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逆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廟堂之上一群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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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水兩岸,民夫密密麻麻的,看著就像是無數螞蟻。

螞蟻們架起木橋,木橋不斷從兩岸往中間合攏……

大軍源源不斷的湧到了穎水岸邊。

一個官員滿頭大汗的問道:“韓相何在?”

韓壁跟隨中軍行動,見前鋒不動,問道:“為何不渡河?”

“韓相,木橋尚未架好。”

“為何?”韓壁大怒。

穎水上有橋,但那橋平日裏承載著行人商旅往來還行,大軍渡河不但人馬多不勝數,而且還有源源不斷的輜重跟隨,那幾座木橋哪裏夠用?

在穎水上架橋的命令早就下達了,韓壁知曉那些官吏的尿性,為了不多事,甚至還多給了三日工期。

負責架橋的官員被帶來了,沒等他行禮,韓壁冷冷的道:“木橋何在?”

官員說道:“韓相,穎水下有暗流,民夫們膽小,故而拖延了一陣子……”

韓壁脖頸上青筋蹦跳,身後的幕僚低聲道:“相公,後路!後路!”

得罪人太多,小心人在外為國廝殺,後麵有人捅你腰子。

韓壁深吸一口氣,“老夫再給你半日,半日後大軍不能渡河,老夫便把你扔進穎水中。”

“是。”

文官抬頭,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韓壁隻是看著穎水,神色冷漠。

隨即前方就傳來了官吏們的嗬斥聲。

那些民夫被驅趕的就像是狗。

韓壁下馬,緩緩走到河邊。

民夫們在拚命幹活,每個人都赤果著上半身,被曬的黝黑。

韓壁幽幽的道:“新政中有一條,民夫每日三餐,到了這裏呢?”

“兩餐。”

幕僚說道。

“為何兩餐?”

“他們說,沒事吃那麽多作甚。”

“這理由倒是簡單。”

“簡單的令人發指。”

“可老夫也想問問,他們吃那麽多作甚?吃的腦滿腸肥,卻不幹人事!”

韓壁指著半成品木橋說道:“老夫多給了他們三日工期,可你看看,木橋如今才到了哪?去問問。”

已經有人去了。

晚些回來說道:“相公,開工的日子晚了五日。”

“為何?”

“第一批……木料等物晚到了。”

“為何晚到?”

“第一批采買的木料……不堪使用。”

“誰在其中上下其手?”

“一群人。”

說完,幾個幕僚和隨從等待著韓壁的怒火。

可良久,韓壁也隻是一聲歎息。

木橋架好,隨即大軍開始過河。

等韓壁過河後,幾個文官相對一笑。

“逃過一劫!”

“非也,韓壁此刻率軍出征,最擔心的便是有人在後續補給上做文章。如此,他豈敢得罪咱們?”

“正是此理!”

一個文官突然歎息,一臉惋惜。

“王兄這是……”

王兄說道:“可惜,拿少了些!”

穎水悠悠,民夫們開始收拾,官員們聚在一起說笑,沒多久,各自散去。

岸邊空無一人,唯餘幾隻破鞋。

……

渡過穎水後,韓紀當即令人去三州報信。

“謹守,不得擅自出擊!”

韓壁沉聲道:“另外,告知汴京,老夫已過了穎水。從此刻起,汴京當謹慎。”

“何不如讓汴京戒嚴?”幕僚說道:“也好過北疆軍逼近引發恐慌。”

“你以為老夫不想?”韓壁搖頭,“汴京多權貴,一旦戒嚴,攻訐老夫的人會多不勝數。”

“做人難。”幕僚感慨的道:“做大周的宰輔,更難。”

“不難。”另一個幕僚說道:“隻需不要臉,便通行無阻。”

“不,還得會鑽營。”

幾個幕僚在譏諷朝中那些重臣,韓壁的心思已經轉到了戰局上。

當日下午,斥候傳來消息。

“北疆軍正逼近鬆城。”

鬆城是金州門戶,而金州在汴京右側,與永州、信州組成了汴京門戶。

一旦三州丟失,敵人便能兵臨穎水。

“先攻打金州嗎?”

韓壁眯眼思忖著。

大軍就在他的身後。

“紮營。”

趁著大軍紮營的空閑,韓壁帶著麾下文武官員爬到了一座小山上。

小山清秀,山中有小徑頗為清幽。耳畔是鳥鳴啾啾,鼻端是清新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怡。

小山靠近北邊有一塊空地,能遠眺。

“金州一下,信州危急。北疆軍此戰必然是雷霆萬鈞。不過,老夫領軍在側,秦王也得擔心自己的後路。”

韓壁回身,微笑道:“此戰雙方都是如履薄冰。秦王擔心老夫突襲,老夫也得擔心秦王的陷阱。希望祖宗們護佑吧!”

他嘴裏的祖宗,便是大周曆代帝王。

在大周朝堂,說的最多的便是祖宗規矩。

但韓壁從來都對所謂的祖宗規矩不屑一顧。

今日,卻主動祈求祖宗護佑。

由此可見壓力之大。

是夜,他在帳篷裏給皇帝寫奏疏。

蠟燭是特製的,火焰細微,在外麵看著很模糊。

寫完,他仔細看看,最終卻隨手撕了。

“說什麽,說臣信心百倍?罷了!”

……

距離他百餘裏的地方,秦王也在自己的帳篷裏寫東西。

不過,寫的卻是書信。

書信是寫給劉擎的。

在信中,秦王提及了關中世家大族的問題。

穩!

這是秦王的要求。

在信中他分析了關中世家大族的心思。

那些人想動手,但卻少了個帶頭人。

若是楊鬆成還在,那麽這個帶頭人當仁不讓。

他不在,剩下的那些大族族長都顯得威望不足。

陳國末年時,世家大族決定謀反,為了推舉帶頭人可是折騰了許久,最終才選了李氏。

何況此刻北疆軍鎮壓關中,一旦發現蛛絲馬跡,頃刻間便是滅門的慘禍。

石忠唐帶來的威脅才將散去,世家大族人心惶惶,此刻,必然沒人敢出手。

接著他寫到了關中的賦稅問題。

一切照舊!

——等本王回來,再慢慢圖謀此事。

維係一國根本的不是什麽軍隊,而是賦稅。

沒有賦稅你養不起軍隊,養不起官吏;沒法修路,沒法興修水利,沒法修城池……一句話,沒有賦稅,國將不國。

除非遇到突發事件,否則國家用度幾乎是恒定的,波動很少。

而賦稅的波動會大一些。

賦稅關乎大唐國運,世家大族給少了,那麽就必須從百姓的身上找補。百姓被索取多了,便民不聊生。

隨後百姓忍無可忍,舉旗造反。

江山傾覆,改朝換代!

這是個怪圈。

從開國伊始,富者愈富,貧者愈貧。

國家擱在中間,兩頭為難。

而且到了這等時候,多半國家用度比開國時高了無數倍。賦稅是萬萬少不得的。

向誰開刀?

年胥令孫石推行新政,孫石的態度是各打五十大板,同時向富人和百姓開刀。

結果新政往下執行時就走了樣……

富人毫發無傷,百姓損失慘重。

最後新政被百姓痛斥為害民之法,草草收場。

法不得人,不可推行!

這是秦王對南周新政教訓的總結。

沒有一個執行力強的官僚階層,什麽法,什麽策都是擺設。地方官僚甚至會把這些法策當做是斂財工具,變本加厲的盤剝百姓。

所以,要想革新!

吏治先行!

把信裝好,秦王拿著燭台走過去。

阿梁在邊上睡了,嘴巴微微張開,看著格外的老實。

秦王為他拉了一下薄被,走到自己的地鋪邊上,躺下,閉上眼睛。

腦海中,金戈鐵馬!

……

金州,知州常興還沒睡。

他在看著地圖。

“北疆軍到了鬆城,鬆城一下,上南危急。援軍啊!最為要緊的便是援軍!”

他的手指頭停在地圖上的鬆城那裏,眉頭緊皺。

咚咚咚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小吏出現在門外,“知州,北疆軍斥候突然出現在城下。”

“哦!”

常興抬頭,“可走了?”

“沒走!”

“去看看!”

……

城頭此刻被火把照的亮堂堂的。

“知州!”

守將黃彰早就到了,甲衣整齊,看著威風凜凜。

“如何?”

常興走到城垛邊上,雙手撐著城頭往遠處看。

月色不錯,能看到不遠處有百餘騎正在遊弋。

“大軍就在後麵!”

“此刻歸降還能做官,等城破了再低頭,就晚了!”

那些北疆軍斥候一番挑釁後,消失在遠方。

“這是襲擾,想令我軍人心惶惶。”

“這是疲兵之計!”

幾個聞訊趕來的官員在嘀咕。

“看好城池。”

常興吩咐道:“輪番歇息,另外,若是小股敵軍無需理睬。”

“是!”

回到州廨後,常興再無心情謀劃此戰,就回去歇息。

到家後,妻子還在等他。

“為何不睡?”

常興脫掉外袍。

妻子幫他解衣,說道:“先前迷迷糊糊的,聽到外麵鬧騰就醒了。”

“是北疆軍的斥候襲擾,無礙!”

解開腰帶後,常興把雙手從袖子裏一抽,脫掉了外袍。

“可凶險?”妻子有些擔憂,“說是秦王三日就破了葉州呢!”

“葉州輕敵了。”

常興坐在床沿,脫掉了褲子。

“洗個腳吧?”妻子問道。

“不洗了。”常興搖頭,“累。”

“好!”

上床後,常興一躺下就安靜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妻子迷迷糊糊的時,恍惚聽他說道:

“廟堂之上,皆是一群豕!”

……

多年的習慣讓秦王起的很早。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阿梁,見他睡的正香,就躡手躡腳的出了帳篷,對外麵的護衛搖頭,“小聲些。”

他離開帳篷十餘步,這才拔刀開始練習。

刀法練完,他已然是額頭冒汗。

“殿下的毅力,實屬罕見。”老賊讚道。

讓他多年如一日這般早起修煉是萬萬不能的。

“當你知曉自己肩負著什麽時,自然就會勤勉。”

秦王收刀入鞘。

所謂毅力,其實就是驅動力。

沒有驅動力,任何人都不會長久堅持某件事兒。

阿梁醒來了,第一件事便是出來尋他。

“阿耶!”

“起了?洗漱,準備吃早飯。”

秦王化身為老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兒子。

吃完早飯,斥候來報。

“殿下,韓壁率軍七萬渡過穎水。”

秦王上馬看著南方。

“大戰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