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1
謝依雪聽完了吳畏的話,挺直了腰,問:“你說了這麽多,究竟想告訴我什麽?”
吳畏笑了笑,說:“難道你還沒有明白嗎?四年前的那樁事,雖然我並沒有查出到底是怎麽回事,但這事肯定與李漢良和你老公有關。而當時醫院裏死的那個病人的兒子又出現了,而且還和你們身邊的人走得那麽近,而你們身邊的人正一個一個莫名其妙地死去。這說明了什麽?”
“難道你是在說……”謝依雪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簫之傑是在報複嗎?他想為他的父親報仇嗎?”
吳畏歎了一口氣,說:“我們現在沒有證據證明這一切,隻能說不排除這個可能性。”
“那……那我們該怎麽辦呢?”謝依雪期期艾艾地問。
吳畏正要回答,這時周淵易從洗手間裏走了出來,說:“謝女士,你家人的人身安全,我們會重視的,一定不讓你們受傷害。”
謝依雪喃喃地念叨著簫之傑的名字,突然她的臉色變得一片煞白。她站起身來,大聲叫道:“簫之傑!他現在和曉葉在一起的!”
她像發了瘋一樣撲到了電話旁,撥了沈曉葉手機的號碼。可隻有長時間的盲音,沒有人接聽。
她顫抖著聲音,叫了起來:“簫之傑一定是想殺死我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殺死!現在輪到曉葉了!他要殺死曉葉!”
吳畏與周淵易聽著這席話後,麵麵相覷。
還是周淵易打破了沉默,他大聲對吳畏說:“走,我們回局裏去,馬上想辦法找到簫之傑與沈曉葉。”
周淵易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他讓所有的人注意江都市的每一個路口,以及容易隱藏人質的地點。比如農家樂,又比如偏僻的招待所。他將簫之傑的照片影印下來,交到了第一線的每一個警員手上,甚至發到了相鄰城市的警局要求協查。
江都市實在是太大了,交通也是四通八達。一個人要是想把自己與自己的獵物藏起來,簡直是太容易了。
吳畏一言不發地看著周淵易布置這一切,他也知道周淵易的反應沒有一點錯誤。但是他總覺得在哪裏出了偏差。可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對,他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好的方法可以找到簫之傑與沈曉葉。
他踱出了屋,摸出了一根煙燃上。
簫之傑到底去了哪裏?
是不是應該換個位置思考?如果我是簫之傑,想要報複這所有扭曲的一切,我會把沈曉葉藏到哪裏?
考慮一下他以前做的事吧,先假定是他做的吧。
殺死的人都做得幹淨利落,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如果延續以前的作案手段,他應該不會把沈曉葉藏起來,說不定他已經殺死了沈曉葉,現在要做的隻是處理她的屍體。
一想到這裏,吳畏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屍體他會藏到哪裏?事實上以前的幾起凶案,凶手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隱藏屍體。不管是死在江灘上的那對男女,還是被殺死在空置大樓裏的局長女兒,又或者是死於車禍的藥業公司老總,他們的屍體都沒有被故弄玄虛藏在什麽不可知的地方。這次會例外嗎?
過去吳畏就常常對連環命案進行研究。通常說來,連環殺手在犯罪的過程中,都會注意行為的連續性。這不僅僅是凶手的習慣使然,更重要的是可以滿足凶手渴望被重視的心理要求。
如果在二十四小時內找不到曉葉的屍體,那麽就可以考慮沈曉葉並不是被簫之傑殺死了。
可是,簫之傑會改變他的習慣嗎?
他究竟在哪裏?
直到傍晚,也沒有簫之傑與沈曉葉的下落。
周淵易有些心急了,他的眼睛泛著紅光,像是暗夜裏的一隻野獸。他感覺自己在陷入困境,他知道如果在二十四小時裏找不到簫之傑,這個案子就會愈發地難辦。
這時,他的手機又發出了“雙截棍”的歌聲。
是徐婷婷打來的。
“周大偵探啊,你忘記了沒有?你還差我一頓飯呢。”電話的那一頭,傳來了徐婷婷銀鈴一般的聲音。
“哦,是嗎?”周淵易被今天的事弄得有些心神不寧。但是他隨即就想起來了,他曾經因為懷疑徐婷婷的大舅舅李漢良而欠下了這頓飯。
不過今天聽了吳畏說起四年前的那段公案,他又出現對李漢良產生了新的懷疑。但是這些懷疑是沒有證據支持的,僅存於理論推理上。
看來與徐婷婷一起去吃個飯也未嚐不可,正好可以順便從側麵了解一下李漢良的情況。再說了,徐婷婷也算得上是個有吸引力的女孩子。那天在她家裏吃的那頓飯,給周淵易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不過,這麽做是不是有些對徐婷婷不太公平呢?自己這麽做是不是顯得有些太卑鄙了呢?以後讓她知道了,說不定連朋友都沒得做。再說現在手裏的案子還壓在這裏,他必須要盡快找到簫之傑與沈曉葉,否則這事讓上麵知道了,沈建國方麵的壓力會很大的。
正當周淵易對著電話聽筒遲疑猶豫的時候,徐婷婷像連珠炮一般說道:“怎麽了,周大偵探,沒時間,還在忙啊?再忙吃飯的時間總得擠出來吧?對不?我就在你們警局外不遠的稻香村。你要不來,我會很失望的哦。”
聽完了徐婷婷的話,周淵易很輕柔地答道:“我會來的,我半個小時後趕到。”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發出這麽溫柔的聲音,就像是對著自己的女友一般。
周淵易沒有女友,他沒有女友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曾經的女友們都忍受不了他,他從來都是工作起來不要命,甚至會忘記與女友約會的時間。一接到任務就會馬上出發,就算是在和女友吃飯也不會改變他的決定。在女友麵前,他從來沒有試過溫柔的說話,不是他不會,而是他根本做不出溫柔的模樣。可以試想,一個整天麵對最殘暴的罪犯與最怪異犯罪的警察來說,想要做出一副溫柔的模樣,的確是太難了。
但是今天他居然對徐婷婷說出這麽溫柔的語氣,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難道這個徐婷婷會成為他命中注定的某個人嗎?
周淵易不敢再想了。他係好了襯衣領口上的紐扣,在手下詫異的眼光中,走出了門。
02
稻香村是一家裝修得好似農家小院的民俗酒樓,一個打扮土得掉渣,臉蛋紅撲撲的女孩將周淵易領到了雅間中,他看到了徐婷婷正笑吟吟地坐在圓桌後。
在徐婷婷的麵前擺了一本小說,大概是她在等待周淵易前來的時候,抓緊時間正在閱讀吧。她一看到周淵易進了雅間,連忙將書合攏,放進了女式坤包中。
周淵易還是看清了那本書的封麵,這是一本珠海版的世界探案經典日本卷。那套日本卷一共有十本,周淵易也珍藏了這麽一套,閑暇無聊的時候常常翻出來看上一看。從徐婷婷正在看的這本書的封麵上來看,雖然隻是晃了一眼,但是周淵易還是很輕鬆地認出這本書的名字,叫《黑手幫》。
《黑手幫》是日本本格推理大師江戶川亂步的經典作品了。雖然周淵易更喜歡變格派橫溝正史的作品,但是對亂步大師的作品也做到了每本必讀。他沒有想到,徐婷婷竟也是個推理小說迷。
“你也喜歡看推理小說?”正好可以從這本書打開話題,周淵易如此問道。
“嗯,我很喜歡看的。不過我覺得亂步的文章寫得沒橫溝正史的好看。我最喜歡橫溝的《吹著笛子來的惡魔》。”徐婷婷答道。
周淵易的心裏砰的一聲,這個女孩的品位竟和她一樣。他又說:“我也不喜歡亂步,但是我更討厭的推理作家是……”
“鬆本清張!”兩個人同時說出了名字。盡管鬆本清張是偉大的社會派推理小說創始人,但他那晦澀的行文,卻難以得到年輕人真正的欣賞。
周淵易與徐婷婷竟有同樣的愛好與品位,這無疑讓話題與氣氛融洽了起來。
點了幾個菜,才發現他們竟然對菜品的愛好也幾乎相同,都喜歡吃麻辣的川菜。
周淵易開始對這個女孩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在他的心裏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瀾。
不過想起他來的目的是企圖從側麵了解李漢良的情況,周淵易不禁心裏生出一絲猶豫。“我可以這麽利用這個女孩嗎?我可以傷她的心嗎?”他的心不由得柔弱了起來。
他埋下頭一言不發,隻顧著消滅盤中的蒜泥白肉。
“怎麽了啊?怎麽不說話呢?是不是案件遇到了僵局呢?”徐婷婷善解人意地問道。
當然,周淵易是個合格的警員,他絕對不能泄露案件裏的機密,特別是這個案件有可能涉及到徐婷婷的大舅舅——江都大學附屬醫院醫院的院長李漢良。
他悠悠地歎了一口氣,不置可否,繼續用筷子撥弄著盤子裏的菜。對麵這個漂亮的女孩已經讓他心神大亂了。
於是周淵易岔開話題,又與徐婷婷討論起推理小說來了。不過,因為他最近一直忙於工作,已經很久沒看過新的推理小說了。所以當徐亭亭談起淩辻行人、島田莊司、清涼院流水的名字時,周淵易都感到了陌生。
事實上,周淵易的心思放在案子上,他也想竭力去套徐亭亭的話,從側麵了解李漢良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是在他心中,又一直存在著一個芥蒂,他總覺得這樣是在利用有個他有著好感的女孩。
可是,要是不問這個問題,在他的腦海中又不停浮現著這一係列命案中受害人們的臉,先是趙偉,又是歐陽梅,接著還有吳慶生、魏靈兒……所有的死人的臉重疊在一起,最後幻化成李漢良那張堅毅中帶有一絲冷漠的臉。這不禁令周淵易驀地打了一個寒顫。
所以,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徐婷婷也看出了周淵易的心不在焉,但她並沒有說什麽。也許她認為,做警察的人都是這樣,即使是在與美女約會的時候,也會惦記著自己的工作。而這種敬業的職業精神,也正是徐婷婷所欣賞的。
吃完飯後,周淵易送徐婷婷回家。當然,回的是江都大學校園裏,李漢良的那幢法式老屋。李漢良還是沒在家裏,大概是在做手術吧。
徐婷婷在走進屋裏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周淵易,笑語嫣然地問:“周警官,要不要進來喝杯咖啡?”
周淵易心裏咯噔一下。要不要進屋喝咖啡?這是電影裏用到了濫俗的橋段,正是暗示可以繼續交往的潛台詞。可是……案子正在膠著的狀態,蕭之傑與沈曉葉的下落不明,還牽涉著好幾起命案,現在怎麽能有談情說愛的功夫與心思?
周淵易不無情願地說:“算了吧,還是下次。我還得回局裏忙一下工作。”
當他轉身離去的時候,從徐婷婷的眼裏,分明看到了失望的神色。
他剛走出幾步,突然聽到身後徐婷婷在叫他的名字。回過頭來,徐婷婷已經跑到了他的身邊。
徐婷婷從手提包裏拿出了一本書,遞給了周淵易,正是那本珠海社出的《黑手幫》。
“周大偵探,這本書你拿回去看看吧。今天吃飯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已經很久沒看過推理小說了。還是多看看吧,說不定可以找到破案的靈感。”
周淵易笑了笑。破案哪有這麽容易的?推理小說裏的東西,都是虛構的,遠沒有現實生活裏的案件複雜與殘酷。如果推理小說真的有用,那這個世界就不需要警察了——需要的隻是推理小說作家。
不過周淵易沒有說這些話,他還是接過了這本書,放進了自己的包裏。
因為他知道,男女之間最開始的時候,借書是最好的見麵借口。因為借了書,一定得約時間還書。而還書的時候,又可以借新的書。
周淵易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回到局裏,周淵易立刻問手下們有沒有蕭之傑的消息。可惜,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王力在接到了周淵易下午打來的電話,就開始了對蕭之傑的尋找。在江都大學,他找到了蕭之傑的地址。等上門後,才知道蕭之傑當天與一個女孩外出了,而與他們一起離開的,還有蕭之傑得了精神病的母親。不用說,那個被他帶走的女孩就是沈曉葉。
蕭之傑在走的時候,曾經對鄰居高大伯說,他會離開幾天,請高大伯幫他看一下家,連鑰匙都給高大伯了。看來,短時間內他不會回到家裏來。
他去哪裏了?他把沈曉葉帶到哪裏去了?他想幹什麽?
當天下午,王力就發了內部的協查通報,把蕭之傑的照片發到了各個路口的檢查站。可是,直到晚上都沒有發現蕭之傑的蹤影。蕭之傑就像一粒落到了撒哈拉沙漠的雨滴,如在人間蒸發了一般。與他一起失蹤的,還有他的媽媽和沈曉葉!
周淵易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點上了一根白色的萬寶路。他感覺,這個案子暫時進入了死胡同。
03
整整二十四小時,都沒有沈曉葉與蕭之傑的消息,沈建國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立不安。而妻子謝依雪則一直鐵青著一張臉,對他一句話不說。每當四目相接的時候,謝依雪總是慌亂地躲開了沈建國的視線。
保姆何姐像個透明人一樣在屋裏做著衛生,一言不發,東擦擦、西抹抹。雖然屋裏的電視開著,但是聲音卻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一般。整個屋裏的空氣像是凝滯了,沒有一點生氣。與其說是一間住宅,還不如說更像是一幢墳墓。
依雪是不是知道了一點什麽?莫非四年前那幕不光彩的事,被她知道了一點風聲?可是,事實上,那件事被包得滴水不漏,不可能會有人知道的啊!
那幾個護士去了其他城市的醫院,越混越好。那幾個飯館的夥計也離開了這裏,永遠不會再回來。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的,所有人都被擺平了——除了一個人,吳畏。
但是,謝依雪不可能認識吳畏的。謝依雪與吳畏之間不會有任何交集,他們就像兩條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一般,風馬牛而不相及。
沈建國這樣想道。但是他怎麽也不會猜到,就在今天下午,吳畏就在這個房間裏,與謝依雪整整交談了一個小時。
沈建國坐在沙發上,麵前的煙缸裏擠滿了煙頭。過了良久,他終於站起身來,走進了臥室,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在臥室裏,他拿出了手機,撥出了幾個號碼,是李漢良的電話。
可是,回答他的,隻有幾句冰冷的女聲:“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李漢良在哪裏?他在幹什麽?難道是在做手術嗎?
沈建國又打了個電話給江都醫院的朋友,得到的結果卻是,那天晚上並沒有安排李漢良動手術。
——難道李漢良也神秘失蹤了?
他突然感到一種四麵楚歌的感覺,他突然發現,身邊竟然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最好的兄弟吳慶生死了,聽警方的暗示,死在廢棄的大廈十三層裏的那具無頭女屍,正是吳慶生的女友魏靈兒。
當然,警方沒有給他說誰是嫌疑人。處於警方的立場,也不可能告訴他嫌疑人是誰。但是,沈建國卻隱隱感覺到,這一係列的事,都與那個叫蕭之傑的陽光男孩有關。而所有的事,又牽涉到四年前那不光彩的一幕。
這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啊。他已經知道了蕭之傑與女兒呆在一起,而他隱約猜到了蕭之傑的身份。這讓他感覺毛骨悚然——難道真是蕭之傑做的嗎?那他現在想對沈曉葉做什麽?
沈建國如墜進了冰窖之中,在臥室裏手指顫抖地點上了一根煙,他已記不清這是今天晚上的第幾根煙了,兩片嘴唇因為吸煙太多而感覺麻木。可是,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隻能靠著香煙來麻醉自己。
身邊與自己有關的人,一個一個死去,先是歐陽梅,然後是魏靈兒,接著是吳慶生。下一個會輪到誰?會是他自己嗎?
他感覺到無助,還感覺到了孤獨。而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了絕望與恐懼。這兩種油然而生的思緒,如絞纏的蔓藤一般,在心裏繞來繞去,揮之不去。
沈建國的手指驀的一疼,是香煙燒到了他的指頭,他連忙扔開煙頭,向手指大口大口吹著氣。這時他才發現煙頭扔在了臥室的地毯上,眼看就要燒開一個洞,他連忙用腳去踩。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如一個炸雷一般,令他心中一驚。
“喂,你好。”沈建國竭力在電話裏作出一副鎮靜的模樣。沈建國之所以能在幾年時間裏把生意做得這麽大,還做得這麽活,是和他的刻苦與敬業分不開的。即使是在最慌亂的時候,他也盡量在生意上做到不慌不忙。
“爸爸——”電話裏傳來的是女兒沈曉葉的聲音。
“曉葉,你在哪裏?”沈建國頓時方寸大亂,忙不疊地問道。
“我沒事。”
“你在哪裏?為什麽你的電話關機了?”沈建國焦急地問。
“手機沒電了……昨天我忘記了充電……爸爸,我沒事的。”沈曉葉用滿不在乎的語氣答道。
沈建國心裏突然激去一股無名之火,大聲在電話裏說:“你這孩子是怎麽了?不回來也不給家裏打個電話。你知道爸爸有多擔心你嗎?”
那邊沉默了良久,沈曉葉才諾諾地說了聲:“對不起……爸爸,我這裏還有點事,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你有什麽事?有什麽重要的事,竟然可以讓你徹夜不歸?”
“爸爸……明天我回來再給你說,好嗎?”沈曉葉說完後,立刻掛斷了電話。
“喂喂喂!”沈建國對著電話聽筒大聲說話,回答他的卻隻有盲音。
他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沈曉葉是與蕭之傑呆在一起的!蕭之傑是個很危險的人物,而曉葉卻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身處險境。
沈建國連忙按手機剛接到的電話號碼,重新打過去。可是,那邊卻沒有人接。他聽到的,隻有綿長而又冷酷的盲音聲。
難道是女兒受了蕭之傑的蠱惑,或者剛才的電話,幹脆是在蕭之傑的脅迫下打的電話?
沈建國想報警,可是他又怎麽能說出自己的懷疑?一說出他懷疑蕭之傑的事,就勢必要說出蕭之傑的動機。那麽,四年前的那件事,就會被拔出蘿卜帶出泥。這顯然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也許,這件事應該他自己來處理。
他望著手機裏的這個已接來電號碼,竭力讓自己冷靜。從這個號碼的前兩位來看,電話應該是從遠郊的某個地方打來的。可究竟是什麽地方呢?要查到電話來源,隻能找電信公司幫忙。可是現在已經是深夜了,而且電信公司也隻能在警方的要求下,才能去查驗電話號碼的所在地址。
真是一件麻煩的事!
突然,沈建國想起來,李漢良的侄女就在電信公司上班,好象就是負責通信記錄的。那個叫徐婷婷的姑娘,沈建國曾經見過幾麵,也許她可以幫自己這個忙吧?
沈建國連忙撥通了李漢良家的電話,他希望馬上能找到徐婷婷……
04
吳畏在自己陰冷潮濕的寓所裏,打開了電腦,在網上查找起蕭之傑的資料。窗戶沒關緊,湧入的風聲中,夾雜著野貓的呻吟聲,這讓他的心情很是難受。吳畏的思路與警方並不一樣,他不喜歡從已有的資料去尋找相關的線索,他更喜歡從這些資料裏去了解蕭之傑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隻有知道了蕭之傑是個什麽樣的人,才能從蕭之傑的心態,去分析他的想法。隻有這樣,才可以設身處地地去假想,如果自己是蕭之傑,那麽現在應該會去做什麽。
吳畏先打開了江都大學的網頁。在事前的資料裏,他已經知道了蕭之傑是校報的攝影記者,還掌管著校報的數碼相機。
很幸運,校報所有的文章與圖片,都同時發布在了江都大學的校園網上。點開署名為蕭之傑的帖子,吳畏看到了一張張攝影圖片。這些圖片裏,有不少構圖精美的作品,花鳥蟲魚、五光十色。吳畏也看到了一些蕭之傑拍攝到的校園外的車禍現場,其中就有幾天前發生在果山水庫附近的一起車禍的圖片。
而真正讓吳畏深深感到震撼的,是兩套係列圖片。
一套,是發生在校園裏的突發事件。一隻可憐的小貓爬到了一棵大樹上,卻不敢下來了,一直在樹枝上無助地喵喵叫著。於是校園裏的學子都行動起來,想去救這隻小貓下來。可樹太高了,怎麽都爬不上去。於是,蕭之傑站了出來。他找來幾張大小不一的桌子,一張一張重疊起來,小的疊在大的桌子上,轉眼就疊了很高。蕭之傑站到最高的桌子上,親手抱下了那隻小貓。而在地麵接過小貓的人,正是沈曉葉。全過程被蕭之傑的同學用數碼相機如實記錄了下來,最後一張圖片,是沈曉葉用一根火腿腸喂貓吃,而蕭之傑正含情脈脈地望著沈曉葉。
這一切讓吳畏感覺到——蕭之傑是個有愛心的男孩。吳畏不能相信這樣的男孩,會做出可怕的事。
而另一套讓吳畏感到震撼的圖片,是蕭之傑自己拍攝的。這套圖片的主題是關於精神病患者。蕭之傑走訪了江都市所有收容精神病患者的醫院,拍出了一副副構圖凝重的照片。他用黑白調的照片,記錄下醫院裏精神病患者的日常行為,並配上了文字。
“這是一個被忽視的弱勢群體,他們幾乎被社會遺忘。又有多少人了解他們的生存狀態?又有多少人了解精神病患者不為人知的一麵?”
吳畏看著蕭之傑拍的照片,一邊抽煙,一邊陷入了沉思。他總覺得這副圖片將會與蕭之傑現在的下落有關,為什麽自己會做這樣的聯想,他也不知道。也許,這與他多年刑警生涯而產生的直覺有關吧。
對了,蕭之傑的母親就是精神病患者。難怪他會這樣關注精神病患者這個被遺忘的群體。
從蕭之傑鄰居高大伯那裏得到的信息,蕭之傑的母親常常會莫名其妙跑到街上去,對著陌生人大叫:“都會死掉的!都會死掉的!都會死掉的!”她的丈夫就是四年前在江都醫院李漢良手術裏死去的蕭建,她因為受刺激太深,才患上了精神病。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呆在家裏。
為什麽她一直都呆在家裏呢?也許是蕭之傑覺得母親呆在家裏,他才可以更好地照顧母親吧?可他現在是學生,哪有這麽多時間去照顧母親?而且,作為一個學醫的大學生,他更應該知道,呆在家裏對母親的病情,起不到最好的治療效果。蕭之傑母親真正應該去的地方,應該是精神病醫院,蕭之傑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那麽——今天蕭之傑會不會是送母親去精神病醫院了?今天沈曉葉一直與蕭之傑呆在一起,難道是她勸說蕭之傑把母親送到了醫院?從沈曉葉的資料看,她也應該是一個充滿愛心,並且很細心的女孩。她很有可能做出這樣的勸說。
所有的一切都是吳畏的推測,而這些推測是沒有證據的,隻是出於吳畏對蕭之傑與沈曉葉的性格分析。吳畏決定給全市所有的精神病醫院打電話詢問,看蕭之傑的母親是否被送到了醫院。
吳畏也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如果真能用這種方式找到蕭之傑與沈曉葉的下落,他隻能歸功於刑警的直覺。
非常幸運,當他撥打第六個電話,詢問遠郊的一家精神病醫院時,終於得到了消息——蕭之傑的母親在下午被送到了醫院接受住院治療。
送他來的,有四個人。年輕的兩男一女,另外還有位接近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其中一男一女的年輕人肯定就是蕭之傑與沈曉葉,那麽另外一個年輕男人與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又是誰呢?
這家醫院就在去遠郊果山水庫的路上,風景秀美、人煙稀少。
吳畏沒有繼續去猜想那兩個男人的身份,而是立刻打了個電話給周淵易。二十分鍾後,周淵易就開著越野車,來到了吳畏的樓下,然後他們一起驅車向遠郊的精神病醫院駛去。
當他們來到精神病醫院時,正好看到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在他們之前到達了這裏。下車的人,卻是沈曉葉的父親沈建國。
不用說,沈建國是在聯係了李漢良的侄女徐婷婷後,知道沈曉葉是從這裏打來電話的,所以立刻趕到了遠郊的精神病醫院。
他下車後,隨即看到後麵停下的越野車。從越野車上,下來的竟然是周淵易與吳畏。當他看到吳畏時,不由得心裏一驚——吳畏怎麽會到這裏來?還是和周淵易一起來的,他要幹什麽?
吳畏看到沈建國時,第一個反應是——微微冷笑。他本來想問一句,沈先生,怎麽你今天沒開自己的帕薩特,而是乘出租車過來的?但他馬上想起,沈建國的帕薩特已經在幾天前,吳慶生的車禍現場裏,變成了一堆廢鐵。
周淵易與沈建國寒暄了幾句,他也知道吳畏曾經與沈建國有所過節,所以當他看到這兩人沒有交談時,也沒有多說什麽,更沒有為兩人做相互介紹。三人就如此尷尬地走進了精神病醫院的高牆大門。
精神病醫院與其他綜合性醫院是不一樣的,絕對沒有漂亮的導醫小姐,知識一個幾乎被人忘卻了的地方。
隻有一幢孤零零的深灰色小樓,佇立在不遠的地方,散發著微弱的橘黃色燈光,看上去很是陰深。樓前是同樣灰仆仆的草坪,也許是因為沒人管理,草坪上全是瘋長的雜草,淩亂不堪。
周淵易、吳畏與沈建國三人,各懷心事、默默不語地穿過草坪,走進了灰色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