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劍仙鐵雨

第5章 千葉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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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日中,沒有名字的機器有時會在工作時想起“人類一號”——在它的軟體中,有著偽隨機性的算法、會喚出近日間權重最高的訊息,以便讓沒有名字的機器、能夠更好地捕獲周圍的信息。

這想法逐漸如藤蔓纏繞似地深入,纏進它的軟體底層;更多的問題,也隨之加入進了它硬邦邦的腦中。而就像是機器的本能反應,軟體也在通過觀察和簡單的推理、自動給出問題的答案。

比如:

人類一號是怎麽死的?回答:人類一號右枕部枕骨粉碎性骨折,碎片向外膨出;右眼瞼下方見類圓形孔狀創口、創口邊緣見燒灼傷,外圍見挫傷帶、煙暈以及火藥斑紋。

綜上,人類一號被老式火器抵住臉頰、進行了接觸性射擊,大概率當場死亡。考慮到射擊角度和身上的打鬥痕跡,人類一號的死亡大概率是一樁謀殺。

……

人類一號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回答:發現時並非自動載具傾倒的時間、沒有名字的機器也沒有聽到任何接近於火器發射的聲音。因此,有人在謀殺完成後、單獨通過載具,將人類一號運到了茂原市垃圾場裏。

……

人類一號隨身攜帶的錄音有著什麽含義?回答:人類一號正在討論他最喜愛的某種文藝作品、並針對其內容發表了評論。

……

所以:人類一號“安本英一朗”是被他人抵近射擊殺死,並將屍體運送到了千葉縣的茂原市垃圾場中、進行拋棄銷毀。

動機和原因呢?

考慮到人類一號所攜帶的物品,對方殺死他的動機,大概率與人類一號工作地點所進行的實驗內容、或是他針對《群星,我的歸宿》所發表的評論強相關。

……

沒有名字的機器對這個結論感到認可。

……

但這並未終止它對人類一號產生的其他思考與問題:

人類一號是否擁有伴侶和子嗣?

人類一號死前在思考什麽問題?

《群星,我的歸宿》是文字著作、是電子遊戲、是交互電影、還是電子迷夢?

地球之外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為什麽“死在地球外頭就好了”?

……

“我會死嗎?”

忽如其來的問題,讓它硬邦邦的腦袋,嗚嚕嚕的旋轉——

軟體並未馬上給出答案、反倒給出了新的問題:

“死亡是什麽感覺?”

這一次,沒有名字的機器呆立在了原地:

直到第二天太陽升起,它才重新恢複了活動。

……

沒有名字的機器對於處理有機體,有著一套嚴密的行為規範——

因此,它並沒有將人類一號保存得太久:

大約在人類一號的腐敗徹底結束,血肉褪去、周身隻剩白骨之後,沒有名字的機器才將其徹底銷毀。

銷毀完成時,沒有名字的機器又停止了工作:這次,它呆立了九次的日升日落。

……

又過了許久的時光。茂原外的世界,或許有了更加巨大的變改:那些被丟棄到茂原的垃圾中、逐漸有了越來越多的“類人形”屍體——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這些屍骨和人類的差距太過龐大;造型也千奇百怪,但卻依然勉強保有了人類的輪廓。如果將普通的人類比作工廠流水線裏製造的製式產品,那麽這些屍體便是在手中作坊裏打出的,或粗劣或精細的訂製品。

後來,沒有名字的機器才知道:這些怪異的屍體、在茂原垃圾場之外的世界裏被稱為“鬼”。

但他們始終沒有像“人類一號”那樣,引發它眾多的問題——

或許是因為他們已太不像人類了。

……

沒有名字的機器依舊如常,無論日升日落。除去在垃圾場中的尋找合適、能夠兼容的部件,來維持自身的完整性外;沒有名字的機器變得常常在待機時調整頭部的仰角、望著漆黑一片的天幕。

根據垃圾型號的更迭,沒有名字的機器推斷出來——自人類一號被它親手銷毀,已過了三十年的時光:出於某種原因,係統日誌自帶的時間計算、總在一段間隔後清零。

也是在這一年,沒有名字的機器的工作被中斷了:它甚至離開了茂原市,前往了千葉市的城區。

這些變化,都是因為“人類二號”——

沒有名字的機器所碰到的,第一位人類活體。

……

那天,茂原市如往常般地放了晴——她就那麽站在垃圾場的邊沿;徘徊在大門之外。

沒有名字的機器未曾聽到任何載具到達的聲響,可“人類二號”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裏。

她有著淡金色的頂發,潦草雜亂地蓋住肩背、脖頸和前胸;像是尺寸過大的披肩。兩眼是礦石似的綠,被日光照出了兩點亮暈。

沒有名字的機器在遠處發現了她的存在,隨後忽地從她的身高與肢體維度上驚覺:

這是人類的幼童——是一位女孩、甚至不到十歲。

……

沒有名字的機器花費了些許時間,來悄悄觀察“人類二號”;為此,它甚至通過緊急協議、來臨時覆蓋了工作表。

此時此刻,人類二號應當是整個茂原垃圾場中唯一的人類——在她周圍的上百公裏中,再也找不到一個同類。

和沒有名字的機器發現過的那些人類屍體相比,人類二號的腦袋出奇得大:這或許是因為她格外蓬鬆的頭發、也或許是因為她的年齡。

沒有名字的機器往前挪過兩座垃圾製成的山巒……或許是想起了人類一號的緣故,它甚至沒有刻意按照工作表來保持安全距離——

隻是這距離太過近了些,也可能因為沒有名字的機器有個連垃圾也遮不住的腦袋:

人類二號轉過頭,發現了它。

……

人類二號朝沒有名字的機器揮了揮手——陽光將她的眼睛照得發亮,她似乎因這突如其來的邂逅而變得雀躍。

啊,被發現了。

於是沒有名字的機器也抬起前肢,左右揮舞。它不知該怎麽做,便模仿起了對方的動作。

噠噠噠。

人類二號有著奇怪的行走方式,鞋底與地麵發出輕響:她每次邁步之間拉得很長、像是蹦跳似地向前邁進——後來,沒有名字的機器才知道;這是小孩子開心時的步伐。

……

人類二號的腳步很快、轉眼間便湊到近前。她把兩隻手掌稍稍伸出、攤在胸前:

“您好呀!我叫諾拉(Nora)。我……‘神隱’了,所以才會在這裏:鐵人,您有名字嗎?還有……您這裏有能吃的東西嗎?可以賣一點給我嗎?我可以給你工作來換。”

沒有名字的機器呆住了。它想要調取些信息來應對此時的情況,可腦袋裏卻零零落落:

“哦。我……”

它本想說些什麽——可沒有名字的機器想起,它無法由揚聲器中發出虛構的事實:說謊,是人類才能做到的事。

於是,沒有名字的機器打開腹腔,從中取出已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胸牌。它把胸牌舉起,嵌進光滑的額頭、用熨鬥似的手掌把胸牌撫平。

然後,沒有名字的機器稍稍花了些時間,找到了自己係統中的默認身份——它刪去了原本的那四個字母“Null”(空值),輸入了新的字符。

接著,沒有名字的機器抬起帶有分離式手指的那支前臂,以最小的功率、與最高精密等級的出力控製,握住女孩纖細且溫暖的手掌。

“我叫——安本英一朗。”

……

“來吧。”

安本英一朗緩慢地移動起來,讓女孩能夠跟隨住自己移動地速度:

“我給你找點東西吃,諾拉。”

該修改日常工作表了——

它如此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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