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劍仙鐵雨

第50章 六曰謀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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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孕館”。

胎海連鎖在整個馬尼拉共有二十一處“孕館”。每一處,都有著蓄滿著無垢羊水的誕生池;而它們都與胎海連鎖的總部胎之宮、以地下通道相連接——馬尼拉的人類便在這一處處孕館中降生,那些沒有子嗣能完成“大周天”的矜寡老人、也會在生命的終期重新投入羊水之中。

平歲所選擇的,就是離他們所在最近的一家孕館——不,不是選擇。而是在忽然迸發的塵埃雲和衝擊波裏,在爆炸的混亂中跟隨著僅剩的一絲清明……這清明,也將他們引向了最終的目標。

或許是平歲一家人真的有受天賜般的強運……之前那驚天動地的爆炸,隻在他們身上留下了些許的皮肉傷。而被高壓氣流和衝擊刮過的孕館,也沒有往日守在門前的安保:

隻有印著“馬拉提區中心孕館”的燈牌被爆炸帶來的強風掀飛,吹落在門前那橙黃色的步道上。

……

“進去……進去。進去就安全了——”

平歲在父親與妻妾們的呻吟哀泣聲中,走進了孕館的大門。原本他們隻是順應著心底的狂暴,而決意向無垢羊水挺近——甚至都沒有想好該如何麵對安保們的槍彈。

可現在,馬尼拉市中心的大爆炸則為平歲一家人提供了或許能夠勉強蒙混過關的理由:避難。

至於後麵又該怎麽躲開安保,進入誕生池?平歲心底完全沒有成了型的計劃。他隻是踏著混混沌沌的步子,穿過歪倒的孕館登記處、走進前廊——

這裏的燈光如潮汐漲退,隨月相起伏——蒼黃色的光線從頂端的天花板投下、從幾幾可見五指的昏暗到熾如白晝的明亮;每五分鍾為一次光照變化的完全周期。

據說,這是為了提供一種氛圍:一種有關於生命的降臨和離去的氛圍——

“!”

隨著劇痛——平歲爹那瘦骨嶙峋的大手,忽地狠狠掐捏住了平歲的後脖頸。這是不出聲的示警:

此時,正值光線的亮度降至最低點。朦朧的光暈撒過孕館的前廊,映出其中那一個個模糊的人影——安保們的身影。

……

他們一動不動,守衛在孕館的前廊中——雖然安保們背對著平歲一家人,但手中的槍械都已高高舉起、瞄準著盡頭的大門、似乎在與門後之物進行著對峙。

“這裏也在打仗嗎?完了!”

沒有電擊或子彈朝著平歲他們打來,甚至沒有嗬斥與驅趕:安保們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平歲一家人的到來,隻是凝固在原地。

這裏忽然變得像是經過幾度翻修,馬尼拉市民們不時參觀的“祖院”:那些連接在一起的人體被做成標本,以永恒不變的雕塑姿態作為範例、供前來的呂宋市民挑選合乎心意的遷居手術。

妻兒從肋間延出、以便同時執行多個加工進程的“天倫之樂”;將自己嫁接到子女脊後、利於指導與校正對方工作的“膝下承歡”;保留家人的所有肢體、隻在軀幹部分相連接——為那些追求工坊產出速度的家族們所準備的“兒孫滿堂”;延長“屋主”的脊柱與神經係統,隻移植親族頭部到拉伸固化過的脖頸間、用來拓展算力的“枝繁葉茂”;子嗣增強脊椎承重,並更改成四肢著地的行走方式、好讓移植過來上半身的父母能夠盡情工作的“母慈子孝”;最具親情氛圍,將大家的頭部維持成相互對視的“闔家幸福”……

平歲能將每一種“戶型”都記得清清楚楚,刻印在腦海的最深處——在他成年將要進行遷居手術時,便在祖院中將這些樣板房一一看過。呱呱墜地時的所在決定了呂宋人的上半生,遷居則注定他們未來的走向……

但所有人都明白——胎海連鎖是不會將自己的安保,充當製作樣板房的素材的。

……

“噓,噓!”

平歲爹將食指豎到臉前,死命吹著氣、全然沒意識到,根本沒人能看得到他的手勢。

連絕不情願的姨太們,也用上齒釘住下唇、在咬爛流下的鮮血中不敢發出絲毫聲響:她們知道,此時出聲隻會引來徹底的死亡——不,比死亡更恐怖的結局恐怕正等待在前方。

可……事與願違,往往是在危急時刻——

當!

平歲爹手中的鐵杆,不知不覺竟從蒼老的五指間滑落、和地麵發出脆響。

“要死了。”

平歲僵住了。一時之間,前廊中隻有隨著燈光搖曳影影幢幢、卻又靜立不動的人群們。這是他的本能:追溯到無數歲月之前,平歲的先祖也會在遭遇危險時“僵直”——為了裝成屍體,以避開其他的獵食者。

雖然身體動彈不得,無數的念頭卻如同海潮一般狂卷過他的腦海。其中最多的,就是對於父親的恨:為什麽?為什麽要聽這王八蛋的?為什麽要進到孕館裏來?為什麽要離開桑穀裏瓜托?

他多麽希望,有機會活下去……好讓平歲能懲罰將自己生下的狗種,將這傻逼撕成碎片!

……

不知過去了多久。沒有槍聲,沒有喝罵與警告——自己仍然還活著。

平歲重新睜開眼:前方的七八位安保,甚至都沒有轉過身來;仍舊保持著舉槍瞄準的姿勢。

“我們……我們這一家子隻是進來……躲躲……外麵亂得很……”

平歲爹瑟縮地,用細若蚊吟的聲響開了口,想要獲取安保們的許可——

仍舊沒有回應。燈光像波濤似的,灑過麵前那一位位“石像”:在這一瞬間,平歲開始懷疑、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是否隻是自己的一個幻夢……?

又過了片刻。

終於,平歲鼓起膽子、拖著步子——父親因恐懼而蜷起了雙腿、讓他一人擔負所有的重量——挪到離自己最近的那位安保麵前。

……

安保眼睛圓圓睜著,眼皮絲毫也不眨動。淚水順著下睫毛和眼角衝出他的眼眶、與額角匯聚的汗水一同浸透覆蓋著下半張臉的臉罩;瞳仁則跟隨著平歲的麵孔轉動——但安保的全身,依舊一動不動。

平歲隻能看見安保轉動的眼珠、和不住顫動的麵部肌肉——沒有眉角和其他臉部肌肉配合,僵住不動的安保無法傳遞出任何帶有含義“眼神”:平歲卻感到一股濃鬱不化的恐懼。

“這……這?”

平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隻感覺好像有剛從冷藏櫃裏取出、凍得讓人摸著發疼的方術試管,正沿著自己的後背一路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