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我養你啊
2013年，武漢的晴川街道，太陽很大，天氣炎熱。
吳豫穿件背心騎著某某快遞的電瓶車駛入偏街，他左手還拎著外賣盒。不光是送快遞，順便還做做送外賣，一份工，兩份賺嘛。
偏街車況有些混亂。
吳豫一個急刹，避開了對麵的汽車。
汽車不滿地朝他按按喇叭，他點頭表示歉意。
在偏街盡頭的一處居民樓裏，吳豫拾級而上。
吳豫敲開門，把外賣盒和快遞遞過去，說，一共十六。
門內男人接過外賣查看。
男人說，怎麽這麽慢呀？
吳豫憨憨的笑，說，路上堵車。
男人挑剔地拿出外賣盒子，拿給吳豫看：不是吧，這也關堵車的事？飯菜都成一坨了，怎麽吃呀？好好送快遞就快遞嘛，還非要送外賣，不專業啊你們！
吳豫伸著腦袋看，和對方攀談起來，說，哥，要真專業了，該怎麽做啊？
那男人說，現在啊，越來越多人不願意自己做飯，也不願意外出吃飯，我看啊，以後送外賣，要成為一大產業，首先可以多征募騎車人，因為騎車比開車方便，成本也低，其次啊，最好要統一服裝，黃色的就比較醒目，黃袍加身嘛，藍色的也行……名字還要起一個比較好聽的，就叫“餓了嗎”。
吳豫也沒心思聽他扯，視線遊移到他的脖子上，幹幹淨淨。
吳豫轉身走後，聽見男子還在兀自念叨，送外賣要搞成大產業啊，以後還要和網絡相結合，隨時隨地都可以下單送餐，嘖嘖，這是商機啊，兄弟你刺激了我的創業靈感，要不要一起創業啊？
吳豫心想，這人真夠神經質。
吳豫不知道的是，後來這男子真的投身了外賣行業，還做出一個家喻戶曉的APP，滿足有許多宅男宅女的吃飯需求。此為後話，按下不表。
幾天後，又是一處居民樓。吳豫走出來，喪氣的把被人拒絕的快餐丟進保溫箱，他隨手畫掉了筆記本上的一個地址。
吳豫接著往前走，他筆記本上的地址還很多。
在另一處居民樓前，吳豫遞過包裹。
門內是個女人，哄著懷裏哭鬧的孩子。
女人說，你能去小區門口幫我把牛奶取了嗎？
吳豫一臉錯愕：我？
女人說，我實在騰不開手，哎喲，小祖宗，你別哭了。
孩子依舊哭鬧個不停。
吳豫認輸，好好好……你等等。
一處麻將館內，晚上。
吳豫繼續送著快遞和外賣。
吳豫喊，一共四十八。
吳豫偷偷觀察櫃台找錢的男人。
麻將館老板脖子上有紋身！他穿的襯衣把紋身遮了一大部分，吳豫隻得放大動作。
麻將館老板不悅，說，嘶，你幹嘛呢，鬼鬼祟祟的。
吳豫一臉憨厚，說，哦，沒有，我看見你脖子上紋身挺好看的。
吳豫指指麻將館老板的脖子。
麻將館老板聽了奉承，喜形於色。
麻將館老板說，想看直說唄。
麻將館老板立馬扯開領子扭頭給吳豫看，吳豫湊了上去。
麻將館老板說，我上個月才紋的，花了我好幾千呢。
看見紋身全貌的吳豫很是失望，和自己熟悉的圖案差得太遠，筆法功力更是一眼就辨別出了高下。
吳豫陪著笑，說，是……是挺好看的，謝謝您啊。
吳豫接過錢就走了。
這一天，吳豫累了，正蹲在快餐店的門口吃飯，對街的時裝店在播放著陳奕迅的《穩穩的幸福》，這首歌於2013年1月23日正式發布。
老板娘過來就把一堆被拒收的快餐扔旁邊。
老板娘罵罵咧咧，餐又沒送完，還有人投訴，這些都得從你工錢裏麵扣啊。
吳豫神色尷尬，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他實在已經沒有多少工錢可以扣了。
驀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多少錢，我給。
吳豫抬起頭，看見了漂亮的黃蕭。
黃蕭遞上錢，示意老板娘離開。
黃蕭穿著白體恤和牛仔褲，和在夜場裏濃妝豔抹、性感嫵媚的裝扮全然不同，她身上有著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她大咧咧的也盤腿坐在地上，坐在吳豫旁邊。
黃蕭說，好久不見啊？
吳豫說，是啊，別坐地上，弄髒你衣服。
黃蕭說，那你請我進去吃飯吧。
吳豫低下頭，說，我沒那麽多錢。
黃蕭說，那我請你吧。
這是黃蕭最後一次見著吳豫，吳豫就快要找完所有武漢的線索了。
吳豫記得黃蕭當時點了最愛的雞雜米線，他就搞不懂，這個不愛吃麵食的人，是怎麽在武漢這樣盛產熱幹麵的城市生活的？
黃蕭說，找你可真不容易。
吳豫說，關鍵是沒什麽人找我。
黃蕭笑，說，你怎麽知道沒人找你。
吳豫一臉木然。
黃蕭說，我不是人嗎？
吳豫低頭，說，是。
黃蕭沉默了一陣，說，我要走了。
吳豫放下筷子，原來黃蕭找他，是來告辭來了。
吳豫問，去哪？
黃蕭說，回老家。我媽把我許給了村裏的一個光棍。
吳豫長大了嘴巴，說，不至於吧？
黃蕭說，你覺得呢？
吳豫笑著說，我也是光棍啊。
黃蕭把米線吃完了，大口大口的把湯也喝了。吳豫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真好看，雙雙的眼皮，笑起來像月亮彎。
黃蕭說，他有錢，那家人給的彩禮錢能讓我弟弟娶個媳婦。
吳豫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收起笑容。
吳豫感覺吃飯有點哽，隔了好久，才問出一句話來，他問，非要走？
黃蕭親親吳豫的臉頰。
黃蕭說，不走，我那一大家子，誰來養啊？
吳豫低頭吃飯，不說話。
很多年以後，黃蕭看了一部電影，這是一部香港的喜劇片，周星馳和張柏芝主演，女主角叫柳飄飄，男主角叫尹天仇。
這已經不是黃蕭第一次看這部電影。
在影片快結尾的時候，男主角尹天仇喊：喂，能不能別走啊？
柳飄飄衝著男主角尹天仇大聲喊：不走，你養我啊？
尹天仇想了半天，又追了上去，喊：我養你啊。
在黃蕭認識吳豫之前，她看著這樣的情節，隻是哈哈哈哈的大笑，她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花枝亂顫。
認識吳豫之後，黃蕭再次看這段情節時，她也笑了，笑得眼淚直冒，笑得紅塵顛倒，笑得人間冷暖變幻。
這世界上，怎麽有吳豫這麽傻的人。
不走，我那一大家子，誰來養啊？
這句話，明明是一句給吳豫量身定做的表白台詞。
這句話黃蕭一生問過吳豫兩次，她多希望吳豫能夠回答她，我來養！
電影和現實，還是有莫大的區別。
最後，黃蕭走了，留給吳豫一千五百塊錢，吳豫說什麽都不要，黃蕭說是當時合租房屋吳豫墊付的錢。
吳豫不要。黃蕭放在桌上，便走了。
她不敢看吳豫，她怕一看就會崩潰。
吳豫繼續端起飯盒吃飯。
街角還在放著《穩穩的幸福》。
我要穩穩的幸福，能抵擋末日的殘酷，在無邊的黑夜，能有個歸屬。
吳豫吃著吃著被嗆得咳嗽起來。他端起黃蕭沒有喝完的湯，大口的喝，湯很燙。他非但沒有緩解咳嗽，反而咳嗽得更厲害。
黃蕭剛剛是怎麽把這麽燙的湯喝下去的？
吳豫的嘴唇碰到了碗沿，碗沿上是黃蕭剛剛留下的唇膏印。
淡淡的色號，很適合白天的她。
吳豫的咳嗽根本止不住。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咳著咳著眼淚就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