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決裂

字體:16+-

北遼遊騎的任務是查探北疆軍可能的援軍。

發現後,稟告的同時,發起第一波阻截。

這任務不複雜。

但北疆軍沒來。

鎮南部的那些草雞騎兵也沒來。

卻來了一隊大遼騎兵。

“是我們的人!”

一眼看不到邊的大遼騎兵沒法假扮,北疆找不到那麽多大遼製式甲衣和兵器。

可沒想到的是,這支大軍對他們發動了突襲。

這幾乎是一場屠殺!

殘存的遊騎潰逃。

以至於來不及給大軍報信。

赫連督想過許多種可能,比如說楊玄早已在兩側,甚至是後側布下伏兵,故而他在大營中留下了五千人作為阻截和預警。

兩翼他最為重視,派出了大量遊騎警戒。就算是北疆軍來襲,他也能從容布置。

所以,他不擔心兩翼,反而不時詢問身後方向的動靜。

但沒想到的是,左翼突然出現異動。

“是林字旗!”

赫連督看著那些大遼騎兵正追殺自己的遊騎,腦海中就像是猛地繃斷了什麽似的,麵色劇變。

“是林駿!”

他的嗓子有些沙啞,“攔截!兩翼回撤,攔截!”

長陵眸子一縮,看著左翼那些北遼騎兵,沉聲道:“是林駿!唇亡齒寒,難怪楊玄有恃無恐!”

沈通雙手握拳,“楊玄若是大敗,我大軍就能**。林駿剛控製辰州,立足未穩,不堪一擊。故而,他必須要出兵,救援楊玄!”

林南罵道:“這個逆賊!當千刀萬剮!”

長陵眯著眼,“林駿被楊玄利用了一把,卻甘之如醴!”

沈通苦笑,“難怪他以三萬迎擊我軍八萬,依舊從容不迫。原來,他是在這裏等著。”

長陵看著他,“敗了!”

“什麽?”沈通不解。

兩翼的騎兵潮水般的在撤回,往左翼進發。

長陵說道:“我說,敗了!”

沈通說道:“敗不至於。大長公主,我軍依舊優勢,能從容而退。”

“我說的敗,指的是赫連督。”

赫連督正在那裏指揮麾下應變,“撤回來,騎兵接應步卒,徐徐而退,不可急切!”

沈通蹙眉,“大長公主的意思……”

“赫連督隻想到了北疆軍,這是大將之材。而楊玄卻斷定林駿不得不出兵相助,這是……帥才!”

大將之才,可縱橫沙場。

帥才,在朝堂之上亦能指點江山。

兩者不是一個級數。

可老夫也沒想到……沈通麵色紅了一下,“老夫慚愧。”

“我失望的是,自己並未想到這一點!”

長陵的心情莫名,談不上難過,也說不上歡喜,“我不懂廝殺,但我知曉,戰陣並未簡單的兩軍對壘,還得要站在廟堂之高去思索,應對。他想到了,我,卻沒想到。”

沈通趕緊安慰,“大長公主未曾經曆戰陣,自然要差他些……”

敵軍撤離,北疆軍愕然之餘,紛紛看向右側。

“那不是北遼軍嗎?”

“北遼軍怎地來了?還大打出手。”

“那是什麽?林字旗!”

“是林駿!”

“林駿竟然幫著咱們,這是何意?”

先前的廝殺激烈,北疆軍將士全憑一口氣撐著,此刻敵軍撤離,他們身心一放鬆,疲憊潮水般的用來。

“吃幹糧,歇息!”

上官在喊。

赫連榮歎息一聲,捷隆看著楊玄的眼神中都是崇拜之色,聽到歎息就找茬,“你這是不滿?”

“老夫並非不滿,而是……有些悵然。”赫連榮歎道:“老夫也曾執掌一方攻伐,總是覺著自己了不得。上次敗給國公,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氣。可今日一戰……三萬對八萬,老夫總覺著國公孟浪了些。可沒想到的是,林駿來了。”

捷隆默然,第一次沒有乘勝追擊。

赫連燕看了他一眼,“從得知林駿對辰州動手之後,國公就沒催促過援軍。”

這下連捷隆都明白了,“國公就等著林駿!”

這等廟算,堪稱是雲淡風輕,卻令人隻能仰視。

薑鶴兒問道:“國公是故意讓援軍晚來的嗎?”

肯定是故意的!

這是眾人的想法。

楊國公正在觀看大遼內部爭鬥,聞言隨口道:“援軍若是加速,少說得多死兩千戰馬。既然如此,不如多死兩千北遼人。”

原來,國公隻是單純的想減少些損失。

一麵是三萬大軍麵對強勢對手果斷出擊,損失不小。

一麵是不舍損失一些戰馬。

這二者看似矛盾,可仔細一琢磨,卻格外的和諧。

老賊在記錄:三萬迎擊八萬,此乃磨礪民心軍心之舉,若援軍至,則成了對峙……

他抬起頭,就見王老二好奇的看著自己,“老二幹啥?”

王老二問道:“老賊你還想做名將?”

“不了!”

“那你想做什麽?”

老賊的眼中盡是堅毅:

“名帥!”

……

“停住!”

林駿勒住戰馬,身後,兩萬騎兵開始結陣。

對麵,曾是同袍的北遼軍在集結。

八萬大軍有五千在大營,右翼三千,先前的攻擊損失數千……還剩六萬餘人馬。

北疆軍那邊也損失不少,此刻正在吃幹糧歇息。

隻需半個時辰,一支生龍活虎的軍隊將會再度出現。

林駿把目光收回來,“三萬對八萬,赫連督這個蠢貨,竟然算不到我的到來。寧興沒有大將了嗎?”

這話,帶著輕蔑之意。

沈長河說道:“使君,赫連督是皇帝的心腹。在這等時候,皇帝得提防各方勢力,故此,令最信任的大將領軍出擊,這是必然。”

這等時候,看的不是能力強弱,而是誰更忠心。

“他擔心路上林雅的人弄鬼?”林駿笑了笑,“該告訴他們了。”

林駿策馬衝出陣列,回頭,喊道:“誰還記得當年的南疆?”

大唐的北方,對於北遼而言卻是南方。

陣列默然。

看著對麵的大遼軍隊,情緒有些古怪。

哪怕這一路做了許多工作,此刻沈長河心中依舊有些忐忑。

他擔心某個軍士突然喊一嗓子‘我降了。’,瞬間,大軍就崩了。

“當年的南疆,曾壓的大唐北疆苟延殘喘。可你等再看看如今的南疆,內州,坤州,龍化州……接下來該是何處?泰州,辰州,潭州……大遼疆土被侵蝕,將士們在庸才的手中橫死,或是淪為俘虜,為大唐北疆修路種地。誰願意?”

沒誰願意!

這番話令人想到了當下的局勢。

三州丟失,大遼南方的局勢急轉直下。

“知曉是什麽驅使我執掌三州嗎?”林駿指著南方,“我在潭州時,接到了鷹衛的消息,楊玄決意要把北疆往前推進一步。也就是說,他拿下三州之地後,將會往右橫掃過來。接下來便是泰州……”

這個戰略意圖很誘人。

那些將士看著有些憤怒。

再蠢的人也知曉,若是楊玄揮師右轉,以前的那些蠢貨,絕對擋不住。

唯有眼前的這位大遼名將,才是楊狗的勁敵,唯有他,才能護衛我等!

內州三地丟失的有多快,此刻這些將士的意誌就有多堅定。

“楊玄拿下龍化州,隨即令錦衣衛刺殺金使君得手,他這是要在三州之中打下楔子。隨後左攻泰州,右打潭州。若是被他得逞,大遼南方,頃刻間就崩塌了。”

林駿指著對麵的大軍,“我領軍前來,為的是協防辰州。可寧興大軍的遊騎,竟然到了陳州一線,對我辰州斥候大打出手。他們要做什麽?”

沈長河喊道:“他們寧可把辰州、泰州丟給楊狗,也不肯讓咱們自救!他們寧可把咱們丟給楊狗,去北疆修路……”

將士們鼻息咻咻!

庸人是最好鼓動的……林駿神色冰冷,“大軍前來,卻瞞著我等,攻擊北疆,卻不通告……他們想做什麽?”

林駿擺手,“帶上來!”

一個被俘的北遼將領被架了出來。

“此人便是寧興大軍中領隊的斥候將領,說話!”

將領看著這些曾經的同袍,艱難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大將軍說……要滅了三州!但凡三州的將士,隊正以上,盡數流放極北之地。普通軍士,進敢死營!”

流放極北之地,有死無生。

敢死營,實則便是送死的地方。

也就是說,三州之地的軍隊,都被寧興視為叛逆!

對麵,林南說道:“大遼立國多年,威嚴猶在。那些將士多半是被林駿給蒙蔽了,否則怎敢謀反?下官的意思,鼓動一番,順勢出擊,先滅了林駿。”

赫連督看了北疆軍一眼,先前的死對頭正在歇息,但他們的騎兵卻出來了。

一旦這邊對林駿發動進攻,這些騎兵將會從側後給他一擊。

楊玄和林駿未曾商議,卻格外的默契。

一種荒謬感令赫連督想笑,想捧腹大笑。

他想問問,是什麽讓這等荒謬的事兒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大遼的南疆。

是皇帝的責任,還是林雅的錯失?

“你盯著北疆軍!”赫連督看著林南。

這是要他牽製北疆軍之意。

“下官領命!”林南肅然拱手。

這時,林駿那邊傳來喊聲。

“不能!”

這聲音聽著悲憤。

林南一怔,“這是……”

“那個逆賊在撒謊!”赫連督冷笑。

“清君側!”呐喊聲再度傳來。

“大將軍,林逆巧舌如簧,不能再坐視他鼓動三州將士了!”隨軍的文官此刻開始摻和。

“你等有法子?”赫連督看向了林雅一係的文官。

文官微笑:“自然是有的。”

“老夫洗耳恭聽!”赫連督是皇帝的人,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文官擺擺手,一個看著像是仆役的老人上前。

“這是左相家中的老仆,當年曾帶過林駿一陣子。”文官含糊介紹了老人的身份,“相公許諾,保林駿平安,三年後,再度起複!”

這不關老夫的事,但此刻若是能兵不血刃解決此事,再好不過了……赫連督點頭,“去吧!”

老人策馬過去。

“三郎!”

老人孤零零的過去,喊聲在對麵的呐喊聲中顯得格外孱弱。

對麵,沈長河說道:“有人來了。”

林駿策馬掉頭,眸光中多了一抹溫和,迅速轉為冷漠。

老人當年曾在林雅堂弟家待了幾年,專門伺候林駿。在林駿大些後便消失了。

此刻他的出現,勾起了林駿許多回憶。

“你是叔父的人。”林駿說。

這一刻,他對自己的身份再無懷疑。

林雅的私生子!

私生子!

“哈哈哈哈!”

林駿放聲大笑。

“三郎!”老仆距離林駿三步開外勒馬……林駿身後兩個好手,一個拔刀,一個張弓搭箭。

“你來作甚?”林駿問道。

老仆說道:“相公說,三郎是個好孩子,這些年為相公立功不少。”

“可他依舊出賣了我!”林駿冷笑。

“相公不得已。”老仆歎息,“三郎,回來吧!相公說了,保你平安。三年後可起複。相公還說,你拿下泰州的手段雖說狠厲了些,可當下的局麵卻少不得狠厲。

幾個孩子中,就你最像相公。相公說,從極北之地來到潭州,你定然不滿。可這是交換。年輕人,需要些磨礪,心性方能圓滿……”

“他的兩個兒子為何不磨礪?”林駿問道。

老仆苦笑,“他們,資質不好。”

“不,他們隻是從小過的太好了。”林駿說道。

老仆歎息,“三郎,回來吧!”

林駿搖頭,老仆心中一冷,“你若是不回去,便是大遼的叛逆。皇帝會想方設法滅了你,對麵的楊狗會尋機滅了你……何苦如此?”

“回去告訴叔父。”林駿指著地麵,“在此地,我四麵受敵,可卻知曉誰是我的敵人,誰是我的對手。我不再擔心刀子來自於身後。告訴他,我不是雛鷹,更不是他能隨意搓扁揉圓的棋子。”

老仆麵色大變,“三郎你……”

“回去吧!”

林駿策馬掉頭,戰馬轉動,他說道:“叔父曾說,要讓我做南地之王,告訴他,我自己會做!”

老仆絕望,落淚道:“三郎,你這是自絕於相公啊!”

“不是父親嗎?”

老仆如遭雷擊,抬頭看著微笑的林駿,“三郎你……”

“多年前我就知曉了,回去告訴他,從此,他隻有兩個兒子!”

噠噠噠!

北疆軍那邊來了數騎。

林駿擺手,“且去!”

“三郎!”老仆落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策馬掉頭。

北疆軍那邊來的是王老二,“國公說,辛苦了。”

這姿態好似上官,令沈長河也壓不住火氣。

“今日若非使君,楊玄怕是要狼狽而逃了吧!”沈長河陰沉沉的道:“若是使君決意與寧興大軍夾擊……”

王老二大大咧咧的道:“國公料到你會這般說,他說,要不,你試試?”

沈長河冷笑,剛想威脅。

遠方傳來了震動。

煙塵滾滾!

地平線上,仿佛無數人馬在疾馳。

那是南方!

“是北疆軍的援軍!”一個將領喊道。

王老二掏掏耳朵,對沈長河說道:“要不,你再把先前那番話,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