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爛透了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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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作甚?”

廖江緩緩起身,抬腳,抖了幾下。

可茶水早已浸入了他的鞋麵,難受之極。

他厭惡的看了一眼鞋麵,“拿一雙鞋子來!”

隨從在外麵應了,溫青尖利的道;“使君,楊玄這是率軍謀逆嗎?”

老賊看著他,有些好奇,有些譏誚的道:“國公若是要攻打化州,此刻你二人還有命在?”

長安一直在說楊逆楊逆,弄的北地官員提及楊玄,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謀逆。

廖江拍拍手,“秦國公此來可有朝中許可?”

地方大員越境必須有正當理由,而且必須得申請。

百姓出遠門得申請路引,官員出遠門同樣得申請,大唐就用這種法子,把一切都框在了屬於他們的框子中。

不得越雷池一步。

老賊看著他,“你覺著國公出個門,還得去報個備?誰能點頭?”

長安都說了楊玄是叛逆,你覺著楊逆出遠門還會和長安報備?

溫青看著廖江,心中發冷,“使君,集結軍隊吧!”

廖江點頭,“快!”

溫青看著老賊。“拿下!”

“住手!”

在兩個軍士撲進來之前,廖江喝住了他們。

老賊笑嘻嘻的道:“怎地,廖使君還想殺人滅口?來,不敢動手你是老夫的孫子!”

廖江冷笑,“看著他們。”

這是軟禁之意,但不敢拿人……這便是世家子弟的手段。

在事兒沒到絕望時刻之前,留下一分餘地。

這不是得饒人處且饒人,而是摸不清對手的底細時,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老賊也不以為忤,笑嘻嘻的道:“弄些吃的,娘的!這一路可把耶耶給饞壞了。”

廖江和溫青急匆匆的出了州廨,城中軍隊正在聚集。

“發現騎兵!”

斥候來報。

“多少人馬?”

“三千!”

“到了何處?”

“到了城門外!”

溫青麵色難看,“為何不關城門?”

斥候默然。

您沒說啊!

溫青看看廖江,廖江說道:“三千騎不是來攻城的模樣,無需關閉城門。”

他沒說的是,來不及了。

從老賊到達,到楊玄率軍趕到,壓根就沒給他反應的時間。

“去看看!”

此刻聚攏了數千軍隊,廖江信心大增。

“他若是敢侵占化州,那便是給長安造輿論的機會。”溫青想清楚了,“隻是不知他所為何來。”

“看看就知曉了。”

城門外,三千騎兵默然列陣。

對麵是數百守軍。

緊張兮兮的戒備著。

“使君來了。”

人群分開一條道,廖江等人策馬出來。

三千騎兵,看著整齊劃一。

果然是北疆鐵騎!

廖江想到了家中傳來的消息,說長安諸衛一直在操練,楊逆的好日子不長了。

此刻看到這些騎兵,他在心中把兩邊對比了一下,信心十足。

有北遼牽製,北疆如何是長安的對手?

想到這裏,他心中大定,拱手道:“見過秦國公。”

對麵,楊玄策馬出來,沉聲道:“廖江?”

“正是下官!”

“我要糧食!”

廖江一怔,“秦國公這是……好說!”

他以為楊玄是趕路需要糧食,如此,算是打發瘟神也好。

“給秦國公些糧食!”

廖江準備送些糧食給楊玄,隨後就派人快馬去長安報信。

三千騎,說句實話,若是有準備的話,化州都不怕。

但他腦海中始終有念頭在轉悠。

楊玄這是要去哪?

三千騎,不像是攻城略地的姿態,更像是趕路。

難道,是發生了什麽事?

“進城!”

楊玄策馬過來。

廖江心中一緊,“秦國公要作甚?”

楊玄看著他,“我要進城。”

“缺什麽秦國公隻管說,進城,沒這個道理!”

溫青也說道:“國公此行並未通稟長安,這不合規矩!”

“規矩?”楊玄突然一笑,指指外麵的災民,“那些是什麽?”

看到騎兵趕到,災民們下意識的避讓,甚至做好了逃竄的準備。

亂世人不如狗,一旦兩邊打起來,他們就是炮灰。

溫青不語。

“為何把災民丟在那裏不管不顧?”

楊玄指著災民們,怒火在奔湧。

溫青冷笑,“這是我化州之事,與國公何幹?”

“我進了化州,一路看到那些被洪水衝毀的村莊破敗不堪,那些村民絕望等待救助。可人呢?”

那些災民聽到這裏,有人緩緩走了過來。

“是秦國公!”一個男子說道。

“秦國公來此作甚?”

“若是我等能去北疆就好了。”

“是啊!聽聞北疆但凡出現災民,地方官員無需請示便能開倉放糧。”

這是楊玄的規矩:但凡發生天災,地方無需請示就可以調配各種資源,以人為先。

而在化州,洪災至今十餘日了,可化州官府卻無動於衷,甚至出動軍隊在官道設卡,封鎖通道。

廖江朗聲道:“大災後有大疫,下官不過是等天幹罷了。”

這等借口他隨口就來。

“那麽,這是什麽?”

楊玄指指幹燥的地麵,再指指天上的太陽,“我說,進城!”

廖江冷笑,“下官說了,規矩!”

“這裏是化州!”溫青森然道:“國公難道要謀反嗎?否則為何大軍威逼我化州軍民?”

他篤定楊玄不敢動手。

楊玄看了他一眼,右手一動。

啪!

溫青捂著肩頭慘嚎,楊玄手握馬鞭指著廖江,“狗東西,真以為我不敢殺人嗎?”

廖江的臉頰顫抖了一下,“你想謀反嗎?”

他同樣篤定楊玄不敢攻打化州。

啪!

第二鞭抽在了廖江的臉上。

養尊處優的廖江慘叫一聲,捂著臉,眼中閃過陰毒之色,“楊玄謀反!”

楊玄壓根沒搭理他,策馬過去。

“攔住!”

廖江喊道。

隻需攔住楊玄,他便是大功。

隨後稟告長安:得知楊玄率軍南下後,臣集結軍隊戒備,最終成功攔截楊逆。

至於災民,在大局麵前,就隻能暫且委屈一下了!

官字兩張口,上一張諂媚,下一張冷酷。

數千步騎開始列陣。

“這是要阻攔我?”

楊玄勒住戰馬。

果然奏效了!

廖江心中大喜,“秦國公若是想進城,除非踩著下官的屍骸!”

眾人心中一震。

看向廖江的目光都變了。

忠義無雙廖使君啊!

楊玄舉起手。

裴儉喊道:“拔刀!”

嗆啷!

三千騎兵拔刀。

楊玄看著那些守軍,喝道:“讓路!”

守軍變色。

陣列在動。

楊玄緩緩策馬上前。

身邊是虯龍衛,再過去兩側是烏達等人。

既然國公開口,那麽,前方就算是銅牆鐵壁,烏達發誓也得給國公打開一道口子。

緩緩逼來的是北疆軍啊!

守軍握著兵器的手都在顫抖。

他們人在化州,往來的商旅源源不斷的送來各種消息。

內州,坤州,龍化州,這些往日令北地軍民畏懼的地名,此刻成了北疆的疆土。肖宏德、桑元星、金恒……一個個曾經令北地凜然的北遼大將倒在了秦國公的大旗之下。

人的名,樹的影。

今日秦國公來了。

若是動手,勝算幾何?

看看楊玄的身邊,那些高大護衛手持盾牌,用弓箭偷襲的打算趕緊丟棄,否則下一刻就會被弄死。

再看看那個誰……背後兩個軍士身披麻袋,這不就是傳聞中以獵取人頭為業的王老二嗎?

那三千騎兵蓄勢待發,隻等楊玄一聲令下,頃刻間便能衝過來。

楊玄不想和這些人動手,但廖江顯然是想碰瓷。

他壓著心中的殺機,喝道:“我說,讓路!”

“擋住他!”

廖江喝道。

這是意誌的比拚。

戰馬緩緩逼近……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一個軍士突然手軟,長槍落地,然後下意識的往邊上閃避。

一個個軍士如釋重負的往兩側閃避。

就像是一陣大風吹過,吹開了一條通道。

而楊玄就這麽緩緩策馬進了通道。

他端坐馬背上,目光平視前方,目光所及,那些守軍紛紛避開。

就像是,披荊斬棘,劈波斬浪!

災民中有人讚道:“好一個威風凜凜的秦國公!”

溫青麵色鐵青,“無能之極!”

廖江說道:“快馬令人去長安報信,就說楊逆強行闖入化州,我率軍阻截,可將領無能,竟然退避。”

鍋,先丟開。

這是世家子的基本素養。

將領已經要瘋了,正在抽打那些避讓的軍士。

一個軍士挨了一腳,滾在一邊。

有交好的同袍扶起他,低聲道:“你為何躲避?”

軍士揉著腰,說道:“我也是化州人,使君把災民棄之不顧,秦國公來了,老子為何要阻攔?”

同袍惱火的道:“秦國公也不是來賑災的!”

“先前有斥候回來,說秦國公在村子裏給災民留了糧食。”軍士看著楊玄進城的背影,“和秦國公比起來,使君……就是個畜生!老子為何要為畜生效力?”

楊玄進城後,徑直去了州廨。

“把那些官員叫來!”

楊玄有些疲憊的揉揉眉心。

這一路他幾乎沒怎麽好好歇息過,一閉上眼,腦海中就閃過那些災民的慘狀。

“國公,歇歇吧!”

韓紀勸道。

楊玄搖頭,“元州雖說荒涼了些,小河村也頗為偏僻,可從未見過什麽天災。到了長安,歌舞升平,更是不曾聽聞這等慘事。到了北疆,最大的災禍便是對麵的北遼,擊敗他們就是了。此次我卻見到了人間地獄。老韓……”

楊玄抬頭看著韓紀,“若是敵人,我能弄死他們。可這些……他們都是大唐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擺擺手,“催促一番。”

韓紀默然,稍後和裴儉出去。

外麵來了六名官員,韓紀問道:“其他人呢?”

官員們沒說話,王老二嘿嘿一笑,“都躲在了家中,老賊帶著人正在去拿人呢!”

“吏治糜爛!”

韓紀看著頗為高興,裴儉眼中卻多了些黯然之色,見狀韓紀就問道:“這是為何?”

“那年我一家惶然逃離長安,看著,便恍若那些災民。”

“都過去了。”韓紀不會安慰人,“皇帝在深宮之中爭權奪利,臣子在外強取豪奪,地方豪強魚肉百姓……這個天下,是該換個人來做主了。”

裴儉不過是一瞬就收斂了心神,“國公看著有些憤怒。”

“這是好事。”韓紀說道:“唯有心係天下,才能主宰天下。”

“我此刻在想,國公能如此,怕是和他的出身有關係。”裴儉說道。

韓紀點頭,“國公出身貧寒,少小便受盡磋磨,這等人長大後多半會憤世嫉俗,可國公卻不同。老裴,這是什麽?這便是天意啊!”

“此刻大唐國勢漸衰,看著,竟是要出亂子的意思。若是重蹈當年陳國末年的覆轍,這個天下就被打爛了。那些草頭王,心中隻有地盤,哪有國公這等家國情懷?”裴儉說道。

“滾進去!”

老賊帶著人,趕著數十官吏進來了。

官吏們竟然穿著便服,有人身上鼓鼓囊囊的,不知藏了什麽東西。

“哎喲!”

一個官員被踹倒,滾了幾圈,懷裏跌落個小包袱,小包袱散開……

兩錠銀子!

“這是想跑哪去?”韓紀譏誚的道。

裴儉搖頭,“果真是爛透了!”

他從未如此覺得這個天下該換個主人。

“國公!”

楊玄出來了。

眾人行禮。

楊玄麵色好了些,說道:“我不管你等往日如何,如今我就一個要求,其一,打開糧倉,在城外設立營地,接納災民。其二,令各地官府開倉賑災……有沒有問題?”

一個滿臉油滑的小吏抬頭喊道:“咱隻聽使君的吩咐……”

剛好廖江和溫青進來。

聞言,廖江看了小吏一眼。

他,記住此人了。

楊玄擺擺手,“殺了!”

刀光閃過。

一顆人頭落地,滾落在廖江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