進方白鹿的腋窩間,將他架了起來。

“你先收拾東西吧,我把方老板搬到車上。”

安本諾拉朝KC輕輕一頷首,便扶著方白鹿往卡車走去。

“安本是有什麽話要單獨和我說……?”方白鹿心裏閃起一絲疑竇。

安本諾拉的右臂就像是液壓杆一樣撐著他,受傷的大腿幾乎不用碰地。

“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我會絕對真誠地回答你。但隻能用是與否來回答。”

安本諾拉舉起昨晚血肉模糊,現在依舊滿是傷口的左手,顫顫巍巍地豎起食指。

“回答完這個問題,希望方老板以後……能認真地看待我們的合作關係,不要再像今晚這樣了。”

“一個問題?”

一時間,許許多多的問題掠過方白鹿的腦海:

“知道我身份的神秘人是誰?仙人內丹是從怎麽拿到手的?安本諾拉到底為什麽要跨進這一攤渾水裏?……”

但最後,隻有一個問題從他嘴裏問了出來:

“你想要那具仙人肉身,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