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究竟這是誰的骨架?
01
下午六點,吳強就得到消息,那輛在元寶山莊公墓大門牌坊旁被盜的出租車,在公墓的後山腳下找到了。
他到現場看了看之後,發現出租車的車牌並沒被卸掉,車內也未丟失任何財物。所以吳強以為,可能隻是某個無聊的家夥看到停在牌坊旁的無人出租車,突然想過過車癮,於是把車開到了後山。
這輛出租車的失蹤,與王盛洋的越野車出現在那裏,隻是個巧合而已。
但在七點過十分的時候,警局收到了高偉的報警,元寶山莊後山上發現了一具被埋後僅剩頭顱露在地麵上的女屍,吳強這才把女屍與那輛離奇失竊的出租車聯係到了一起。
而這個消息,也讓周淵易與小高終於有理由離開陰森的檢驗樓,暫時告別那場“黑沙族夜葬法事”的鬧劇了。
不過,當他們走出檢驗樓時,正好遇到前來視察馮舒遺體修複工作的警局領導。領導很嚴肅地對周淵易和小高說:“不管你們有什麽急事,都必須在十二點以前趕回警局,為馮舒抬棺材!”
看來,逃是逃不掉的。
幾乎在領導向周淵易訓話的同時,莫風正待在停放馮舒骨架的房間裏,鬱悶地對照著死者生前的照片,複原著眼前這具呈暗褐色的骨架。那個答應要來提供馮舒體貌特征的女孩,直到最後也沒來,看來她是半途改變了心意,不會再來了。
莫風對此表示深切的理解,就連他這個看慣了各種各樣殘破屍體的公墓化裝師傅,現在看到這具骨架,生理上都會產生不適的反應,更何況那位正處於花樣年華的年輕女孩呢。
直至現在,他都無法想到那個本來應該來的女孩,竟會是與他合租的小雯。更無法想到此刻小雯正直立在元寶山莊公墓後山的土壤中,隻露出了一顆被剝去臉皮的頭顱。
既然沒人能夠提供死者體貌特征的數據,骨架的身體就隻能隨意複原了。好在修複了身軀後,還要為屍體套上衣物。隻要衣物寬鬆一點,是不會有人看出不對勁的。莫風不禁暗暗思忖,早知這樣,又何必一定要等待那位來提供死者體貌特征的女孩呢?浪費了這麽多時間,看來自己不能按時下班了。
真晦氣,就算加班,元寶山莊公墓的領導也不會給他發加班工資的。不過,剛才在開工前,死者的叔父馮三庭趁著公墓同事不在的時候,還是塞給了莫風一個厚厚的紅包,這讓莫風很是高興。今天晚上回家後,可以拿紅包裏的錢去酒吧逍遙一番,說不定還能有一番豔遇呢。
想到這裏,莫風不禁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不過還是別想那麽多了,先把手上的事做好,才是最重要的。
死者的頭部複原,對於莫風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大問題。他大學時學的專業就是雕塑,但是雕塑係的畢業生確實是太難找工作了,所以他才不得不委身於殯儀館中,擔任屍體化妝師。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份工作也算得上是專業對口了。
這年頭,想要找份專業對口的工作,實在是太難了。
莫風也知道馮舒是小雯的好朋友,所以他對自己說,一定要把馮舒的頭像複原到與以前一模一樣,千萬不要讓小雯失望。
在麵粉裏加入了適量的水分後,莫風在水泥台上使勁地揉著麵,將麵團捏來捏去,加上了勁道。然後他按照片上馮舒的臉型,將麵粉敷在了那具骨架的頭骨上。莫風又仔細看了一眼照片,接著閉上了眼睛。馮舒的相貌已經深深地印在了莫風的腦海裏,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
莫風閉著眼睛,將兩隻手按在了包裹在骷髏頭骨外的麵團上,十指如飛地捏著麵團。他不時捏起一塊麵團,扔到一邊,又不時將幾處麵團聚合在一起。
自始至終,他都沒睜開眼睛。這一切對於他來說,隻是一份熟練的工作而已。就算閉著眼睛,他也能遊刃有餘地完成工作。
大約十分鍾後,莫風睜開了眼睛。此時,在水泥台上的骨架頂端,出現了一顆用麵粉製成的男性頭部,與照片上馮舒的相貌幾乎一模一樣。
接下來是下一道工序:上色。
莫風調出肉色的顏料,塗抹在麵粉製成的頭顱表麵。他並不是均勻塗抹的,而是根據揭開棺蓋後,燈光射入棺材的角度,計算過光的亮度之後,再根據透視原理,有深有淺地進行塗抹。這是一件需要基本功的技術活,如果莫風不是曾經在美術學院深造過,是不可能完成得如此完美的。
結束這道工序後,莫風又小心翼翼地在頭顱外表層塗抹了一層薄薄的清漆。這層清漆可以防止掉色,同時還能阻隔麵粉吸收空氣中的水分,避免麵粉頭顱的麵頰部位出現隆起或裂痕。
最後,莫風拿出一頂發質較硬的假發,又取出一把剪刀。他看著照片上馮舒的發型,飛快地修剪著假發。莫風很慶幸自己從美術學院畢業後,因為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於是報了美發速成班,準備做個美發師。沒想到後來美發師的工作沒做成,從美發速成班裏學到的技術卻可以在公墓的屍體化妝間裏派上用場。
不一會兒,假發就修剪完畢了,莫風細心地把假發套在了麵粉製成的馮舒的腦袋上。
好了,頭部的化妝就算大功告成了。
為屍體頭部化妝沒有什麽挑戰性,對於莫風來說,就是一項手藝活罷了。
但修複骨架卻很麻煩,需要費時費力。修複骨架需要填充大量的麵粉,為了節約麵粉,莫風先在骨架外籠了一層硬紙板,然後再在硬紙板上直接敷上麵粉。反正敷好麵粉後,身體的大部分都會藏在準備好的衣服與皮鞋裏,所以他連上色與塗抹清漆的程序都省略了。當然,露在衣服外的手掌部分,就免不了這兩道程序了。
大約晚上八點的時候,莫風終於完成了所有的工序,在他麵前的水泥台上,出現了一具麵部表情細膩的頭顱,與照片上的馮舒一模一樣。但頭像下的軀幹顯然就粗糙多了,莫風隻是隨意地糊上了一層濕麵粉,再用電吹風吹幹,就連麵粉表層出現了一道道幹裂的縫隙,他也視而不見。反正一會兒整個軀幹都會藏在肅穆的西裝之下,就算有裂縫也無所謂了。
給馮舒穿西裝,就不是莫風的工作了,這些事由馮三庭來做,所以莫風交完工後,便走出了檢驗樓。
在這警局最偏僻的角落裏,他拿出了手機,給小雯打了個電話。
他沒忘記今天夜裏要和小雯一起去送葬。
但他不知道小雯已經死了,再也不能來送葬了。
他更不知道小雯的屍體,馬上也要被送進檢驗樓的驗屍間裏,而且即將躺在他剛才修複骨架的這張水泥台上。
02
周淵易和法醫小高駕駛著警車,拉著警笛,風馳電掣般趕到了元寶山莊後山時,已經是下午七點四十五分了。
此時,小雯的屍體已經從泥土裏挖了出來。警方在她的衣兜裏找到了錢包與身份證,身份證證明了她的身份,而錢包裏未被洗劫的現金則證明了她的遇害與搶劫無關。
小高注意到屍體挖掘地點附近,散落著許多細如水滴的珠狀物,取樣後,他發現這些珠狀物都是水銀。
接下來,小高開始對小雯的屍體進行初檢。
小雯的致命傷在頭部。她的天靈蓋被某種尖銳的鐵製品戳出了一個洞口,又劃成了十字形的傷口。尖銳鐵製品或許是一把匕首,也有可能是一把螺絲刀。顯然凶手的力氣很大,這一戳,竟直接戳到了小雯的腦組織。殷紅的鮮血與白花花的腦漿幾乎同時迸出,汩汩湧出,混雜在一起,變成了難以言狀的玩意兒。
而在這處創口中,竟也有許多水銀。
也就是說,凶手將小雯活埋在地底下,隻露出了頭顱。凶手用尖銳鐵製品殺死小雯後,又把水銀從她頭頂的創口倒入了她的體內。
在地麵發現水銀的附近,還找到了一些散落的長頭發,顏色與小雯頭上殘留的頭發完全一致。而在那處致命傷旁直接露出了頭皮,那裏的頭發顯然被凶手剃了下來。應該是凶手為了方便戳破頭皮,劃成十字形傷口,所以才剃掉了傷口附近的毛發。
但凶手這麽做的用意究竟是什麽呢?難道這是某種祭祀神祇的詭異儀式?
周淵易立即聯想到了馮舒的死。
那具被懷疑為馮舒屍首的骨架,就是死者遇害前,被人用鋼製的刷子,一點一點刷下了血肉內髒,最後剩下的。那個叫陳子言的懸疑小說作家曾經說過,這是一種古代的酷刑,被史書稱為“梳洗”,據說是由朱元璋發明的。
難道將水銀灌入死者的體內,也是一種古代的酷刑?
所幸的是,雖然眼前這具屍體的臉皮被剝掉了一部分,但隻要將這些被剝下的臉皮重新貼到死者的臉上,就能複原其原來的那張臉。
死的人確實是小雯——最起碼,這次不需要再懷疑死者的身份了。
冷血的凶手,仿佛一條隱匿在暗處的毒蛇,冰涼、滑膩,靜靜窺視著獵物,一等到有合適的機會,就會無聲無息地扭動身體,冷不丁地給獵物致命的一擊。
周淵易感到一陣陣心悸,看著小雯那被剝去臉皮的頭顱,他似乎看到了凶手正在背後陰惻惻地冷笑著。
周淵易沉吟片刻後,掏出手機,給陳子言打了個電話。在電話裏,他說道:“你的朋友小雯死了,死得很奇怪,她的體內被凶手灌入了水銀……請你九點到警局檢驗樓來,我有問題想請教你一下。”
“什麽,水銀?!”陳子言發出了一聲懊惱的驚呼,“噢,我的天!”
“怎麽,你想說什麽?”周淵易連忙問道。
“水銀是從天靈蓋那裏灌進去的嗎?”
“對!難道又和你寫的小說一致?”周淵易的眼睛都快從眼眶裏凸出來了。
陳子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掛斷了電話,默默地站在了電腦前。
周淵易再撥打陳子言的電話時,卻隻聽到了一句冷漠的機械的女性聲音——陳子言把電話接入了秘書台。
他隻好揮了揮手,對手下高聲說道:“收隊!”
小雯的屍體需要送到檢驗樓讓小高進行深度檢驗,他們的時間很緊迫,要知道,十二點整,他和小高還要擔當抬棺手,為馮舒送葬。
與此同時,掛斷電話的陳子言,呆坐在電腦前,無助地望著液晶屏上的WORD文檔,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良久之後,他將文檔裏的某段話打印了出來,放進了公文包裏,然後他給剛回家沒多久的唐憶菲說:“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自己吃飯吧。”
正在廚房裏忙碌著的唐憶菲茫然地問:“出了什麽事?”
陳子言什麽都沒說,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放在公文包裏的那張打印紙上,清楚地寫著:
身著黑衣的裁決者,朝著露在地麵外的那顆頭顱冷冷地笑了一聲,然後緩慢地揚起了手。在他的手裏,握著一把螺絲刀。在他的另一隻手裏,握著一隻玻璃瓶,裏麵盛滿了某種**。
此刻,瓶中的黏稠**正微微**漾著——那是水銀。
03
晚上九點,陳子言如約來到了警局。
在檢驗樓的辦公室裏,周淵易捏著陳子言遞給他的紙片,驚訝得目瞪口呆,張開嘴說不出一句話來。過了幾秒後,他才反應過來,厲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陳子言苦笑著回答:“就與馮舒的死一樣,我在文檔裏寫好一種詭異的謀殺方式,現實生活裏就會立刻出現一次與小說描述的一模一樣的謀殺事件。”
“你什麽時候寫的?”
“今天,就是今天下午寫的。上午我回到家裏後,就一直坐在電腦前寫這部長篇小說,奮戰了一整天,寫了足足一萬五千字。”
“今天才寫好的稿子,小雯就死於了同樣的謀殺方式?”
“是的。”陳子言頹喪地點頭,說,“看來我不能再繼續寫下去了……再寫下去,隻怕還會有人死。我的小說已經成了某種詛咒,不祥的詛咒。”
周淵易隻感到不可思議,他喃喃地問:“怎麽會這樣?”
陳子言無奈地聳聳肩膀,答道:“天知道……”
“馮舒死於‘梳洗’這種古代酷刑,那麽小雯又是死於什麽古代酷刑?有什麽樣的古代酷刑會將一個人埋在地底,然後戳穿頭皮,把水銀灌入體內?”
麵對周淵易的提問,陳子言有氣無力地抬起眼皮,沉默片刻後,一字一頓地答道:“剝皮。”
比起“梳洗”,“剝皮”就不需要解釋得那麽多了,看到這兩個毛骨悚然的字眼,就能理解到這種酷刑的含義。
據說,明朝年間海盜猖獗,一旦有海盜被捕,為了以儆效尤,官府就會對海盜實施剝皮之刑。嘉慶年間的大海盜王艮被俘,人皮就被剝下來,蒙成了一張鼓麵,被稱為“人皮鼓”。這口鼓放在北固山佛院內,後世不少人都見過它。據傳,人皮鼓的聲音不如牛皮鼓響亮,那是因為人皮比牛皮紋理厚而且沒有牛皮結實,所以它的聲音不如牛皮。
史書記載,最愛用剝皮酷刑的人,也是朱元璋。因為他是貧民出身,最恨貪官汙吏,貪汙者一旦被抓,下場通常就是剝皮。
據葉子奇《草木子》記載,朱元璋對各地官員責治甚嚴,若有官員貪汙暴虐,貪汙數額在六十兩白銀以上的,就要處以死刑,梟首示眾後,還要剝下他的皮,再在皮裏填上草,然後把這“人皮草袋”置於衙門裏官座旁邊,讓後任官員觸目驚心,以起到警戒作用。這種刑罰在當時被稱為“剝皮揎草”。
而此後的魏忠賢、張獻忠更是將剝皮刑罰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魏忠賢喜歡在受刑人的身上澆上瀝青,等瀝青冷卻凝固後,再用錘子敲打。最後瀝青和人皮就會一齊脫掉。隻要洗掉人皮上的瀝青,就會得到一幅完整的人皮。這樣製成的人皮,耳目口鼻俱全。魏忠賢最愛拿這樣的人皮製成坐蓐,把它鋪在座椅上,人臉正好在椅背上,頭發披散在椅後。魏忠賢升帳時就坐在這人皮上,以示自己的威嚴,同時警告那些與他有隙的人。
張獻忠入蜀後,也酷愛活剝人皮。剝皮時,劊子手會先從被剝者的後脖頸開刀,順脊背往下到肛門割一道縫,然後把皮膚向兩側撕裂。背部和兩臂之間撕開的皮膚連在一起,左右張開,就像兩隻蝙蝠翅膀似的。這樣被剝的人要等到一天多才能斷氣,張獻忠甚至還下令,如果被剝的人當場死亡,行刑的人就要被處死。
而根據野史所載,朱元璋發明的“剝皮”酷刑則更為奇特。他讓人活埋貪汙者,隻在地麵露出一顆腦袋,然後在受刑人的頭頂用刀割出一個十字。沿著十字傷口把頭皮拉開以後,劊子手向傷口裏麵灌入水銀。由於水銀比重很大,就會沿著皮膚內層向下沉落,把肌肉跟皮膚拉扯開來,埋在土裏的受刑人會痛得不停扭動身體,卻又無法掙脫。
野史中還記載,有的貪汙者的身體,在極度的痛苦之下,最後甚至會從那個十字型的創口裏光溜溜地跳出來,隻剩下一張完整的人皮留在土裏。
陳子言介紹完之後,又說道:“我一直認為,如果水銀真的可以分離開肌肉與皮膚,那麽被活埋的貪汙者根本來不及掙脫人皮跳出來,就已經因為疼痛而死亡了,所以野史裏的記載都加入了太多的臆測。不過,我覺得這樣的酷刑方式很詭異,很離奇,所以才寫入了梗概中……”
周淵易與小高麵麵相覷之後,露出了苦笑。
陳子言又補充道:“我也知道這麽寫不太符合科學,所以我在文章的寫作中,在提綱梗概的基礎上又加以變形——在我的小說文本裏,最終裁決者在受刑人的頭頂上灌入了水銀後,受刑人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死。然後裁決者又扒開了死者的頭皮,將一根鐵棒從頭頂的十字形傷口處捅入了受刑人的體內,使勁捅,不停地捅,直到把軀體裏的血肉骨骼盡數搗成漿狀。最後,裁決者把受刑人的屍體懸吊到半空中,麵部朝下,混合在一起的血漿與骨頭泥,就從受刑人麵部的七竅中流了出來。最終,就如此這般得到了一張完整的人皮。”
聽到這匪夷所思的情節構思,周淵易與小高的臉上,都露出了無言以對的表情。他們簡直無法理解眼前這位貌似儒雅整天坐在電腦前寫作的懸疑小說作家,怎麽能構思出這麽變態離奇的故事。
從小雯那具在元寶山莊後山中被發現的屍體來看,水銀確實是從頭頂灌入她的體內的,但卻並沒造成肌肉與皮膚的剝離,水銀隻是讓她天靈蓋處創口裏的血肉變成了一片模糊。
正如陳子言所說的那樣,野史上的記載果然隻是藝術誇張而已。
而在屍體旁,並沒找到鐵棒,屍體體內也並未發現凶手試圖搗碎血肉骨骼的痕跡。所以由此也可以看出,凶手隻知道陳子言所寫的梗概內容,卻並不知道具體的小說構思。
具體的小說構思隻存在於陳子言的腦海中,凶手是不可能知曉的。
但從陳子言的介紹中,周淵易卻依然可以確定,殺死小雯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想剝掉她的皮,所以才從她頭頂的傷口裏灌入了水銀。而因為看到水銀剝皮並不如計劃中那樣成功,所以凶手隨後隻好又用其他辦法剝掉了小雯臉上的人皮。
大概是因為時間有限,出於安全的考慮,凶手隻是草草剝掉了小雯的一部分臉皮,便放棄了計劃,隨後逃之夭夭。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能不能算是凶手的失敗呢?
但就算凶手的剝皮計劃失敗了,小雯死在元寶山莊後山中,卻是一個無可置疑的事實了。
04
就在周淵易、小高在檢驗樓與陳子言討論剝皮之刑的同時,吳強正在元寶山莊公墓的後山山腳四處尋訪目擊者。他希望下午那輛被盜出租車被丟棄時,正好有人能看到駕車者的模樣。
在出租車停靠的地方,有一爿不起眼的小店鋪,店鋪沒有招牌,隻在門邊掛了一張硬紙板,上麵寫著:回收煙酒禮品。
老板就是那個約定與高偉交易祭祀煙酒的家夥——阿吉。
阿吉是個胖子,身高隻有一米六,體重卻達到了一百九十斤。他做這行生意已經有好多年了,客戶主要是一些收受了禮物的官員。他從官員手裏低價買來煙酒,再以略低於市場批發價的價格賣給其他煙酒店。
阿吉的生意相當好,因為他從來都沒給自己的下家送過假貨,一向都有信譽保證。這是肯定的,貨源都是官員領導接受的禮品,沒人會給自己的頂頭上司送假煙假酒,除非他不想活了。
阿吉之所以會把小店開得這麽偏遠,還這麽低調,連招牌都沒有,也與他的那些客戶有關——沒有任何官員領導會希望自己把禮品賣了換錢的事,搞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
賣禮品煙酒的事,是不能讓手下人來做的,畢竟紙包不住火,所以通常都是官員的親戚來賣。
阿吉的服務態度非常好,因為他知道,這些官員很可能某天就掌控著他這家店鋪的生死大權。每當有車停到他的店鋪外時,他總是低首哈腰,抖動著一身肥肉,屁顛屁顛地跑到車前,滿頭大汗地拉開車門,並滿臉堆笑地致以問候。
當那輛出租車停靠在阿吉的店鋪外時,他自然以為又是某位官員的親戚來賣禮品了,所以趕快殷勤地跑到車邊,想要拉開車門。他注意到,今天這位出租車司機戴著一頂棒球帽,帽簷很寬,陰影幾乎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副駕駛位上沒有坐人,一個年輕的漂亮女孩穿著長裙坐在後排,人卻癱倒在座位上,陷入了昏睡之中。
這讓阿吉感覺有點詫異,車都停下來了,為什麽乘客還在睡覺?
但還沒等阿吉拉開車門,司機已經注意到了站在車旁的他,趕緊踩了一腳油門,一個漂亮的漂移,將車駛到了二三十米遠的空地上。
阿吉不是呆鳥,他明白這個司機並不歡迎他,也不是他的客戶,於是隻好悻悻然地轉身回到了店鋪中。在鋪裏剛坐下,阿吉又好奇地回頭朝出租車那邊望了一眼。他看到那個出租車司機已經下了車,扶著那個後排的年輕女孩,正向元寶山莊的後山山道走去。
很奇怪,那個女孩走路的姿勢非常怪異,兩隻膝蓋似乎僵硬得沒有一點彎曲,頭也耷拉著,渾身很是癱軟。阿吉又仔細看了看,卻發現了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事實——那個女孩在司機的攙扶下正向前走,一陣風突然掠過,她的長裙下擺飛揚了起來,阿吉清楚地看到,女孩沒有腳。
阿吉平時喜歡上網,他常常蹲在天涯社區的蓮蓬鬼話欄目裏看恐怖故事。他記得以前曾經看過一個別人轉載的鬼故事,是關於北京的375路公共汽車的。
某天深夜,一個小夥子在圓明園南門車站上了一輛375路公交車的末班車。與他在這個車站同時上車的,還有一個老太太。過了兩站,公交車到了北宮門車站,在這個車站,上來了兩個模樣詭異的人。不,確切地說,上來的是三個人,因為在那兩人中間還架著一個人。
被架著的那個人披頭散發,一直垂著頭。另外兩人則穿著清朝官服樣子的長袍,而且臉色泛白。小夥子嚇壞了,公交車司機卻滿不在乎地說,附近有許多電影片場,這三個人大概都是片場的演員吧。最近正流行清宮劇,這三人大概是喝多了,連衣服都沒換就出來乘公共汽車了。
公交車繼續悄無聲息地向終點站香山行進著,又走了兩站路,那個在南門車站上車的老太太突然站起來,並且發了瘋似的對著坐在她前麵的小夥子一陣亂打,口中還叫罵著說小夥子偷了她的錢包。小夥子急了,站起身與老太太對罵:“你這麽大的年紀了,怎麽還血口噴人呢?”
老太太也不說話,用兩眼怒瞪著小夥子,並用手抓著他的領子就是不放手。小夥子急得滿臉通紅,老太太開口卻說:“前麵就是派出所了,我們到那裏去評評理!”小夥子急了,說:“去就去,誰怕誰啊?”
兩人下了車,看著已經遠去的公共汽車,老太太卻長出了一口氣。
小夥子不耐煩地問:“派出所在哪裏?”老太太卻說:“派什麽所啊?我救了你的命啊!剛才後上車的三個人不是人,是鬼呀!”
“什麽?鬼?你說胡話吧?”小夥子鄙夷地說道。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說:“他們一上車我就有疑慮,所以不斷回頭看他們。說來也巧,可能是因為從窗戶吹進來的風,讓我看到了一切。一陣風把那兩個人的清裝旗袍的下擺吹了起來——我看到他們根本就沒有腿!”
小夥子嚇壞了,但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因為剛才坐的是末班車,現在他回不了家了,於是又在路邊和老太太吵了起來。老太太也沒說什麽,從包裏掏出了十塊錢,遞給小夥子,說:“你打出租車吧。”這才平息了小夥子的怒氣。
第二天,公交車總站報案,前一夜375的末班車和一名司機、一名女售票員一起離奇失蹤了。當天中午,警方在距香山100多公裏的密雲水庫附近,找到了那輛失蹤的公共汽車,並在公交車內發現了三具已經嚴重腐爛的屍體。而司機與售票員則不知所蹤,直至現在也沒能找到。
這是一個很典型的網絡鬼故事,也有很多版本,有的版本改變了時間,有的版本改變了地點。總之,幾乎每個城市都有這樣的都市傳聞,而且都毫無例外地找不到相關出處,更找不到證明其真實性的證據。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些故事都是那些藏在網線後的網絡作家即興創作的,但大家都樂此不疲地轉載討論著,並且言之鑿鑿地說自己的城市也出現過類似的故事。
雖然天氣悶熱,但阿吉還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聯想到了那個關於公交車的鬼故事,眼前的情形怎麽和那故事裏的記述竟會如此相似?
那女孩是鬼嗎?那個架著她的男人,又是什麽人呢?他怎麽敢和鬼待在一起?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阿吉是不相信有鬼的,而且他也知道以前看到的鬼故事是別人編的。所以當他穩定下心裏的緊張情緒後,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看到的詭異情形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那個穿著長裙的女孩並不是鬼,而是被出租車司機迷暈了,所以人事不省,雙腿下意識地蜷曲著。司機環抱著女孩,架著她的肋下強行向前走,所以當她的長裙被風掠起的時候,阿吉就無法看到她的雙腿了。
那司機肯定不是什麽好鳥,他不是想劫財,就是想劫色。又或者,他兩樣想一起劫。
說實話,回收禮品煙酒是一個撈偏門的行當,見不得光,所以阿吉見到這種情況後,並沒報警。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這世道,誰又管得了別人的事?
報了警,萬一警察沒抓到那司機,反而來追查他報假案,順便再查查他的小店有無繳稅,那可就糟糕了。又或者就算抓到了,司機還有同夥藏在暗處,以後報複起來,倒黴的還是阿吉自己。
阿吉有一個讀幼兒園的女兒,乖巧伶俐。他剛把美貌的老婆從老家接到了這個城市一起生活。家人團聚,幸福生活才剛剛開始,阿吉正準備在市區買套裝修好了的二手房,他可不願意招惹麻煩。
所以阿吉隻好苦笑一聲後,眼不見心不煩,默默關掉店鋪大門,假裝自己從沒看到這一男一女。然後他在店鋪裏點了一根煙,靜靜等待著晚上七點與元寶山莊公墓清潔工高偉的見麵。
到了約定時間後,阿吉重新開了門,帶著收購煙酒的現金沿著石階小路走上了元寶山莊的後山。
就在上山的路上,阿吉遇到了歇斯底裏瘋狂呼救的高偉。接著他也跟著去看了一眼那具埋在土裏的女屍。那被剝去了臉皮的女屍,因為被割去眼瞼而凸出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瞪著阿吉,仿佛死不瞑目。
刹那間,阿吉明白了,這個慘遭殺戮的可憐女孩,就是他下午在停車場裏看到的那個女孩。不用說,凶手就是那個架著她行走的司機。
阿吉深吸了幾口氣後,卻並沒有當即拿出手機報警,而是拾起了高偉遺落在女屍旁的那隻裝滿名煙名酒的蛇皮口袋。他對高偉說:“如果警察知道我們到這裏來的目的,不僅你會失去工作,我的生意也會曝光。你別急,我先下山回店裏去,然後你再下山,到我店裏來打公用電話報警!”
晚上有警察上門來詢問阿吉是否看到形跡可疑的陌生人時,順便通報了公墓後山發現了一具埋在土裏並被剝去臉皮的女屍。
阿吉心裏忐忑不安,麵對警察時,他實在是不敢說出下午見到的那個出租車司機。他不信任警察,也不相信警察能夠及時抓住凶手。如果他把那個司機的相貌說出來,萬一抓不到人,凶手又看到了通緝令,一定會猜到是他透漏的情況,要是找上門來,他就慘了。
本來阿吉想把這一切藏在心底的最深處,但到了晚上,他卻改變了心意。
他睡得很早,九點多就上床了。剛一閉上眼,在一片玄虛的夢境中,他就看到一個被剝去了臉皮的女人,脖頸僵硬渾身無力地向他走來,帶著哭腔慢悠悠地對他說:“你為什麽不幫我抓到那個壞人?難道你跟他是一夥的?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阿吉從夢境中悚然驚醒,渾身冷汗,發出了一聲尖叫。他那漂亮的妻子被驚醒後,不滿地問:“你怎麽了?做噩夢了?”
阿吉吞吞吐吐地說:“是啊,我做噩夢了,夢見那個在後山被剝去臉皮的女屍了……”
“莫名其妙!”妻子罵了一聲後,說,“那女人又不是你殺的,你為什麽會睡不著覺?人正不怕影子斜,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該睡不著的,應該是那個凶手!”
妻子說完後,翻身又睡了,但阿吉卻怎麽也睡不著了。他的腦海中,總是不斷浮現出那個被攙扶著沒有知覺的女人。大約十點剛過的時候,他終於忍受不了心中的折磨,下了床,走到臥室外,拿出手機撥通了警局的電話。
他在報警電話裏說:“我想,我應該看到了那個凶手的模樣……就是在元寶山莊後山殺死那個女孩的剝皮殺手……”
阿吉不想以後每天都做噩夢,也不想良心忍受煎熬。
05
警察開著車,把阿吉送到了警局裏最偏僻的角落——那幢陰森的檢驗樓中。
麵對周淵易與小高,阿吉擦了擦兩頰的汗液,心有餘悸地說道:“盡管那個駕駛出租車的司機戴著棒球帽,但我還是看到了他的臉。他的臉色很蒼白,蒼白得有些不正常。他的眼睛非常空洞,一點神采都沒有,就像一雙死魚眼。還有,天氣那麽熱,司機卻一點汗都沒出,但臉上卻撲簌簌地向下掉落著什麽東西。”
他思索片刻,竭力想找個合適的詞匯來形容,最後他脫口而出:“就像是他的臉皮正不停地向下掉落著。”
掉落的臉皮?周淵易心中不由得一驚。臉皮怎麽會掉落?聯想到小雯的屍體也被剝去了臉皮,這兩者之間會有什麽莫名的聯係嗎?
隻有鬼的臉,才會不停地剝落。
難道挾持小雯的司機,會是鬼?
周淵易瞪大了眼睛,問:“阿吉,如果你再見到這個司機,你能認出他嗎?”
阿吉使勁點頭:“雖然我隻是在車邊看了那司機一眼,但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能把他認出來!”
周淵易的神情稍稍有些振奮,他對小高說:“剩下的事,就該由你來做了。”
小高是法醫,也是人像模擬拚圖的畫師。隻要阿吉的記憶無誤,他就能在電腦上通過警方專用的模擬拚圖軟件,繪製出嫌疑人的模樣。
繪製模擬拚圖並沒花太多時間。在機房裏,小高根據阿吉的敘述,不斷調整著電腦液晶屏幕上的頭像。最後阿吉終於對著電腦屏幕上出現的那張臉,大聲叫道:“對,就是這個模樣!絕對是他,我不會認錯的!”
確認無誤後,站在他身後的周淵易與小高卻同時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機房裏頓時陷入了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中。
屏幕上出現的那張臉,屬於一個絕對讓人無法猜到的人——他是馮舒。
難道是死人真的變成了鬼魂嗎?
不,當然不是!
警方在郊外潘老太太那間出租屋裏,找到的隻是一具骨架,臉與身體上的血肉都被剔除了下來。誰都不能肯定那個死狀慘烈的死者,就是馮舒。
而現在阿吉已經確認了駕車帶著小雯來到元寶山莊後山的人,就是馮舒。也就是說,隻有一個答案——那副骨架肯定不是馮舒。
死者另有其人。
死的人究竟是誰呢?
看來果真就像許多推理小說的橋段一樣,屍體變成骨架,成為所謂的“無麵屍”,凶手借機改換身份。所有人以為已經死了的人,其實沒死,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而真正的死者另有其人。
如果沒有猜錯,凶手就是馮舒。
可是為什麽阿吉說,馮舒的臉皮一直撲簌簌地向下掉呢?這和小文被剝下臉皮又有什麽關聯?難道馮舒想把小雯的臉皮撕下來,覆蓋在自己的臉上?
如果不是無差別連環謀殺,也不是突然起意殺人,那麽所有的謀殺案都逃不了“愛、恨、情、仇”這四個字。現在已知的兩具屍體,都與陳子言的小說有著驚人的相似。第一具變作骨架的屍體出現在馮舒租住的出租屋裏,第二個受害人是小雯,馮舒與小雯是相互認識的,而且還有過一段交往。這充分說明了,這兩起殘酷的凶案都應該不是無差別連環謀殺案。
馮舒居心叵測地製造出了一具無麵屍,他的動機又是什麽呢?
他還會繼續行凶嗎?答案是肯定的。
既然陳子言會將他的小說繼續寫下去,就會出現其他怪異離奇的恐怖酷刑,馮舒也自然會繼續作案,以書中的方式行凶。
沒錯,陳子言把小說提綱梗概與樣章都交給了馮舒,馮舒知道陳子言下一步要寫什麽,他一定已經選好了下一個受害人了吧。
現在對警方唯一有利的一點,就是周淵易可以確認,目前馮舒並不知道警方已經獲悉了他還沒死的秘密。
所以周淵易決定暫不公開這一重大發現。
本來以前是馮舒在暗,警方在明。而這一次,周淵易想要讓警方也藏匿在暗處,等待著馮舒的下一步行動。
所以周淵易決定,他與小高會繼續參加今天夜裏馮舒的“夜葬”儀式,以此減輕馮舒的戒心。
不過,今天夜裏是在警局裏舉行法事,嗬嗬,馮舒一定還沒蠢到敢來警局中作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