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妄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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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
在等待方白鹿回應的間隙,“零號病人”又一次打了招呼。
他是方白鹿所見過最像“人”的蟄龍了——包括方白鹿自己在內。既不是躺在棺材中的死人頭、也並非把所有子孫嫁接到自己身上的巨大蠕蟲、更不是數十個串聯在一起的大腦,或是占據半個城市的巨構植物。
隻是個遍布滄桑痕跡,看著已然步入人生中那臥床不起的階段的老人——兩頰已經垂下,在嘴邊勒出長長的紋路;這讓他看起來有些像是條人化後的哈巴狗。老人味從他周身散發而出。
在如今,有著如他一般外表的人、已經極為鮮見:方白鹿記得自己之前在吉隆坡的三年時光——
許許多多的吉隆坡市民,會用植入體和改造來掩藏自己的真實年齡:就算是那些家境窘迫拮據的、也會在臉的外側打上一層全息光線。
“除了‘零號病人’,您還可以稱為我的本名……”
他猶豫了片刻,似乎是在腦海裏搜索著遺失的訊息。臉孔上的老人斑,都隨著疑惑而糾結到了一起:
“不好意思,您——還是直接叫我‘零號病人’吧。我的本名已經忘記……現在也很難找回來了。”
零號病人蹣跚著朝前走了幾步,用拐杖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他就像是個真正的老人——零號病人似乎沒有執行什麽方案、來阻止減緩自己的衰老;至少沒有反映在他的外觀裏。
在往日、這該是平常;但在掌握著力量與隱秘的蟄龍間,這毫無疑問是一種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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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白鹿有過一閃念的躊躇——是否應該直接將對方吞吃進樹身裏、讀取他的記憶。
但最終,他還是輕輕頷首、也給出了友善的招呼:
“你好。”
“你剛剛說——好幾年不見了?”
零號病人摘下眼鏡,在鏡片上哈出一片白霧、又用袖口的一角細細擦拭、直到把所有細小的毛發和汙點通通清理幹淨:
“是的……您是我喚醒的。現在的‘龍群’裏——這個名字不是我起的——大概有一多半,都是我把他們從冬眠艙的夢裏喊醒過來的。”
他重新將眼鏡戴回臉上——雖然不知度數的高低,但鏡片將零號病人的兩眼如卡通人物似地放大了:
“三年多——四年前,我開啟了您的冬眠艙:並且,複製了一具您的健全身體。”
“對不起,把您帶到這樣的世界裏來時、並沒有問過您的意見。”
“但我想,現在您過得還算愉快。”
方白鹿並沒有顯露出驚訝——他現在記得的東西,有很多:
“喔,是你啊;老了很多。”
“所以……你不會是恰好被那個裝置卷入、才出現在這裏的吧?你想要什麽?”
……
“與其說我想要從您身上獲得什麽——倒不如說……我想要給您一些東西:再經由您,給予到其他全部的人類。”
零號病人轉動僵硬的脖頸、四下環顧;如今的馬尼拉靜寂非常——而方白鹿可以確定,他們是唯二兩位在當下仍能活動的人類。
“具體的情況很複雜。如果您有空的話,聊聊?可能要說上一會。”
……
方白鹿不用直接碰觸到對方的身體,也能夠看出零號病人早已患上了腦萎縮;這是上了年紀的人、都容易染上的疾病——也是衰老的一個側麵。
和談話相比,方白鹿有著效率更高的交流方式:
“我可以直接把你吃掉,讀取你的記憶:這樣的談話,你可能會覺得太過於辛苦。”
零號病人一手拄在拐杖的把手上,另一邊手輕輕打上手背、發出“啪”的一聲:
“但是您——您或許也很久沒有好好地暢談一次了吧。所以,我們還是就像兩個普通人一樣地聊聊天。”
“不然……我覺得您不會在掀開我的天靈蓋之前,還要先通知我。”
方白鹿隻是站在原地。但那些“眼”、卻像聽到了笛聲的眼鏡蛇,搖擺著升起、從四麵八方打量著零號病人:
“這是原因之一……以及,我覺得你不會那麽容易地就被我吃掉。前世——我入睡之前,有一次食物中毒、吃壞了肚子:記憶猶新的體驗,我不打算再來第二次。”
零號病人嗬嗬地笑了起來:
“您很刻意地想要將我塑造成‘食物’、或是其他類似的東西……而不是平等的人。雖然您想以此來表達敵意和威脅——不過,我要跟您說實話:一旦我們發生衝突,彼此都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
人們常說——人生的開端和末端都帶在類似,而老人就像孩子。
方白鹿發覺了零號病人的情緒起伏。雖然有著在這個年齡的原生肉體中,少見的清醒和靈活——但他依舊已然踏進了人類生理周期的末年;而剛剛所說的話中、未嚐沒有虛張聲勢的部分。
可也帶著些真實的想法:不過就算如此,也並非方白鹿真正關心的部分——
“那倒也沒有,隻是在闡述事實。如果我急著想要殺你——你也沒空說這些俏皮話。”
他抬起手——原本平整的地麵、忽然凸出兩塊隆起的肉團:向內包裹的形狀、對頸部的支撐,類似於凳椅或沙發;在光滑的皮膚下,是柔軟的脂肪層。
“如果你有什麽東西要說的話……就坐下來說吧。你的年紀很大了——沒必要一直站著。”
一邊說著;方白鹿先坐下了——這種坐在自己身體部分上的感覺,十分奇妙。
……
“謝謝。”
在常人眼中,零號病人沒有猶豫地坐下了;但方白鹿看得清清楚楚:他有過稍縱即逝的遲疑。而這份短暫的斟酌,卻也顯示出了零號病人的部分性格。
他清了清嗓子——方白鹿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氣管裏,積滿了黏稠的體液:
“見到您之後……可以說,我確實有所求。不過,在說出我的請求前:我需要向您解釋這個世界為何至此的原因——當然,如果是您有興趣聽的話。”
方白鹿把右腳搭在左腿上,在座椅上調整出更為舒適的姿勢:
“說吧——老實說,我也挺想知道的。”
零號病人輕輕頷首,把十指交握、放在膝頭:
“但是,我沒法直接說……因為那樣,恐怕您無法理解。所以在那之前,我要給您一些背景上的‘科普’:原諒我用這個詞,隻是現在並沒有多少人了解這些知識了。”
“出於方便理解的考慮——我需要將您進入冬眠後,以及直到醒來前的時代做幾個劃分。”
“您應當是在千禧年之後進入低溫冷凍冬眠地,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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