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92章 寒雨連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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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正是楚元知。他喘息未定,啞聲道:“南姑娘,我……我來找璧兒。”

阿南錯愕不已:“金姐姐?她怎麽會來這裏?”

楚元知麵如死灰,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倉促遞給她。

阿南接過來一看,上麵寫著一行字,倉促的行筆難掩娟秀字跡,顯然是金璧兒所寫——

我已知該去往何處,待解疑釋惑後即回。小北若問起,便說我出門急事。

阿南皺眉還給他,問:“那你怎麽知道,她來這邊了?”

“我見她出走,便趕緊去碼頭驛站處打聽,才知道今日早時,她上了一艘船離開了杭州,那船,正是拙巧閣雇的……”

阿南想了想,眉頭一揚,問:“她來拙巧閣打探了?”

楚元知有些茫然:“打探?打探什麽?”

阿南怕後麵的人追上來發現她,當下示意楚元知往蘆葦叢深處走了十餘步,才壓低聲音道:“昨晚我到你家,與金姐姐聊了些事情。她已經知道是你的六極雷失控,導致了徐州驛站那場大火。但她與你二十年夫妻,深知你的為人,我們都認為背後肯定還另有一個動手腳的人。看來,金姐姐說的已知去哪裏尋找,應該就是拙巧閣了。”

楚元知不敢置信:“可她一個弱女子,又常年不出家門,如何能來得了拙巧閣?”

“金姐姐表麵柔弱,內裏堅韌,比你想象的可要能幹許多。我們先找到她,再詢問細節吧。”阿南示意他貓下腰,小心點跟自己走,以免驚動搜尋她的人。

兩人都是熟悉拙巧閣的人,在蘆葦叢中也未迷路,逐漸接近了碼頭。

枯柳衰陽,碼頭果然停著一艘外來的船。

薛瀅光帶著眾弟子搜尋到了這邊,正站在碼頭查看。

船老大招呼著船上乘客下來,隻見一個兩個都是提著包袱的中年男女,顯然是年關將至,拙巧閣尋來做短工的。

隱在蘆葦叢中的楚元知一眼便看到,陸續下來的人中,赫然就有金璧兒。她混在一群膚色黧黑、一看便做慣了粗活的人中間,頗有些格格不入。

薛瀅光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多看了兩眼。

她們之前曾一起去過玉門關。但金璧兒當時臉上毀容的疤痕未褪,在人前一直戴著帷帽,拙巧閣的人並未見過她的長相,自然也認不出她來。

薛瀅光草草詢問,知道她是繡娘,來織補閣中布幔帷帳類活計的,又看她一雙手確是幹慣了家務活、擅長針黹的模樣,便也轉移了注意力,率人又去別處搜尋刺客去了。

阿南與楚元知悄悄跟著金璧兒一行人,沿著拙巧閣蜿蜒的路行去。一路上,一群工人陸續被分派到個個地方,最後隻剩下金璧兒和幾個婆子。

再往前走,路徑盡頭出現了一座荒僻的小院。

小樓顯然空置已久,婆子帶著金璧兒等人進入,說這邊帷幕蟲吃鼠咬,顯然是要全換新的了。如今新的布匹已經送到,她們得趕緊把布匹裁剪縫紉好,趕在年前掛上去。

幾個人進內又是量尺寸又是對花色,正在忙亂間,金璧兒抬眼看見院外花窗處,有個人向她招了一招手。

她依稀看出那是阿南,一時不相信她會出現在這裏,手中下意識整理著布匹,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卻見婆子走到她身邊,一指旁邊的耳室道:“金娘子,你去隔壁量一量門簾尺寸,看看哪種花色合襯。”

金璧兒忙應了,拿著尺子過去耳室。

小小屋內隻有一扇支摘小窗,顯得暗暗的。她量著門框大小,心神不定地望著門外,果然看見阿南溜了過來,觀察四周無人,又揮手示意後方。

院垣後,楚元知的身影隨之出現。金璧兒手一顫,木尺差點掉在地上。

二人擠進耳室,阿南回身掩了門,壓低聲音問:“金姐姐,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金璧兒神情有些慌亂地避開楚元知的目光,死死攥著手中木尺不說話。

阿南打量她的模樣,說道:“金姐姐,我知道你自己肯定來不了這裏,說吧,你究竟是怎麽來的?”

楚元知卻沒說話,隻抬手握住金璧兒的手,示意她跟自己回去。

他那雙受損後一直顫抖的手,握著她的力道,一如這些年來的不離不棄。

見丈夫甘冒大險至此尋她,金璧兒眼淚不禁奪眶而出,終於敞開了道明一切:“南姑娘,我跟你說過,元知與我這輩子的錯,可能永遠也找不到罪魁禍首了。但是……”

就在阿南向楚元知打聽拙巧閣暗道之時,她也在屋內關注著,想著要不要趁阿南潛入拙巧閣時,托她順便查一查當年徐州驛站的事情。

就在此時,她一回頭,卻發現身後站了一個隱在黑暗中的青衣人。

她驚慌之下正要呼喊,那人卻已利落捂住了她的嘴巴,將她拖到了角落。

他聲音腔調低沉古怪,在她耳邊問:“你想知道,當年你丈夫設的火陣,為何失效殃及無辜嗎?”

對方如此準確地將她盤繞於心頭多年的疑竇與重壓說了出來,金璧兒慌亂震驚之下,一時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而對方見她如此,便說了聲“明日早些帶上戶籍文書去鬆亭口,拙巧閣在找女工”,隨即放開了她,退開了一步。

金璧兒驚疑不定,尚未反應之時,那人已經轉身向窗外躍去,轉瞬之間無聲無息消失。

就如他來時一般,別說金璧兒,就連屋外的阿南與楚元知都未曾察覺。

她輾轉難眠,思慮一夜。第二天一早,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去了鬆亭口。

鬆亭口在僻靜的街道交叉處,涼亭中正有牙婆帶著十餘個女人過來。她假裝進內歇腳,注意對方,果然是拙巧閣要找繡娘,正在此處挑選手腳勤快能幹活的女人。

在家中畏畏縮縮生活了四十來年的金璧兒,此時鼓起最大的勇氣,強自鎮定上前詢問,說自己家中貧困,想著尋一份工來做做,補貼家用。

拙巧閣的人聽她確是本地口音,又讓她與繡娘們一起試了活計,便讓她過來,年前做一個月短工。

可她沒想到的是,剛下碼頭,自己的丈夫居然已經潛入了這邊來尋她,到得比她還早。

“那個指引你來這邊的青衣人,究竟是誰,又為了什麽原因?”聽完金璧兒的講述,楚元知喃喃。

“為了引我們入陷阱!”阿南心中一凜,立即跳了起來,“楚先生,快帶金姐姐走!”

楚元知自然也明白過來,這定是拙巧閣利用金璧兒設的陷阱。他拉起金璧兒,向外奔去。

然而對方既已將他們引入拙巧閣,在重重機關中,哪還有他們逃跑的機會?

耳室狹窄,門口轟然聲響,頭頂安裝的鐵閘早已落下,眼看便要以泰山壓頂之勢向他們壓下。

楚元知立即帶著金璧兒後撤,免得被鐵閘一夾兩段。

但,就在他們後退之際,卻聽得風聲呼嘯,楚元知眼睛一瞥後方,頓時臉色大變。

後方磚地已經旋轉變換,下麵無數鐵刺突出,隻要他們一回身,便要踏入鐵刺之中,腳掌必被穿個通透不可。

此時前有鐵閘後有鐵刺,三人已呈進退兩難之勢。

楚元知一咬牙,抬腳一勾麵前的凳子,將鐵閘抵住,同時將金璧兒一把推了出去。

金璧兒在驚慌失措之中,打著滾撲了出去。

就在她滾出鐵閘之際,凳子被軋得粉碎,僅僅停滯了半刻的鐵閘再度落下。

金璧兒的身體已經大部分鑽出了鐵閘,但右腿還卡在閘內,眼看要被鐵閘硬生生截斷。

楚元知一個箭步撲上去,抵住金璧兒的右腿往前疾推,要拚了自己的脊背粉碎,換得金璧兒逃出生天。

金璧兒被他一把推出鐵閘之外,倉皇地回頭看向他,見鐵閘正向著他身軀落下,眼看要將他壓得粉身碎骨。

她頓時嚇得肝膽欲裂,大叫出來:“元知!”

話音未落,隻聽得軋軋聲響,鐵閘已如泰山壓頂。

楚元知緊緊閉上了眼睛。

死生訣別之際,他用盡最後的力氣,隻向金璧兒抬了一下手,示意她快跑,別回頭看慘死的自己。

但,壓在他脊背上的鐵閘忽然停止了下落的力度,懸停在了離地不到一尺的地方。

他錯愕不已,腳尖倉促在壁上一蹬,快速滾出了鐵閘,回頭看向後方的阿南。

阿南已經根據牆麵的振動與地麵的痕跡,趕在鐵閘落地前鎖定了操控中心。

此時,她已掀開了耳室的桌板,露出了下方的鐵扳手,一腳蹬在上麵,竭力要將它控製住。

可是鐵閘沉重無比,怕不有千斤之力,即使用盡了最後的力量,她也隻是稍微緩了一緩下落的力量,無法讓它再度抬升。

楚元知隔著那隻剩了一尺不到的鐵閘口,看向阿南。

電光火石間,楚元知隻看到她一抬下巴,示意他立即帶上金璧兒,逃出險境。

未待他猶豫遲疑,隻一刹那,鐵閘便再度重重落下。

阿南手中的鐵扳手忽然一沉,對方顯然早已料到他們三人逃離時,她可能會尋到鐵閘的控製處而啟動這個扳手,因此旁邊早已設下了後手。

扳手連接處忽然旋轉,數道鋼爪探出,將她的右手緊緊扣住,鎖在了扳手之上。

.

阿南當即抬腳蹬在扳手下方,竭力縮手,意圖抽出禁錮。

但已經來不及了,扳手轟然下墜,直接陷進了地下。

眼前一黑,精光閃動,下方數道鋼箍彈出,驟然收緊,她的手尚未抽出,眼看整個人即將被緊緊縛住。

陡然麵臨絕境,阿南卻毫無懼色。她一向最擅機變,此時足尖在扳手上一點,左右腳掌纏在鐵杆之上,整個身子忽然之間便橫了過來,險之又險地避過了那原本必中的鋼箍,從間隙中穿插了過去。

身後有人輕微地“咦”了一聲,顯然對方並沒料到她在這般間不容發的困境之中,居然還能順利脫出樊籠。

阿南右手被製,但左手立即抄向臂環,上麵的鉤子彈出,被她一把抓住,探入了鋼爪機竅之中。

後方的人自然不會任由她脫逃,身後呼嘯聲傳來,勁風將她籠罩於內。

阿南右臂被鎖,身體無法脫離扳手,唯有雙腿可以自由活動,她倒提身子,向後疾踢,黑暗中隻聽風聲驟急,對方被她踢個正著,趔趄退後惱羞成怒,刷一聲輕響,手中長刀已向她襲來。

阿南整個人借著鋼爪的力量,倒懸於半空,聽風辨聲躲避淩厲刀鋒,幾次險險從刀口上越過,避開對方攻勢。

但她也知道,自己這樣堅持不了多久。畢竟,對方可以從四麵來襲,而她被鋼爪困於方寸之間,完全陷入了被動局麵。

更何況,她的四肢受過重傷,一時騰挪閃移雖然撐得住,但大幅度的動作已使關節隱隱作痛,時間一久必定反應不及。

因此,她一麵借助靈活走位躲避對方,一邊分心二用,左手持著小鉤子插入扳手內部,直探鋼爪的銜接處。

可那鋼爪嵌在扳手之內,銜接處深藏於鋼塊之中,她一時根本無法觸及內部。

對方顯然也已不耐,抓住一個空隙,手中刀尖進擊,狠狠向著她的胸口刺了進去。

阿南雙手在機關處,唯有借助雙腳拆解躲避他的攻勢,此時對方已經進擊至胸口門戶,她的雙腿顯然無法回護。

萬急之中,她足跟在扳手上一抵,膝蓋上頂,拚著自己的膝蓋被刀尖割出一道血口子,身體蜷縮著淩空上翻,整個人倒立翻上了鐵扳手。

對方的刀擦過她的膝蓋,在鐵扳手上劃出一道火花,隨即當的一聲,死死卡在了鐵扳手與下方機括的相接處。

而阿南因為動作太過迅猛,被製住的右手腕也在瞬間哢的一聲脫臼,劇痛襲來。

但伴隨著劇痛傳來的,還有輕微的“哢噠”一聲,讓她在絕望中精神一振——是她左手中的鉤子,已探到了連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