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怒海鳴鸞(3)
“其實……其實我上次也是隨便一說,要是不行的話,那、那可怎麽辦?”綺霞緊張地拿起洞壁凹痕中的骨笛時,手在微微顫抖。
畢竟,她上次說得那麽肯定,其實都隻是猜測而已。可如今箭在弦上,所有人的性命係於她此舉,萬一猜錯了,洞內四人連同她腹中的孩子,都將殞命於此,讓她怎能不壓力倍增。
阿南攬住她的肩,道:“別擔心,再差也不過是沒效果,那我們就齊心協力再去尋找下一個出路,畢竟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的。”
綺霞看向江白漣,見他也向自己點頭,才稍微安了下心。
她摸索手中的骨笛,這應該是用仙鶴的尺骨製成,笛子打磨得潤如象牙,入手極輕。
阿南舉起手中“日月”,幫她照亮笛子。
定了定神,綺霞將骨笛湊到唇邊,試了一下音。
鶴骨笛音色如鳳鳴鶴唳,清勻幽遠,與竹笛截然不同。
隻聽得笛聲響徹水洞,在洞壁與水浪間回轉,那幽咽之聲並不甚響,卻激得水浪逐漸湍急。
耳邊傳來嘩嘩的聲音,阿南以手中珠子照去,珠光朦朧,依稀可見內側洞窟的水逐漸激湍,似乎被什麽巨大的力量所攪動,拍擊向他們腳下所站的岩石。
阿南與朱聿恒對望一眼,覺得這幽暗窒息的水底洞窟中似透進了一絲光亮,前方頓時明朗了起來。
江白漣上次下過內側水洞,此時自然一步跨到水邊,嚐試著準備下水。
阿南對他道:“我懷疑這水下的機括與‘希聲’相似,都是利用聲音讓虛耳受損導致身體失控。”
江白漣點頭,問:“我堵住耳朵再下水?”
“堵住耳朵怕是無用,你雙手按住左右聽會穴和風池穴,才能使虛耳隔絕侵擾,不受振動。隻是常人用這個姿勢可能潛不下去。”
“這倒無妨,我在水裏就算綁了手腳也能遊。”江白漣說著,見前方水勢已逐漸加大,心知已不能再耽擱,當下深吸一口氣,反手按住阿南所說穴位,潛進水中。
見他入水,綺霞心下湧起一陣緊張。她一邊吹著骨笛,一邊努力回憶當初收集來的古譜,但年月太久未曾溫習,記憶終究是有點模糊了,她如今又寒冷又驚嚇,胸口忽然一陣作嘔,氣息凝滯,笛音驟然一斷。
水麵頓時一震,雖然他們未曾聽到什麽聲音,但那交錯的水花陡自內側噴湧而出,令綺霞頓時慌了神,捏著骨笛一時不知所措。
“不要停,繼續!”阿南疾聲道。
綺霞呆了呆,趕緊深吸一口氣繼續吹奏笛子。她竭力控製凝滯的氣息,一邊流淚盯著水下,一邊將那古譜陽關三疊吹下去。
笛聲幽咽,在水洞之中混合了浪湧聲、回音聲,一疊三歎,百轉千回,一根小小的骨笛卻似奏出了千絲百竹萬人合唱的聲勢。
幽深洞穴之內,樂聲久久回**,與水洞下湧出的浪潮相激,匯成聲勢浩大的合奏。
朱聿恒聽出這水聲在應和笛聲,不由地緩緩靠近阿南一些,與她一起專注盯著水麵。
陽關三疊層層相遞,原本哀傷婉轉的曲子,在洞中回**,一疊更比一疊高亢,那湧起的水浪也一波更比一波高漲,直至綺霞吹出最後一聲,笛聲**氣回腸之時,浪湧也到了最高點,隻聽得轟鳴之聲不絕,狂湧而出的水浪向他們直撲而來,聲勢浩大。
阿南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綺霞,帶著她緊緊貼在洞壁上。
浪頭撲過,三人都是渾身濕透,綺霞盯著內側水洞呆了半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撲到水洞邊緣,邊哭邊喊:“白漣,白漣!”
那狂湧的水流依舊汩汩向外,眼看內外洞的水一起升高,已經沒到了膝蓋,阿南趕緊將她拉起,說道:“站高一點,我先幫你把皮囊裏灌滿氣,等水漫到胸口,帶你一起下水……”
話音未落,水麵嘩啦一聲,隻見一條人影破浪而出,大口喘息著爬了上來。
洞內幽暗,但綺霞早已撲了上去,緊緊摟住了他:“你沒事吧?”
“沒事,你的笛聲引動了水下機關,那浪湧果然可以抵消水下怪象,如今水洞已暢通無阻。”江白漣抹了一把臉,看向朱聿恒與阿南道,“我順著洞窟往前探了一段路,前方水路很長,但已隱約透出光亮,也有了出水麵。我怕你們在這邊擔憂,因此看到出口便立即返回了。”
“有光亮有水麵,可以出水底洞窟了?”阿南雖覺驚喜,但看看朱聿恒的情形,又有點擔憂,問江白漣:“你說水路很長,具體大概是多長距離?”
江白漣估摸了一下,說:“我全速遊過去,大約不到半盞茶工夫。”
不到半盞茶,對於他和阿南來說,勉強可以通行,但對剛剛嗆水醒轉的朱聿恒與不會水的綺霞來說,絕不可能。
阿南正在猶豫,卻聽朱聿恒道:“你和江小哥先送綺霞過去,然後你帶回氣囊接我即可。”
阿南看看這湧起的水浪,剛剛還是沒膝,如今已經到了大腿一半,再看這洞中空間,抿唇匆匆道:“若水漫上來了,你貼著牆壁,盡量往高處攀爬。”
“我會的。”朱聿恒應道。
水漲得極快,事不宜遲。江白漣負起綺霞,阿南在後方搭住她,要帶她下水。
綺霞擔憂地看看正在洞壁上尋找攀爬點的朱聿恒,囁嚅道:“這邊如此危險,要不……你們先帶殿下過去……”
江白漣看著朱聿恒,也一時不敢開口。
朱聿恒利落道:“我留下比你好,至少我會水,即使漫過頭頂我也可以浮上去堅持一會兒。”
“記得在入水之前調整呼吸,吸兩次,呼一次,這樣入水時間可以久一點。”阿南匆匆教他呼吸法,便不再浪費時間,拉著綺霞便躍入了水中。
水下洞穴一片黑暗,幸好江白漣對水流極為敏感,帶著她們循著流動的方向一直向前而去。
阿南與他一起護著綺霞,一邊往前遊,一邊竭力記住水下路徑,以免待會兒走錯路徑。
在黑暗之中穿行,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就在阿南都覺得窒息之時,蜿蜒的洞窟在前方拐了個彎,他們轉過角度,麵前水麵忽然開闊,上方漣漪隱隱,透著五色光芒。
正用皮囊吸著氣的綺霞雖然神誌昏沉,仍不免“咦”了一聲。
江白漣拉著、阿南推著綺霞,兩人將她送出水麵。
一經出水,五彩光芒頓時撲麵而來。
呈現在他們麵前的是個高約十丈的巨大空洞,洞壁斑駁嶙峋,顯然已被海浪蝕空多年。但在海麵之下,卻有明亮圓轉的光輝如巨大的日輪投射在洞壁上方,在日輪的正中,是一尊放射光輝的佛像。
光輪足有十丈之高,中間的大佛坐像也有七八丈,正俯瞰著他們。五色光輝隨著水波流轉,金色大佛在**漾波光中顯得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見麵目端嚴沉靜,頭結螺發肉髻,端坐在青蓮之上。
“這……這海底怎麽會有佛光?”綺霞瞠目結舌,而江白漣早已拉著她一起在佛像前跪下,連連叩拜。
阿南從水中鑽出,仰頭看向這大佛,心中忽然想起某年南海之上,她與公子曾一起見過的佛光。
可那隻是天邊依稀模糊的暈光投影,哪像麵前的佛光般絢爛清晰。
那時司鷲悄悄跟她說,一起看過佛光的男女,以後必受庇佑,能有美滿姻緣。
可如今看來,海上的虛幻影像,自身都是轉瞬即逝的東西,如何能護佑凡人的情意。
她與公子已是背道而馳,今生今世哪還有一起走下去的可能。
心如刀割,鈍痛彌漫在胸口,令她都開始不暢。
她深吸一口氣,將這突然湧上心口的記憶強行壓下去,心中暗恨起自己,在這般危急之中,為什麽還要在意那些傷感心情。
想到阿言還在漆黑洞窟中危在旦夕,她立即抄起氣囊灌飽紮緊,一個猛子紮下,沿著原路返回。
順著記憶的路徑,她快速潛回洞窟中,剛穿過水洞便心口一涼。
刻著陽關詩句的那個洞穴,早已被水徹底淹沒。
她急忙往洞頂浮上去,手一伸卻摸到了石頭,原來上麵早已沒有了任何足以讓人呼吸的空洞,整個洞穴早已被水灌滿了。
她估算錯誤了,這水來得比她設想的還要快,還要多。
她心下大急,立即摸著洞壁,四下搜索朱聿恒的蹤跡。幸好,在前洞的入口,她依稀瞥見了一抹晦暗的珠光。
她立即撲上前去,卻見朱聿恒的身影半沉半浮在黑暗之中,隨水漂流。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扳轉過來,一手解下氣囊,想要按在他的口鼻之上。
朱聿恒轉過身來,臉上卻已罩了一個氣囊,夜明珠的微光下他看見了阿南,浸在水中的眼睛亮了亮,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水中無法開口,隻緊緊拉住了阿南的手。
阿南不知他這氣囊從何而來,亦不知他一個人時發生了什麽,環顧周圍隻覺詭異無比,當下便拉起他,帶他順著水道急速遊向前方。
穿過黑暗的洞窟,終於來到那個被佛光照亮的洞穴中,兩人都是疲憊至極,趴在石壁上喘息不已。
緩過一口氣,阿南抓過那個氣囊看了看,問:“哪裏來的?”
朱聿恒搖了搖頭,說道:“我在洞中等你回來,誰知不久後水勢便飛速上漲,很快將整個洞窟徹底淹沒。我算了下江白漣離開的時間,估計自己撐不到你回來,正在絕望之際,水中忽有人影從我身邊遊過,將這個氣囊塞到了我的手中。我循著他離去的方向追去,但他早已消失在了前方黑暗的水洞中,直到你來接我,他也沒再出現。”
“奇怪……”阿南嘟囔著,拿過他那個氣囊,翻轉過來看了看,眉頭忽然微皺起來。
朱聿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氣囊的接口處,烙著小小一朵火焰痕跡。
“這是?”朱聿恒抬眼看她。
“這是傅靈焰、也是拙巧閣的標誌。”阿南的手指摩挲過那朵火焰標記,神情不定,“難道說,拙巧閣的人也進來了?薛澄光帶進來的?”
但拙巧閣的人過來,又為何不光明正大現身,隻暗地裏給朱聿恒一個氣囊,又立即離開呢?
“而且,水陣已經發動,周邊青鸞亂舞,連那麽遠的碼頭都受影響,憑薛澄光那點道行,又如何能潛進來?”
事發詭譎,在這怪異的情境之中,兩人一時也探討不出個所以然,也隻能先撂開了。
朱聿恒起身環顧周圍,見洞中並無任何可供出入的口子,便問江白漣:“此處可有通道?”
“有,就在斜下方。”江白漣指著水底,臉色十分難看,“隻是,下麵那一道坎,咱們怕是過不去。”
他是最講究口彩的人,聽他都說過不去,阿南心知必定艱難無比。
但她抿抿唇,立即道:“過不去也得過,我潛下去看看,你們做好準備。”
綺霞一把拉住她的手,說:“要不算了吧,阿南,咱們就在這兒呆著,我相信朝廷一定會傾盡全力來救殿下的……”
阿南搖了搖頭,抬手輕拍她的手背,道:“陣法發動,這水城馬上就要和錢塘灣下麵一樣,夷為平地了。如今出口已被青鸞所封鎖,我們困在其中無法逃離,如今唯一的辦法,隻有盡快尋到陣法中心,將其摧毀,讓這些青鸞氣流徹底停止,才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綺霞臉都青了:“所以……我們還得去破解陣法?這……這麽大的海底,這麽縱橫交錯的水下洞窟,怎麽找得到陣法中心啊?”
阿南自然也知道希望渺茫,但她用力握著綺霞的手,道:“至少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拚一把還有希望,不拚一把,隻能被水城埋在海底,永遠也出不去了!”
五彩佛光下,綺霞的臉色一片煞白,她捂著小腹,喃喃道:“可……可我不會水,我不想拖累你們……”
“什麽拖累,你可是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大功臣,我們能到這裏,全都是靠你。”阿南摟住她,與她碰了碰額頭,低聲道,“別擔心,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信你的江小哥,我們一定會帶你走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