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舍得一身剮

字體:16+-

魏忠沒回來。

竇重知曉皇帝想讓自己弄掉魏忠的心思,但弄掉魏忠後,他將會成為勳戚們的對手。

對於皇帝而言,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兒——朕的忠犬不該是舉目皆敵嗎?

換個角度:拿了朕的好處,就得給朕幹活。

“陛下去做商人,一定是最刻薄的。”

雄州城頭,竇重幽幽的道。

身邊的幕僚說道:“陛下會震怒。”

皇帝讓你退兵,你說臣想挖坑埋個人,結果把自己給埋了。

“陛下能用的大將之才不多。”竇重淡淡的道:“再有,魏忠沒回來,算是為他除掉了一個對手。這,也算是功勞。”

幕僚看了一眼遠方,“大將軍,走吧!”

竇重突然撓撓頭,“魏忠的婆娘凶悍,回去怕是不消停。”

幕僚笑道:“大將軍令魏忠斷後的決定無懈可擊。”

“終究會被視為借刀殺人。”

竇重雙手撐在城頭上,一用力,身體反彈站直。

“不過,此戰後,老夫的名聲會差許多,再差一些也無妨。”

他剛想轉身,眼角仿佛瞥到了什麽。

好像是有人。

遠方官道上,烏壓壓一群人……

“敵襲!”

城頭有軍士高喊。

鐺鐺鐺!

警鍾長鳴。

守軍警惕的盯著遠方那些人影,心想,大戰終於要開始了嗎?

突然有人說道:“那好像是……是咱們的人。”

“對,是咱們的人。”

眾人仔細看去,果真如此。

“是潰兵吧!”

“潰兵可能保持著如此整齊的陣容?”

夕陽下,那數千將士保持著整齊的陣容,迅速接近。

幕僚心中一喜,“大將軍,可把此事當做是捷報。在混亂中,我軍奮起反擊……”

“喪事當做是喜事辦?”竇重的嘴角微微一撇,譏誚的道,“也好。”

他幹咳一聲,“開城門,老夫親迎。”

這個麵子給的夠大。

城門打開,竇重緩緩走出去。

對麵,數千將士跟隨著一個將軍止步。

為首的將領……額頭上高高腫起。

恍若生了個角。

“魏忠?”

……

“那個蠢貨。”

梨園中,剛得知竇重抗令準備伏擊李玄的皇帝怒了。

“朕讓他退兵,他卻想著伏擊楊逆。楊逆若是這般好伏擊,這些年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韓石頭說道:“陛下,竇大將軍乃是宿將,興許是有把握吧!”

“哪來的把握?”皇帝冷冷的道:“宮中有記載,名將們看似從容,實則每一戰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所謂必勝的把握,從來都是安慰帝王和麾下的話罷了。”

“陛下,貴妃來了。”

貴妃笑吟吟的送來了在這個季節罕見的果子。

皇帝看著她紅潤反光的嘴唇,“鴻雁的氣色極好。”

“是嗎?”貴妃摸摸紅唇,心想方才吃的太多了些。

皇帝吃著果子,打量了她一眼,“好似又廋了。”

貴妃心中一顫,“最近吃少了些。”

她擔心皇帝會追問不休,就換了個話題,“先前遇到了敬王,看著依舊是那個模樣。”

皇帝淡淡的道:“是人都有野心,朕隻是看著,當個樂子。”

一個人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愛,你還能指望他愛誰?

貴妃拿出曲譜,和皇帝並肩而坐,開始研究。

韓石頭悄然而出。

一身便衣的敬王正在外麵和內侍嬉笑說話。

“本王好歹也是個皇子,十九歲也是成親的年紀,總不能一直和侍女廝混吧?到時候王妃沒進府,先生幾個娃。本王不在乎臉麵,阿耶在乎啊!趕緊去稟告,就說本王求見……韓少監。”

敬王看到了韓石頭,笑著走過來,行禮道:“韓少監這看著越發富態了,倒是讓本王想到了那些富家翁。這等人別看不打眼,福祿壽喜樣樣俱全,乃是難得的有福之人。”

從搬出宮中後,敬王的嘴皮子就在瘋狂進化。

偽帝的狗崽子,果然上不得台麵……韓石頭淡淡的道:“陛下正在處置政事,下次吧!”

皇帝拿這個兒子當做是玩物,敬王進宮求見,十次中有九次見不到。即便是見到了,也就是行個禮,說句話,隨後就被趕走。

和狗一般!

這是某位宮女的評價。

“那本王下次再來。”

敬王笑嘻嘻的道:“本王知曉韓少監不缺什麽,便送個自己編的老牛。老牛厚重,阿耶喜歡。”

他摸出一個錦囊遞過去,韓石頭收了。

看著敬王哼著曲子遠去,韓石頭回身進去。

“他送了你什麽?”皇帝漫不經心的問道。

皇帝不至於為了此事監視韓石頭,而是對敬王的心思了如指掌。

“奴婢還沒看。”

韓石頭打開錦囊,拿出一個草編的老牛,“倒是有趣。”

皇帝看了一眼,“荒廢了歲月。”

韓石頭笑了笑。

“北疆會館的那些人前陣子鬧騰的厲害,趙三福說那夥人還在城中。鏡台無能,讓天馬營的人去。”

皇帝的眸中閃過厲色。

“是。”

可上次天馬營去捕殺薑星等人,卻撲了個空。事後趙三福來禦前打官司,說自己早已準備好了,可薑星等人機警,故而需步步為營……

可天馬營的人倨傲,壓根不聽勸告。大大咧咧的接近會館,還觀察了一番。

這不是主動告訴薑星等人,有人在準備弄他們嗎?

皇帝不置可否,事後也未曾處置汪海。韓石頭知曉,論信重,鏡台連天馬營的一根手指頭都趕不上。

天馬營是韓石頭也不能過問的存在,首領汪海,帶著一群修煉瘋子在宮中不問外事。

韓石頭往後麵去。

一路轉過皇帝和貴妃專用的小花園,看到一個嬪妃在邊緣賞玩。嬪妃見到韓石頭後,緩緩抬頭。

那盡力裝作少女模樣的微笑在韓石頭的眼中充斥著滄桑。

他想到了行宮中的宮女,皇帝興許一生中隻去一兩次,但那些宮女卻一生都得待在裏麵。

漸漸白頭。

從期盼著有出去的一日,到心死了。有人會給自己找樂子,有人麻木的活著,有人半夜吊死在外麵……

到了天馬營的地方時,汪海就在外麵。

“韓少監。”汪海拱手,神色淡然。

“陛下令你等追索北疆會館的那幾個餘孽。”

韓石頭言簡意賅的交代了事兒,汪海點頭,“是。”

……

“見過大王。”

“見過大王。”

敬王笑嘻嘻的拱手。

回到自己的府中,他依舊嬉笑著。

“大王。”

管事上前,“宮中娘娘遣人送來了些點心。”

“送本王書房裏去。”

“是。”

敬王進了書房,晚些有侍女送上食盒。

“退下!”敬王擺擺手。

“是!”侍女告退。

沒多久,就聽到敬王讚道:“果真好吃。”

“以前在宮中還不覺著,如今卻倍覺美味。”

侍女微微一笑。

書房裏,敬王一邊把點心掰開,仔細查看,一邊把沒發現的點心壓扁,裝在油紙中。

所有點心都沒有發現。

“可惜太少了些!”敬王遺憾的道,把油紙包包緊,壓平,放進懷裏,隨即在角落裏打開一壇子酒水,在胸襟那裏撒了些,掩飾點心的味道。

這不是母親送來的點心,否則,其中一個裏麵應當有黑豆。

這是母子之間的暗號。

敬王晚些說腹痛,揉著肚子,說出去尋醫者。

別的王府中不缺這個,但他這個破落戶皇子家中什麽都缺。

他一路轉悠,進了小巷子,偶爾不經意側身看著牆頭枯黃的藤蔓,仿佛在憧憬當春意濃鬱時的綠色。

到了一個宅子前,他輕輕叩門。

門開,仆役一怔,“您尋誰?”

敬王幹咳一聲,“鄭遠東給了我這個地址,告訴他,我來了。”

……

兵部最近忙成狗。

皇帝歇斯底裏的要擴軍,戶部楊鬆成也極力配合——這對翁婿前所未有的合作,令兵部效率大增。

擴軍不是一句話,不是有錢糧就能成的事兒。

首先得有人願意從軍。

府兵製的精髓便是田地,也就是耕戰合一,兵農合一。現在田地是沒有了,百姓從軍的積極性大減。

皇帝要擴軍,楊鬆成配合的給出錢糧,但兵員卻成了問題。

各地名存實亡的折衝府紛紛上疏,說關中子弟如今不願從軍。

當初老李家起兵時,關中子弟可是踴躍投效啊!

數百年後,李氏的不肖子孫終於敗光了祖宗的積德。

皇帝大怒,壓力傳到了兵部,張煥想告假,皇帝不許,甚至放話,死在兵部。

皇帝耍流氓,張煥隻能‘堅持’,但老油田把許多事兒丟給了兩位侍郎。

特別是鄭遠東。

“鄭侍郎!”

正在看文書的鄭遠東抬頭,門外小吏說道:“您家人求見。”

一個仆役進來,低聲道:“那邊來了個年輕人,說前日和郎君喝過酒。”

鄭遠東眸色一亮,從容放下文書,走出去吩咐道:“老夫外出有事。”

“鄭侍郎,這裏有份文書還請看看。”

一個官員追上來。

鄭遠東接過看了一眼,“這該是相公來決斷之事。”

“相公躺在值房裏,頭上捂著布巾,像產婦似的。”

官員說完捂嘴。

鄭遠東把文書遞給他,“告知相公。府兵製的精髓乃是田地,也就是好處。從軍就有好處,且軍功賞賜豐厚,這才是我大唐虎賁不墜威名的根本。如今田地沒了,可錢財有啊!”

官員一怔,“可這得多少錢?戶部怕是開支不起。”

“這是你該擔心的事嗎?”鄭遠東淡淡的道。

“也是。”官員嘟囔,“若是國丈肯把楊氏的錢袋子開個口子,數十萬大軍都養得起。”

說完,他再度捂著嘴,一臉驚惶的看著鄭遠東。

大嘴巴……鄭遠東指指他,笑著走了。

到了那個宅子,見來者果然是敬王,鄭遠東拱手,“見過大王。”

敬王笑嘻嘻的道:“前日本王在酒肆裏飲酒,和惡少們說著長安的英雄榜,你卻喬裝來尋本王,說些大逆不道的話……”

敬王喜歡和惡少們廝混,快意喝酒吃肉。

前日鄭遠東悄然尋到了他,隻問了一句話:“可想奪嫡?”,隨後給了這個地址就走了。

鄭遠東坐下,問道:“大王可有決斷了嗎?”

敬王反問道:“天下人都知曉,本王不可能入主東宮。你為何還要幫助本王?”

“衛王被囚禁在鏡台,若是越王死了呢?”鄭遠東摩挲著水杯,微微垂眸。

“那就隻剩下了本王。”

“是啊!”

“可本王沒法下手。”

“無需大王動手。”鄭遠東說道:“越王最近很是謹慎,很少外出,不過,後日他將去書院探訪。”

“他會帶著侍衛。”

“所以,老夫需要大王幫個忙。”

“什麽忙?”

“大王想個法子也跟著去,帶把短刀。”鄭遠東看著敬王,“書院大堂右側有個花瓶,大王可把短刀放在裏麵。其餘的,無需大王過問。”

敬王猶豫了一下,“若是被人發現本王藏刀……”

“諸事若是唾手可得,那還要人來作甚?”鄭遠東歎息,“既然如此,大王請回吧!”

敬王霍然起身,“罷了,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本王,幹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