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社區蓮蓬鬼話版主:莊秦懸疑驚悚作品集(共18冊)

Chapter 2半夏的故事

字體:16+-

所有離奇的事件,最終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釋。沒有什麽是科學解釋不了的。

1

作為一個不算成功的懸疑小說作家,我常常陷入無文章可寫的可悲境地。一打開文檔,就會出現頭昏腦漲的狀態,實在是令人感到無比沮喪。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往往會尋求一下靈感,比如說,進行一次鄉間的旅行。

所以,我在一個炎熱的夏日,來到了位於遠郊的一座避暑農莊。在那裏,我遇到了一個叫半夏的十九歲少女。

避暑農莊坐落在一望無垠的麥田之中。那幢有著尖頂的黑色哥特式三層建築物,就修建在綠油油的麥田正中,農莊外卻不倫不類地修建了一個中式牌坊,看上去很是煞風景。

第一次見到半夏的時候,她就坐在農莊大門牌坊的陰影裏,衣著汙穢,兩眼無神直勾勾地望著我,手指緊緊摳進了濕潤的泥土中。突然間,她的右手從泥土裏拔了出來,在她的手指裏,竟捉著一隻肥碩的蚯蚓。她飛快地將蚯蚓塞進了兩片薄薄的嘴唇中,使勁咀嚼起來。從她的牙縫中,流淌出了難以名狀的白色漿汁,我頓時感覺胃裏一陣陣翻湧,無比的惡心。

專程接待我的農莊服務員小林對我說:“羅先生,這個姑娘那裏有點不正常。”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我不置可否地“哦”的一聲,提著皮箱穿過了牌坊。當我走過半夏身邊的時候,她雙目微閉,正陶醉在咀嚼蚯蚓美味的享受之中,這不禁讓我再次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在前台安排住宿的時候,小林一邊搖晃著指尖的鑰匙串,一邊對前台接待員說:“剛才,我看到半夏又在牌坊那裏吃蚯蚓了。”

接待員是個漂亮的女孩,她漠不關心地隨口答道:“她一定以為自己吃的是手指吧?”

“哈哈,吃什麽,補什麽。”小林一說完,就與接待員一起嗤嗤地低聲笑了起來。

“手指?”我詫異地問道。作為一個懸疑小說作家,我對任何奇怪的事物都充滿了好奇。沒想到小林與漂亮的接待員卻同時陷入了沉默,前台附近的空氣仿佛凝滯了,隻聽到頭頂上的吊扇吱嘎作響,緩慢綿長地轉動著。

這座農莊是我第一次入住,客房的條件還算不錯,冷氣很足。我剛放下行李,就接到了秀娟打來的電話。秀娟就是那個漂亮的前台接待員。她通知我,午飯的時間到了。

餐廳裏的人並不多,隻有三三兩兩的住客,看來這座避暑農莊的生意並不好。很奇怪,農莊的餐廳竟然在黑色大樓的二樓。與其說這是一座餐廳,倒不如說像是一個久經年月的倉庫。在這裏,我第二次看到了半夏。

半夏坐在餐廳最陰暗的角落裏,呆呆地望著麵前的盤子。盤子裏,是一堆紅豔豔的胡蘿卜,就像一根根染滿了鮮血的手指。很快,半夏就注意到我正在窺視她。她埋下了頭,腦袋都幾乎跌進了那盤胡蘿卜裏。然後,她伸出了右手,抓起胡蘿卜,塞進嘴裏,大口大口咬了起來,發嘎嘣嘎嘣的清脆聲響。

我不禁暗暗思忖,半夏一定是個害怕陌生人的女孩。

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聽到餐廳的某個角落裏,突然發出了一聲琴音:“當……”我循聲望去,看到一個胖子站在黑暗的角落中,在他麵前,有一台笨重的蒙滿了灰塵的破舊鋼琴。那聲琴音,正是胖子饒有興趣彈出的音符。

琴音劃過寂靜的空氣,就像一把鐵製的湯匙劃過搪瓷碗,令我感到一陣陣心驚肉跳。正當我皺起眉頭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女孩的尖叫,是半夏在尖叫。

半夏像是受了驚的兔子一樣,從餐桌後跳了起來,赤紅著一雙眼睛,像那台鋼琴衝了過去。她揮舞拳頭砸向那個胖子,還不住用腳踢。她的嘴裏,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雖然我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麽,但我卻看得出,她非常憤怒。

直到小林和秀娟如幽靈一般出現在他們身邊,拉開了半夏,那個胖子都沒搞清楚這裏出現的是什麽狀況。

小林和秀娟拖著半夏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出於關切,我湊了上去,向小林問道:“這姑娘怎麽了?”

小林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我的問題,半夏突然伸出了她的左手,飛快地向我的臉抓了過來。我根本沒有時間做出反應,她的左手已經觸碰到了我的麵龐。我不禁暗叫了一聲不好,她的手可以從泥土裏捉出肥碩的蚯蚓,自然也能將我的臉抓出一道道血痕。我隻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奇怪的是,疼痛並沒有像預料中那樣如期而至。我隻感到一個柔軟的,肉茬般的東西生硬拂過了我的麵頰,很粗糲的感覺,卻沒有任何疼痛。

我睜開眼,看到了一個光禿禿的手掌,那就是半夏的左手!她的左手,五根手指都不翼而飛了,就像一個小型的乒乓球拍一樣!

半夏很快就被拖走了。胖子還在不住埋怨,小林已經回到了餐廳,縮在吧台後一聲不響地望著麵前一張張桌子。吊扇吱吱嘎嘎地叫著,餐廳裏的氣氛很是沉悶。

我走到了小林身前,問:“半夏的左手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要襲擊那個胖子?”

小林長長吐出一口氣,抬眼問我:“羅先生,您有煙嗎?”

我遞了一根特醇三五給他,他掐去了過濾嘴,點上後狠狠吸了一口,語氣緩慢地對我說:“半夏,其實以前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如果不是五年前的那件事,或許她現在已經是個很不錯的鋼琴手了。”

“五年前發生了什麽事?”我大聲問道。

2

五年前,這個地方還沒有建成避暑農莊,但這幢哥特式的三層建築物卻一直挺立在此,沒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麽時候建造的。因為這幢樓的外牆是黑色的,所以附近的村民們都稱之為“黑樓”。

黑樓的主人是位老太太,姓顧。十年前,顧老太太從省城的音樂學院退休後,就買下了這幢麥田裏的舊樓頤養天年。每天下午,她都坐在躺椅上看書。看書之餘,她會在一扇落地窗前彈奏鋼琴。琴聲悠揚婉轉,仿佛在講述她一生的故事。

每當顧老太太彈鋼琴的時候,附近的小孩就會像被催了眠,入了魔障一般遊走到黑樓外,如癡如醉地呆呆聆聽那美妙悠揚的琴聲。村民們都說,顧老太太的琴聲被她傾注了魔力,要是小孩聽太久的話,他們的魂魄就會被漂浮在琴聲中的惡魔攝走,變成一具具行屍走肉。

這無稽的流言像是長了腳一樣,很快就傳遍了附近的所有村莊。憤怒的村民曾經想衝進黑樓,用武力驅趕走顧老太太。但是黑樓的鐵門非常堅固,村民根本無法攻入,於是他們隻好將自己的孩子關在家中,不準他們在下午顧老太太彈鋼琴的時候外出。

為了辟邪,村民們還在風水陰陽先生的指點下,在黑樓外豎起了一座中式的牌坊,據說這樣就可以形成一道結界,將惡魔囚困在黑樓之中,無法潛到村莊中攝走小孩的魂魄。

對於那些謠言,顧老太太隻是置之一笑,從來沒有在意過。她每天還是一如既往地在落地窗前彈奏鋼琴,當琴音響起的時候,她就會陶醉在自己用音符建立起來的虛幻世界中。可是,連續幾天,隻要她彈累了,抬起頭來,視線穿越落地窗的玻璃,落到窗外的麥田時,就會詫異地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站在麥田邊,微閉著雙眼,隨著琴音搖頭晃腦。

顧老太太還發現,隻要琴音響起的時候,小女孩就會平舉起手臂,她的手指隨著音符的改變而抖動著,仿佛正彈奏著一台看不見的鋼琴一般。每天,小女孩都會來到黑樓旁,跟隨顧老太太的琴音而沉醉。有一天,正當顧老太太彈琴的時候,忽然窗外閃過一道無聲的閃電,接著傾盆的暴雨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顧老太太向窗外望去,看到小女孩依然站在麥田邊,對暴雨竟然恍然不覺。

老太太覺得心中有些隱隱的疼痛,她的手指停止了彈奏。琴音戛然而止,而那小女孩也仿佛從夢境中醒來,對這突如而來的暴雨竟顯得茫然不知所措,呆立在雨幕中,愣愣地望著落地窗後的顧老太太。

歎了一口氣後,顧老太太下樓打開了鐵門。

這個小女孩就是半夏。她是個孤女,父母據說是被幾個強盜撞開了木門後,強盜當著她的麵殺死了他們,然後將家中的財物洗劫一空。半夏一直靠村民們接濟才活到現在這麽大,所以當她來到黑樓的時候,也沒有人來阻止她。

走進黑樓後,一個新奇的世界驀地出現在半夏麵前,如同黑夜裏的一道光亮。在黑樓的二樓,她一看到落地窗前的鋼琴,就興奮地撲了過去,兩隻修長的手指不停在琴鍵上彈撥。鋼琴發出了低沉的吼叫,半夏卻嗤嗤地笑了起來。

顧老太太捉住了半夏的左手,在眼前仔細端詳那修長的手指。良久,她問:“小姑娘,你想學習彈鋼琴嗎?”半夏使勁地點頭,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

從此之後,半夏搬進了黑樓裏,跟隨顧老太太學習彈鋼琴。

顧老太太的積蓄頗豐,所以她們不用為了生活而擔憂。半夏對於鋼琴演奏有著非一般的天賦,再加上名師指導,很快她就可以熟練地彈奏鋼琴曲了。

半夏的琴藝開始突飛猛進,五年後,她已經可以接近完美地演奏大部分世界名曲。顧老太太也在五年前的那個夏天,在電話裏給過去的同事們說,她發現了一個鋼琴奇才。她準備在天氣轉涼之後,就帶著半夏去省城的音樂學院,把這顆好苗子介紹給鋼琴界的名宿們。

可是,誰也想不到,在那個夏天,卻發生了一起意外。

那個夏天很反常,天氣不是很熱,還一直在下大雨。大雨持續了一個多禮拜,在那個禮拜裏,半夏與顧老太太一直呆在黑樓裏,反複練習著一首名為《惡魔的顫音》的曲子。這手曲子難度甚大,半夏手指上的繭子都被磨破了,也沒掌握好彈奏的技巧。

雨終於停了。

半夏與顧老太太決定休息一下,去鄰近的鎮上采購生活用品。她們剛走出黑樓,就驚詫地看到,那座佇立在黑樓外的中式牌坊竟然在持續的暴雨中坍塌了。牌坊斷成了破碎的幾截,散落在麥田裏,一個穿著綠色製服的郵遞員正好從黑樓前路過,這個郵遞員自幼在附近的村落裏長大,他一看到坍塌的牌坊與站在黑樓前的顧老太太與半夏,就驚恐地發出一聲尖叫,然後跨上自行車,飛快地向附近的村莊騎去。

很快,附近的村落都聽說了黑樓外那座牌坊的坍塌。村民們都在傳說,牌坊坍塌了,囚困惡靈的結界也就被破壞了,黑樓裏的惡魔會衝出禁錮,遊**到村莊中攝走小孩的魂魄。謠言越傳越烈,許多家裏有小孩的村民自發來到了黑樓外。他們想要打開黑樓的鐵門,趕走邪惡的顧老太太與半夏。

黑樓的鐵門緊鎖著,村民們衝擊了幾次,都無法撞開。一個眼尖的村民,發現黑樓二樓的一扇落地窗戶大大開著,於是叫嚷著,要其他村民搭成人梯,從窗戶衝進黑樓中去。正當他們搭出人梯的時候,落地窗裏忽然冒出了一股濃煙,還有女孩的一聲尖叫。但那聲尖叫很快就戛然而止了,然後村民們看到窗戶裏躥出了呼呼的火苗。

盡管村民們都希望趕走顧老太太與半夏,但他們的本性始終是淳樸的。看到黑樓失火後,他們奮不顧身地攀爬到二樓,從窗戶衝了進去,奮力滅火。還好,火並不是很大,他們很快就滅了火。在一間屋子裏,他們找到了半夏與顧老太太。

第一個走進那間屋的村民,一看到屋裏的情形,立刻暈倒在了地上。第二個走進那間屋的村民,一看到屋裏的情形,就立刻退了出來,大口大口嘔吐了起來。

那間屋裏就是半夏跟著顧老太太學習鋼琴的房間。顧老太太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早已停止了呼吸。她的頭顱破碎,頭皮裂開,露出白生生的頭骨,鮮血將她花白的頭發都染成了嫣紅的顏色。而最可怕的就是,顧老太太的耳朵竟然不翼而飛,太陽穴下隻剩下了兩個血洞。

半夏坐在地上,目光呆滯,臉色煞白。她的嘴裏,似乎含著什麽東西正在咀嚼,而她的左手,則滿是鮮血。當半夏看到屋裏衝進了村民後,她緩緩地抬起了左手。她的左手,手指都不見了,仿佛被人連根切掉。

“發生了什麽事?”村民叫了起來。

半夏嗤嗤地笑了起來,在她笑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張開了嘴,兩根手指從她的嘴唇裏掉了出來,跌落在了地上,已經被她咀嚼得不成模樣了。

“天哪!真的是被囚禁的惡魔出籠了!”村民絕望地哀歎。

半夏的眼睛裏泛著赤紅,她聽到村民的哀歎後,突然站了起來,猶如一頭脫困的猛獸一般,衝向了那個村民,一手捉住了村民的手掌,張開嘴就咬了過去。村民猛地縮手,幸好半夏失血過多,剛一衝過去,就嚶嚀一聲,暈倒在了地上。

半夏被送到了鎮上的醫院,因為手指被損毀得太過於嚴重,再加上沒有人為她付醫藥費,醫院沒有辦法為她做斷指再植手術。她被送回黑樓的時候,村民們已經在黑樓外又豎立起了一個中式牌坊。

回到了黑樓,半夏整天躲在樓裏,很少出門。即使偶爾出一趟門,看到她的村民都發現她與以前不一樣了。她神情呆滯,兩眼無神,穿的衣裳也是很久沒清洗了,渾身散發著臭氣。村民們都在傳言,說半夏瘋了。

的確,半夏真的是瘋了。她整天隻吃酷似手指的胡蘿卜,要不就吃地裏那些肥碩的蚯蚓。

就這樣過了三年,顧老太太的兒子從國外回來,將黑樓賣給了一個商人,商人將這裏改造成了避暑農莊。

顧老太太的兒子出售黑樓時,要價非常低,而他隻有一個要求,如果誰要買黑樓,就要負責照顧半夏下半輩子的生活。據說這是顧老太太在十年前就定下的遺囑。

3

小林講這個故事的時候,足足抽完了三根特醇三五。這個故事也吸引了在避暑農莊餐廳裏用餐的所有住客。小林指著角落裏的那台鋼琴,說:“那台鋼琴後,就是用窗簾擋著的落地窗戶。當時,顧老太太就是死在那台鋼琴旁的。”聽了這話,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盡管此時是酷暑,我卻感覺到渾身冰冷,仿佛跌入冰窖之中。

聽完故事後,那個剛才還不停埋怨的胖子,此刻也顯得很是憂傷。他摸出了錢包,抽出一疊百元大鈔,遞給了小林,說:“用這些錢買點好吃的東西給半夏吧,別讓她再吃胡蘿卜和蚯蚓了。”

我則生出了要寫一篇懸疑小說的衝動,我想把半夏的故事寫出來。不過,我卻有點不明白,為什麽在五年前的夏日裏,顧老太太會突然死亡,還失去了自己的耳朵。而半夏則失去了自己的手指,還將手指塞進了嘴裏,大口咀嚼。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每一件事都是有根源的。

除非,半夏是個瘋子。

可是,從現在的狀況來看,半夏和一個瘋子又有什麽區別呢?

我不禁有些黯然,又點上了一根煙。

小林拿著抹布清潔著吧台,我忽然問了一個問題:“小林,半夏的故事,你是聽誰說的?你能保證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嗎?”說實話,我問這個話,是有一點私心的。如果小林講的故事沒有證據支持,我隻能寫出一篇懸疑小說,換取微薄的稿費。如果小林能為我提供第一手的資料,那麽我就能寫出一篇社會寫真紀實,發表在暢銷雜誌上,得到千字千元的巨額稿費。

聽了我的問話後,小林對我說:“這個故事當然是真的!我就是在附近的村落裏長大的,和半夏同齡。小時候我就認識半夏,自從她住進黑樓,我才漸漸與她失去了聯係。這個故事我是聽我父親告訴我的,他就是那個發現牌坊坍塌的郵遞員。當時,他也跟隨村民來到了黑樓,想要趕走顧老太太與半夏。別忘了,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孩,我父親也擔心惡魔會攝走我的魂魄。就是我父親發現了二樓的落地窗戶冒出了黑煙,也是他第一個爬上二樓救火的。”

“太好了,小林,你能介紹我認識你父親嗎?我想采訪一下他。”我塞給了他一張名片,還順便塞了幾張百元大鈔。

小林麵露喜色地回答:“沒問題,羅先生。不過,我父親今天去鎮上看病了,我安排你們明天見麵吧。”

見我很是開心,小林又對我說:“對了,羅先生,您還可以采訪另外一個知情人,秀娟的父親。秀娟的父親當時是鎮上醫院的醫生,半夏被送進醫院後,就是秀娟的父親負責醫治,他可以向你提供很多有用的線索。”

真是一個有用的線索,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秀娟正坐在鋼琴旁,拉開了擋住落地窗戶的窗簾,翻著一本小說。

我慢悠悠地走了過去,發現她正在看一本懸疑小說,是一個叫莊秦的作家寫的《夜長夢多》。這本書我也看過,知道這是一個關於惡魔與陰謀的懸疑故事,於是我問她:“秀娟,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惡魔嗎?”

秀娟搖了搖頭,說:“不,我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怪力亂神的說法。”她合上了那本《夜長夢多》,指著封麵上一個背上全是文身的男人,說,“就像這本書裏所說的那樣,所有離奇的事件,最終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釋。沒有什麽是科學解釋不了的。”

“那你怎麽解釋顧老太太之死與半夏的發瘋呢?半夏的手指是被誰切下來的?顧老太太的耳朵又是被誰切下來的?如果不是惡魔,又是誰呢?”我的問題猶如一串連珠炮。

秀娟瞟了我一眼後,說:“我不知道是誰幹的,但是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惡魔作祟!”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

她答道:“好吧,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她看了看周圍的幾個住客後,對我說:“我們找個地方,我單獨給你說吧。”

4

五年前,秀娟十四歲,她也與半夏和小林同齡。

那個夏日,持續一周的暴雨終於停止了,秀娟來到了鎮上的醫院,纏著父親下班後帶她去城裏玩。聽說城裏的音像店新進了一批港台明星的磁帶,秀娟特別迷戀那幾個叫F4的電視明星。

秀娟很害怕去父親的診室,因為裏麵到處都擺著泡有褐色藥水的瓶子。瓶子裏,全是各種人體器官。幹涸的心髒、凸起的眼珠、皺巴巴的皮膚……看一眼就會讓人做噩夢。所以秀娟就在診室外的長椅等著,不一會兒她竟然躺在長椅上睡著了。

大概是在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秀娟被一陣嘈雜聲驚醒了。本來她以為是父親下班了,她正欣喜若狂地準備叫父親跟她一起去城裏買磁帶。但她很快就發現是自己弄錯了,因為她看到幾個村民抱著一個昏迷的小女孩,衝進了父親的診室。

秀娟知道,這一下父親肯定有得忙了,看來今天沒辦法準點下班,更沒時間陪她去城裏買磁帶了。她很失望,準備離開醫院,卻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診室裏傳出一聲女孩的呻吟。這呻吟,她非常熟悉,是半夏的聲音。秀娟曾經是五年前和半夏在一間小學裏同過桌,自從五年前半夏住進了黑樓後,她們才漸漸疏遠。

秀娟好奇地走到診室外,透過門縫像屋裏望去。當她看到屋裏的情形後,頓時噔噔噔退後了幾步,用力拍著自己的胸脯,她向上天祈禱,希望自己永遠也不要再看到那慘烈的一幕。

剛才,她看到父親捉住半夏的雙手,並排放在一起仔細觀察對比。半夏的右手,手指修長,晶瑩剔透,仿佛兩根即將成熟的小蔥。而她的左手,五根手指都不見了,隻剩血肉模糊的手掌,散發著血腥的氣味。診室的門關著,但門外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嗜血的蒼蠅,妄圖從門縫裏鑽進去。幾個護士慌張地跑了過來,朝著診室大門噴灑著殺蟲劑。蒼蠅撲簌簌地落到了地上,密密麻麻一片。

秀娟在診室外幹嘔著,一個護士幫她輕拍著後背。這時,秀娟聽到診室裏傳來了父親那高亢的嗓音:“這手指我沒法接!你們看,手掌上的切口很平滑,應該是被刀切斷的,甚至有可能是被手術刀切斷的。而這些手指,早就被啃噬得支離破碎,血管神經都被損毀了,根本無法與手掌上的血管神經連在一起!”

很快,半夏的手掌被包紮好,送進了住院部。而秀娟的父親也按時下班,然後陪秀娟去了城裏,買到了F4最新主演的一套電視偶像劇VCD。

拿到了F4的VCD,秀娟立刻忘記了剛才在醫院裏看到半夏的悲慘一幕。她牽著父親的手,蹦蹦跳跳回到了位於鎮上的家裏。她連飯都沒吃,就準備打開VCD機,觀賞仔仔與暴龍的演出。就在這時,他家房門響起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這個小鎮的鎮長。

盡管這隻是個偏遠的小鎮,但鎮長在這裏卻擁有至高無上的威嚴。他走進門,對秀娟的父親使了個眼色。秀娟的父親立刻對秀娟說:“乖女,你先出去玩一會兒,爸爸和鎮長有正事要談。”

秀娟出了門,卻並沒有走遠,她總覺得今天父親與鎮長的神情有些古怪,於是她躲在了門外,偷聽著父親與鎮長的對話。

鎮長的聲音非常嚴肅:“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關於半夏的手指是被利刃切下來的事,絕對不可以外傳,否則會在我們這個寧靜的小鎮裏,引起無法預計後果的謠言。”

父親諾諾地說:“嗯,如果我們隱瞞了這個事實,那麽怎麽解釋這件事呢?難道說是黑樓裏的惡魔作祟嗎?難道這樣就不會引起令人恐慌的謠言嗎?”

鎮長冷笑了一聲,說:“黑樓惡魔的謠言算什麽?隻要找幾個陰陽先生帶路作法,在黑樓外再立上一個牌坊,村民們的恐慌就會立刻平複的。”

“嗯,有道理……可是……”

還沒等父親說出後麵的話,鎮長就說道:“你別擔心其他事了,我知道怎麽安排的。這件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說完,鎮長就轉過身來開門,準備離開。秀娟連忙溜出了院子,裝作在街邊跳皮筋。

果然,父親沒有將半夏的手指是被利刃切下來的事告訴其他人。一個月後,原來鎮上的醫院院長退休了,而父親則成為了鎮醫院的新任院長。

秀娟起初還不明白半夏手指被切斷意味著什麽,但她知道這件事一定事關重大,所以她也守口如瓶,不敢給任何人講。

後來,她進了高中,迷上了看推理小說與懸疑小說。書看得多了,自然想法也變得多了起來,她開始思索,半夏的手指為什麽會是被利刃切斷的。有一天,她陷入沉思的時候,竟然睡著了。在睡夢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幕血淋淋的畫麵。

村民們手提著長矛,浩浩****向黑樓走了過去,他們一邊走,一邊大聲說:“我們一定要把那一老一少兩個巫婆趕出去。要是他們不走,我們就砍掉她們的手指,不讓她們再彈奏惡魔的鋼琴曲!”這幾句話引來了一片喝彩聲。

黑樓前,人群停止了腳步。他們抱來了圓木,使勁撞擊黑樓的鐵門,但鐵門卻紋絲不動。

一個漢子突然指著黑樓二樓的一扇窗戶,高聲說道:“你們看,那扇窗戶沒有關!”

幾個漢子搭成了人梯,村民們沿著人梯攀爬進了黑樓,然後提著長矛利刃四處搜尋顧老太太與半夏。終於,他們在那間有著落地窗戶與鋼琴的房間裏,找到了她們。

“你們離不離開我們的村莊?”一個村民大聲質問。

“這是我的家,我為什麽要離開?”顧老太太高聲回敬。

村民們憤怒了,提著匕首衝了上來,向顧老太太的腦袋砍了過去。匕首割去了老太太的兩隻耳朵,村民繼續問:“你滾不滾?”老太太固執而又高傲地搖著頭。

村民更憤怒了。一個村民舉著一根鐵棒擠了進來,用力敲向老太太的頭顱。手起棍落,刹那間,鮮血直迸,顧老太太軟綿綿地跌坐在地上,身體抽搐了幾下,停止了呼吸。

坐在血泊中的半夏被嚇壞了,她張大了嘴,木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村民看了看她,說:“這小孩,還是不要殺了,隻要讓她沒法再彈琴就行了。”另一個村民走了上來,拔出了匕首,按住半夏的左手。匕首落下,一根一根割掉了半夏的手指。半夏痛苦地嚎叫,在地上滾來滾去。當她停止掙紮的時候,兩隻眼睛已經再也沒有閃爍光芒,她驚恐地望著周圍的人,然後,她哭了。

在所有人的麵前,半夏瘋了。她拾起地上的手指,塞進了嘴裏,用力地咀嚼、咀嚼、咀嚼……

幾個村民麵麵相覷,良久,一個人才喃喃地說:“太慘了,還是送她去醫院吧……”

5

秀娟望著我的臉,對我說:“是的,這全都是我在夢裏看到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一切曾經發生過。但是,這樣的推斷卻很符合邏輯的演繹,如果你要寫篇懸疑小說的話,這些素材已經足夠你寫了。”

不過,我並不僅僅是想寫出一篇懸疑小說,我更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我對秀娟說:“這五年來,你不是一直將這個秘密藏在心裏的嗎?為什麽你今天願意說出來呢?”

秀娟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今天早晨,我接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我,昨天他去做了核磁共振,今天剛拿到結果,他得了肺癌,已經是晚期了。省城的醫生說,他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既然如此,父親已經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了,我想,他會說出一切真相的。”

“你能讓我見見你的父親嗎?”我的聲音有些黯然。

“一會兒下了班,我就會回家去看望父親。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她答道。她的臉頰上滑下了兩串晶瑩的淚水。

下午五點的時候,我與秀娟一起走出了避暑農莊外的牌坊,搭上了一輛路過的牛車。大概半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鎮上。這真是個小鎮,兩條狹窄的石板路呈十字貫穿了整個鎮子,鎮醫院就在十字交叉的路口邊。

走進了院長辦公室,我看到了秀娟的父親。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很瘦,頭發花白,穿著白大褂。他坐在沙發上,抽著香煙。在他身邊,還坐著一位老人,身材高大,身體健壯,目光炯炯有神。

我看到在辦公室一隅的書櫃裏,擺放著許多盛滿了福爾馬林**的透明玻璃瓶,裏麵漂浮著各種人體的器官。

秀娟扯了扯我的衣角,對我說:“那位老人就是鎮長!”

作為一個作家,我擅長迅速結識任何陌生人。很快,我就和他們氣氛友好地寒暄了起來。當醫院院長,也就是秀娟的父親,知道了我的來意後,眉頭緊蹙地望了一眼鎮長。鎮長幽幽歎了一口氣後,對他說:“你還是告訴羅作家吧。這件事埋在我們的心裏已經太久了,秘密不可能永遠藏在心中的。我總覺得正是因為你一直守口如瓶,沒有渠道發泄心中淤積的苦悶,你才得了那該死的病症。如果再不說出來,我怕我也會得和你一樣的病……”

院長臉上一片死灰,憂傷地點了點頭。他撫著胸口,對我說:“其實,我也有過與秀娟同樣的猜測,不過,我很快就確定了,半夏的故事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樣。”

“那是怎麽樣的呢?”我挺直了腰,向他問道。

院長與鎮長沉默了,他們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盡管那件事距離現在隻有五年的時間,但他們卻似乎並不想把這件事的真相呈現在我們的麵前。

院長點上了一根煙,但很快就劇烈地咳起了嗽。秀娟上前一步,從她父親的嘴裏搶走了那根香煙,埋怨地說:“您就別抽煙了,你的肺已經那個樣子了……”

尷尬地笑了笑,院長對我們說:“說起來,我正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才開始使勁抽煙的。要是不用香煙來麻醉自己的大腦,我怕我早已經崩潰了。”

6

當時秀娟的父親還不是院長,隻是一個外科醫生而已。自從那天晚上鎮長來找過他之後,他就陷入了焦躁不安的情緒之中。他在那個晚上,做了一個恐怖的噩夢。那個夢,與秀娟在上高中後做個夢一模一樣。醒來後,他平生第一次拆開了一包香煙,用力地吮吸起來,活像一個癮君子老煙槍。

當重複的夢境一次又一次出現的時候,醫生開始相信,他夢見的就是事實的真相。可是,他卻始終沒有證據去證明自己的猜想。他知道,鎮長是為了保護鎮裏的居民,才不讓他把半夏手指是被利刃切下來的真相公布出去。

終於,他下定了決心,決定去見一見當天在現場的那些村民們。

他第一個找到的,就是小林的父親,那個穿著綠色製服的郵遞員。他們在鎮口的一棵榕樹下進行了對話。

醫生旁敲側擊拐彎抹角地問,那天郵遞員翻進黑樓後,究竟看到了什麽?他們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

郵遞員立刻就明白了醫生的猜測,他大聲地叫了起來:“我發誓,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絕無半句謊言。我真的是看到黑樓裏燃起了火焰,才和其他人一起從二樓翻進了黑樓裏。當我們走進琴房的時候,就看到顧老太太已經死了,而半夏真的正在啃噬手指。”

“那為什麽半夏的手指是被利刃切斷的呢?如果是她自己啃下來的,她的手掌上,應該留下參差不齊的痕跡啊!”醫生步步緊逼。

郵遞員抱著頭,大叫:“我怎麽會知道呢?說不定是半夏自己用刀把手指切下來,然後再塞進嘴裏咀嚼的。她是個瘋子,她做出的事,我們又怎麽能夠理解呢?”

醫生說:“在這之前,你路過黑樓看到牌坊坍塌時,也看到半夏站在黑樓外,當時還是好好的。為什麽這麽快的時間裏她就瘋了呢?其中必然有誘因的。”

郵遞員痛苦地回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就不要再逼我了!我說的全是實話!我向上天發誓,要是我說了一句假話,天打雷劈全家死光光!”

“咳咳……”從他們的背後傳來了一聲沉重的咳嗽聲。醫生回過頭去,看到了高大魁梧的鎮長正站在榕樹後。郵遞員像是得到了赦免一般,飛快地逃離了鎮口。

“醫生,我們來聊一聊吧。”鎮長緩緩說道。

醫生一屁股坐在了榕樹的須根上,點上一根煙,氣呼呼地一句話都不說。

鎮長望著醫生的眼睛,說道:“醫生,我向你保證,事實並不像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那真相是怎麽樣的?”

“真相就是,半夏殺死了顧老太太,然後又用匕首割去了自己的手指,塞進了嘴裏咀嚼。”鎮長斬釘截鐵地補充了一句,“這就是事實的真相!半夏瘋了!”

“半夏為什麽會瘋?在發生這事的幾個小時前,她還是好好的!”

“唉……”鎮長歎了一口氣,問,“醫生,你真的想知道半夏為什麽會瘋嗎?”醫生使勁地點頭。

“你知道半夏的親生父母是怎麽死的嗎?”鎮長問。

醫生知道,半夏的父母是在一次入室搶劫中被強盜殺害的。那幾個強盜後來被捉住後,曾經坦然承認,他們是當著半夏的麵,殺死了她的父母。為了拷問銀行密碼,他們用匕首將半夏父母的手指全都削了下來,還割掉了耳朵。然後塞進嘴裏吞下了肚子裏。

那個時候,醫生還沒有來到這個小鎮。一切都是從其他村民那裏聽來的。

鎮長告訴醫生,當時發生那事的時候,半夏就因為受了嚴重的刺激,開始畏懼一切陌生人。她不和任何人說話,隻用隨身聽聽一盒鋼琴曲的磁帶,陷入了自閉的狀態中。看著半夏日漸消瘦,鎮長和鎮裏的幾個好心人動了惻隱之心,出資將她送進了省城的精神病院,經過了一年多的治療,半夏終於治愈出院,回到了黑樓附近村落的家裏。

半夏靠著鄉親的接濟,活到了九歲。那一年,顧老太太搬進了黑樓裏。因顧老太太琴聲的**,半夏離開了村落,住進了黑樓。村民們並沒有阻攔,因為他們覺得,不用接濟半夏,也算是少了一點點負擔。

“這個和半夏發瘋又有什麽樣的關係?”醫生好奇地問。

鎮長輕歎道:“當年半夏家被搶劫時,是幾個劫匪用鐵棒撞開了她家的木門。而黑樓出事的時候,那些村民也是用鐵棒來撞擊鐵門的。這情形,就與當年半夏家裏被滅門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

“啊……”醫生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在他麵前,仿佛出現了一副畫麵。

半夏和顧老太太站在門外,看著坍塌的牌坊,目瞪口呆。顧老太太忽然說道:“半夏,來跟我回黑樓去,把門鎖好!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她們剛回到黑樓,就聽到屋外傳來了人聲鼎沸的嘈雜聲。從二樓琴房的落地窗望出去,她們看到綠油油的麥田後,出現了一群手持長矛,提著鐵棒的鄉村漢子。村民們走到黑樓外,用最汙穢的語言大聲咒罵。見沒有什麽成效,他們開始用鐵棒去撞擊黑樓的鐵門。

“咣……咣咣咣……”撞擊的聲音在黑樓中回響。半夏瑟縮在鋼琴下,渾身開始不停地戰栗。

“半夏,別怕,他們進不來的。”顧老太太摟住半夏,安慰道。

半夏卻戰栗得更厲害了,她的頭埋在顧老太太的懷裏,眼中流出了淚水。

一樓鐵門的撞擊還在持續,一聲比一聲響亮。顧老太太仍然安慰著半夏,告訴她黑樓裏不會出現任何危險。可是,當她說完的時候,卻發現半夏的神情有些與往常不同。

半夏的眼睛裏流露出赤紅色的光芒,她的瞳孔驟然緊縮,瞳仁仿佛消失了一般。她的身體也停止了顫抖,她鑽出鋼琴,走到了落地窗邊,望著樓下發狂的村民們。她忽然笑了。

她笑的聲音非常響亮,仿佛看到了最開心的事一般。

“怎麽了?半夏,你這是怎麽了?”顧老太太問道。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到了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

半夏沒有回答老人的問話,而是轉過身來,一字一頓地說:“他們就要進來了,他們進來後,會割掉我們的手指和耳朵,問我們銀行卡的密碼。最後他們會殺死我們,然後將屋裏所有的一切都洗劫一空。他們還會把我們的手指和耳朵都塞進嘴裏吞下肚子。”

“瞎說!他們隻是想把我們趕出黑樓。他們都是些迷信的人!”顧老太太冷靜地說道,“我保證,他們根本就進不來黑樓,我們不會有事的!”

“啊……”半夏捂住了耳朵,不願意再聽老人的解釋,她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尖叫聲透過落地窗戶,傳到了黑樓外。叫聲戛然而止,半夏呆滯地望著顧老太太,喃喃地說:“奶奶,我不能讓他們闖進來殺死你。”

“我的好閨女,他們不會闖進來的。”

“奶奶,他們肯定會闖進來的。我知道結局,我早就知道結局了!”

“半夏,你在說什麽?什麽結局?”

“奶奶,我不能讓他們割掉我們的手指和耳朵,更不能讓他們把手指和耳朵吞進肚子裏去。我要讓他們沒有手指可割,沒有耳朵可割!”

半夏沒有再說話了,在她的手裏,多了一把匕首。她向顧老太太走了過去,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半夏將顧老太太推倒在地,老太太的頭顱撞擊在堅硬的地板上,頭皮被撞裂了。連她都沒想到,半夏的力量竟是那麽大,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想,自己的頭骨都被撞裂了吧!或許,發了狂的人,力量已經不再受自己的控製了。

顧老太太暈過去之前,最後看到的,是半夏一邊獰笑,一邊握著匕首,伸向了她的耳朵。接著,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耳朵傳遞了過來……

半夏笑了起來,她低聲哼起了鋼琴曲,是那首《惡魔的顫音》。割掉了顧老太太的耳朵後,她又使勁割下了自己左手的手指,就像在案板上切菜一樣。最後,她將手指塞進了嘴裏,嘎崩嘎崩地咀嚼了起來。

直到郵遞員與其他村民一起衝進了琴房裏,她還在咀嚼手指,根本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

但那血腥而又詭異的一幕,卻讓村民們不寒而栗。

7

鎮長對我說:“羅作家,你也應該理解我,為什麽不讓院長把這件事的真相說出去。你知道,我們這裏一直是一個遠離市區的寧靜小鎮,民風淳樸。除了偶爾會有一點迷信活動之外,村民們都是很善良的。”他頓了頓,繼續說,“顧老太太的確是半夏殺死的,她有精神病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就算那天村民們沒有攻擊黑樓,半夏遲早還是會發瘋的。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就讓村民們背上一輩子沉重的包袱,所以我更情願把這個秘密保守下來。”

我鄙夷地望了一眼鎮長,說:“其實,你們所設想的真相,也是出於你們的想像。當郵遞員走進琴房的時候,隻看到了結果,卻沒看到事情發生的經過。我們誰都不知道琴房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們隻是設計出了一個最能讓你們接受的過程。嚴格來說,那也隻是個猜測,沒有任何證據支持的。”

“是的。”院長也答道,“沒錯,這的確沒法尋求證據支持。但是你也不能否認,這個猜測非常符合邏輯的演繹。”

我表示讚同地點了點頭,說:“沒錯,同樣的道理,秀娟的猜測,也一樣符合邏輯的演繹。”

“你的意思是,村民們殺死了顧老太太,然後又割掉了半夏的手指?就算這樣的想法符合邏輯,但是你沒辦法找出證據的。”院長反駁道。

我繼續說:“那你也沒辦法找出證據證明你們的猜測。”

我們的聲音越來越大,我明白,這樣爭論下去隻會陷入一個怪圈,不會有任何雙方都能接受的結論。於是,我幹脆起身告辭。當然,院長和鎮長也沒有留我。

在出門的時候,我隨意瞄了一眼,才發現院長辦公室一隅的書櫃裏,最顯然的兩隻盛滿福爾馬林的廣口瓶裏,浸泡著的竟是一枚手指與一隻耳朵。我不禁問:“這手指與耳朵,難道就是半夏與顧老太太的?”

院長點了點頭,說:“是的,這是當時我親手做成標本存檔的。”

手指與耳朵在褐色的**裏浮沉著,切口邊緣粘連著支離破碎的肉屑,怵目驚心,令我的心髒不由得加快了跳動,幾乎令我無法承受。我趕緊扭過了頭,走出了鎮醫院的院長辦公室。

我一個人回到避暑農莊的時候,晚餐剛剛才開始。

所有的住客都圍在餐廳裏一張大得有點誇張的長桌上,享用著豐盛的晚餐。我稍稍遲到了一點,看到離我最近的地方有個空位,就趕緊坐了下來。坐下之後,我才發現坐在我身旁的,就是那個今天午飯時被半夏襲擊了的胖子。

我說過,我非常善於與陌生人在最短的時間裏打成一片。所以,我在吃了一口涼拌西紅柿後,就向那個胖子問道:“今天中午你被半夏踢過的小腿,現在還疼嗎?”

胖子揉了揉腿,說:“還好,現在已經不疼了。”他也嚐了一口菜,然後擠著眼睛問我,“羅先生,聽說你是一個寫懸疑小說的作家。中午你和秀娟的對話,被我不小心聽到了,我發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而且,我也知道你和秀娟一起去見了她父親。能不能給我說一下你的見聞?”

說實話,作為一個作家,我是不願意將自己的素材拿給別人分享的。但是,今天中午看到這個胖子從錢包裏拿出一疊百元大鈔,感覺這個人是個可交的朋友。所以,我也沒有隱瞞自己的收獲,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聽完了我的介紹,胖子若有所思地對我說:“黑樓琴房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現在看來就像一個羅生門事件一般,沒有人知道真相,每種猜測都有合理存在的可能性,但同時又沒有證據的支撐。”

“是的。”我表示讚同。

“羅先生,既然你是寫懸疑小說的作家,那你認為哪種猜測最有可能是真實的呢?”胖子問。

我沉吟了片刻後,答道:“其實,我更傾向於院長與鎮長的那種說法。盡管我和他們在抬杠,但我真的覺得,村民們對黑樓的攻擊,說不定正是誘發半夏發瘋的起因。”隨即,我又補充了一句,“可惜,當時琴房裏隻有半夏與顧老太太,而顧老太太已經死於非命,真相隻有半夏一個人知道,她現在卻瘋了,所以我們或許永遠都不可能再知道真相了。”

胖子忽然來了精神,挺直了腰身,對我說:“羅先生,你覺得會不會有其他的可能性呢?說不定,琴房裏並不是隻有半夏和顧老太太兩個人。”

“哦?你的意思是……”我感到他話裏有話。

“羅先生,聽了你剛才介紹的線索,我在猜,會不會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呢……”胖子眯起了眼睛,點上了一根煙。

8

看到黑樓外的牌坊坍塌了,半夏的心都抓緊了。她知道,這牌坊就是附近村民中的心理支柱,同時也是她與顧老太太避免被衝擊的精神屏障。

當她們聽到郵遞員的一聲尖叫,就知道過不了多久,村民就會趕過來。顧老太太連忙招呼半夏回到黑樓裏去,隻有那扇堅固的鐵門可以幫助她們阻攔村民的進攻。

顧老太太與半夏走到鐵門門口的時候,顧老太太“囈”了一聲,說:“半夏,剛才我們出來的時候,是不是沒有關門啊?”

果然,鐵門大大地開著。

半夏喃喃地回答:“好像,剛才我們真的沒有關門。”

兩人進了黑樓,關上了鐵門。

走進樓裏之後,半夏忽然感覺心裏有點莫名的忐忑。她四下張望了一下,卻沒發現有什麽異樣。上了二樓,進了琴房,顧老太太說:“半夏,你去彈首曲子吧,就彈那首《惡魔的顫音》。”

半夏乖乖地坐到了鋼琴前,翻開琴蓋,指尖如飛地彈奏出了那首曲子。音符如同流淌的河水,**漾在黑樓的每個角落。半夏微微閉上眼睛,陶醉在自己彈奏出來的音符之中。她知道,依照平時的習慣,顧老太太一定會躺在鋼琴後的搖椅上,閉目欣賞這首曲子。

彈奏出整首《惡魔的顫音》,總共需要八分鍾的時間。在這八分鍾裏,半夏專心致誌,心無旁騖。就算屋外響起驚雷,她也是聽不見的。她的確是一個演奏鋼琴的天才,她的整個生命都屬於鋼琴。

八分鍾後,半夏用全身氣力將最後一個重音傾注在了鋼琴鍵盤上。然後,她睜開了眼睛,思緒也從九霄雲外重新回到了現實世界中。當她睜開眼睛的一刹那,她看到一條黑影撲向了她。

半夏還沒來得及反應,黑影就已經來到了她身邊。她隻感覺太陽穴遭到重重的一擊,兩眼一片漆黑,陷入了無可救藥的昏迷之中。在她失去知覺前的一刹那,她用眼睛的餘光向鋼琴後望了一眼。她看到了倒一片血泊之中的顧老太太。血是從老太太的頭顱滲出來的,染紅了地板,鮮血還不住從她的臉頰上方汩汩湧出,耳朵所在的地方血肉模糊。

就連半夏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醒過來的,她隻知道,自己是被黑樓外的嘈雜聲驚醒的。她睜開眼,就感覺左手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這鑽心的疼痛幾乎令她再次昏迷過去。

半夏掙紮著舉起了自己的左手,她看到了一雙沒有了手指的左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發出了一聲尖叫。但這尖叫的聲音很是含糊不清,仿佛她的嘴裏被塞進了什麽東西。至於是什麽東西,連半夏自己都不知道,她渾身無力,根本沒有氣力將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她眼看著鮮血從左手手掌上流淌了出來,感覺著熱量從身體裏慢慢流逝而去。

突然琴房的房門被“砰”的一聲撞開了,兩個村民從門外衝了進來。第一個進來的人,一看到屋裏的情形,就暈倒了過去。而另外一個村民則轉過身去大口大口嘔吐了起來。

半夏無力地耷拉下了腦袋,因為重力的緣故,她嘴裏的東西終於滑落了出來,她也看清楚了那究竟是什麽。那是幾根已經被咀嚼得不成形狀的手指,正是她自己的左手手指。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再次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裏了。但她卻無法敘述自己的經曆,她的思維已經混亂了。她被自己看到的一切被嚇瘋了。

9

“高,實在是高!”聽完胖子講的故事,我不由得豎起大拇指,說:“你講的東西,完全就是個完美的連環變態殺手驚悚故事。可是,那條黑影究竟是誰呢?”

胖子聳了聳肩膀,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是第一次來到這裏。我隻是根據你提供的線索,編出這麽一個故事罷了。”

“就算你的構想有一定的道理吧,可那個變態殺手為什麽要割去顧老太太的耳朵與半夏的手指呢?”我又問道。

胖子吐出一個煙圈,伸了個懶腰,說:“那就說不清楚了。說不定這個變態殺手有奇怪的愛好,用這種手法來顯示自己作案的身份。也說不定他喜歡搜集人體的殘肢作為紀念品,他把顧老太太的耳朵和半夏的手指帶回家裏,放進盛滿了福爾馬林的廣口瓶裏作為永久保存。嘿嘿……顧老太太是音樂老師,她的耳朵就是她最寶貴的財富。半夏是彈奏鋼琴的天才,她的手指就是她最寶貴的財富!凶手一定是想搜集每個人最重要的身體器官,然後泡在瓶子裏,組成一個完整的人體模型。”說完這話之後,胖子顯得有些得意忘形,他腆起肚子,摁熄了香煙,不懷好意地扭過頭來問我,“羅先生,作為一個懸疑小說作家,你覺得你身體最重要的器官是什麽?”

這個問題讓我感覺很是別扭,但我還是答道:“我想,對於我來說,擁有一雙善於觀察的眼睛,才是最重要的。我必須要從紛繁的素材中,一眼就找出最有價值的元素,有機地組織在自己的小說中。”

“嗬嗬,羅先生,那你要當心哦,千萬不要被那個變態殺手碰到了,否則你就會變成瞎子的。”胖子笑了起來。

“哈哈!”我也毫不示弱地笑了起來,說:“我覺得你很有寫懸疑小說的天賦啊!你可千萬不要浪費了這個才能。”

沒想到胖子立刻遞了一張名片過來,訕笑著說:“羅先生,這是我的名片,真是見笑了。”

看了胖子的名片,我才知道這個家夥叫莊秦。一個比我更出名的懸疑小說作家。真沒想到我竟然會在這座避暑農莊裏遇到自己的同行。中午我看到秀娟正在閱讀的那本《夜長夢多》,正是莊秦的作品,那就是一本關於連環變態殺手的懸疑小說。難怪他可以憑借我提供的幾個素材,立刻編出一個故事出來。

不過,我必須要承認,莊秦編的這個故事,盡管非常離奇,但依然符合邏輯的演繹。當然,他的故事也沒有任何事實證據可以佐證。

但自從聽了他的故事,我的腦海裏老是浮現出一副畫麵。鎮醫院院長辦公室裏的那個書櫃,裏麵擺放的廣口瓶裏,不是正有半夏的手指與顧老太太的耳朵嗎?難道院長就是那個變態殺手嗎?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假設。

我向莊秦說出自己的假設,但他馬上就否定了我的說法。他說:“如果我是那個喜歡搜集人體器官的變態凶手,我一定隻會在廣口瓶裏保存那些完好的器官,而不會將支離破碎的殘肢放在福爾馬林裏。而醫院院長辦公室裏保存的那些粘連著肉茬的耳朵與手指,對於一個盡量追求完美的凶手來說,是一點價值都沒有的!”

他又說道:“事實上,今天下午我也沒閑著。下午我去附近的村落走了走,找到了一個五年前也參與了圍攻黑樓的村民。他告訴我,當時他親眼看到半夏從嘴裏吐出了咀嚼過的手指,隻有四根手指。在現場,也隻找到了顧老太太的一隻耳朵。他們原本猜測另外一隻耳朵與一隻手指,都被半夏吃進了肚子裏。但是,另外一個情況,卻讓我更加相信,秀娟與院長的猜測都是錯誤的,真正的結論應該正如我所推測的那樣,半夏與顧老太太是遭到了變態殺手的毒手。”

“什麽情況?”我問道。

“在現場,根本沒有發現切掉手指與耳朵的那把利刃!”莊秦答道,“唯一的解釋,那把利刃是被真正的凶手帶走了。”

莊秦對我說:“羅先生,我想那個真正的凶手一定會露出馬腳的。五年前,黑樓附近全是一望無際的麥田。不管凶手來到黑樓,還是離開黑樓,前前後後總會遇到一兩個村民的。隻要在附近村落裏好好尋訪一下,發動村民幫忙回憶,一定能夠回憶起當時附近出現了什麽陌生人沒有。”

“真是個好主意!”我對他的想法,並沒抱有太大的希望。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五年,我很懷疑他是不是能夠從村民的描述裏查出凶手是誰。而且,如果那個凶手並非陌生人,而是附近村落裏的某個人,那麽他尋找陌生人的努力,就會完全付諸於烏有。

漫長而又豐盛的晚餐終於結束了。我們正準備各自回房的時候,餐廳的玻璃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穿著綠色製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向吧台走去。而吧台裏的小林則快步走了出來,來到我和莊秦身邊,說:“羅先生,莊先生,我今天給我老爸打了個電話,讓他趕過來給你們提供資料。現在他已經來了。”

原來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就是當年的那個郵遞員,難怪他穿著一件綠色的製服。

等到避暑農莊的住客們都離開了餐廳,我和莊秦也開始了與郵遞員的對話。

郵遞員回憶了片刻,說:“那天,我在經過黑樓的時候,還真看見了一個陌生人,慌慌張張地在麥田旁的公路上行走。他看見我騎自行車經過,卻根本沒有避讓,還和我的自行車撞了一下。”

“那個人長什麽模樣?”我趕緊問道。

郵遞員開始形容那個陌生人的模樣。在他形容的時候,莊秦則拿出了一支碳素鉛筆,在一張白紙上畫起一張模擬頭像。他不斷根據郵遞員的描述,更改著紙上的畫像。大概過了十分鍾,他將白紙展現給郵遞員看。郵遞員看了白紙上的頭像,猛一拍腦門,大聲叫道:“對,就是他!他就是那個陌生人!”

白紙上,一個五大三粗的凶惡漢子正狠狠地瞪著我們。

聽了郵遞員的話,我也不禁麵露喜色,看來莊秦繪製的畫像,就是凶手的真正麵貌。想不到這次到避暑農莊來,我竟能在無意中為五年前的一樁血案協助找尋出破案的線索。

郵遞員也準備起身告辭了,他剛站起來,莊秦忽然問:“對了,五年前你從黑樓經過,可是據我所知,好像從郵局到你住的村莊,並不經過黑樓啊。”

郵遞員愣了一下,說:“我那天是先去附近的另外一個村莊送信去了,然後再回我所住的那個村莊去,正好要經過黑樓。”

莊秦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銳利,他咄咄逼人地繼續問道:“今天下午,我也走訪了那幾個村莊,開始我並沒有問到當時誰家收到了信。”

“莊先生,你在懷疑我?”郵遞員的神色變得慌張了起來,他不快地辯解道,“那邊的村莊這麽多,你怎麽知道我是去了哪個村莊送信了?”

莊秦不慌不忙地回答:“是的,我是不能知道你去了哪個村莊,但是隻要找警察去郵局查一查郵件來往記錄就知道了。事實上,今天下午,我已經委托了省城的警察幫忙,去你所在的郵局調出了五年前的記錄。”

郵遞員的麵頰上滴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他卻忘記了擦拭。

而莊秦繼續說道:“對了,你知道為什麽我會執意讓小林讓你在今天晚上趕到避暑農莊來嗎?”

郵遞員麵無表情地問:“為什麽?”

“因為隻要你來到了農莊,那麽你家裏現在就沒人了。此刻,我的兩個身手不凡的朋友,已經撬開了你家的大門,在你家裏仔細搜尋,看能不能找到浸泡著手指與耳朵的廣口瓶。”莊秦不動聲色地答道。他看了看手表,微笑著說:“現在,大概他們已經得到結果了吧。”

他的話音剛一落下,他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郵遞員的臉色,頓時變作了一片死灰。

10

正如莊秦所預料的那樣,在郵遞員家裏的地窖裏,他的兩個朋友找到了一扇暗門。打開暗門,裏麵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瓶。玻璃瓶中,全是浸泡在福爾馬林液中的人體器官。有手指,有耳朵,有胳膊,有心髒,有腸子。

經過DNA辨別,瓶子裏的手指屬於半夏,耳朵屬於顧老太太。

胳膊則屬於一個在三年前失蹤的乞丐。郵遞員說,那個乞丐能夠在三九嚴寒中**著胳膊平端飯缽乞討,他的胳膊一定很特別。

瓶子裏的心髒屬於一個在七年前失蹤的短跑運動員。郵遞員說,運動員能夠跑得這麽快,他的心髒功能一定很完美。

腸子則是屬於一位警察,他在六年前失蹤。郵遞員說,這個警察向來樂於助人,還從微薄的工資裏抽出一部分錢來捐給貧困學生,他的心腸一定非常好。郵遞員本來想同時收藏警察的心髒與腸子,但因為他已經有了運動員的心髒,所以才隻收藏了警察的腸子。

而他的動機,則非常簡單。正如莊秦所推測的那樣,他就是想搜集人體器官,拚湊出一個完美的人體模型出來。郵遞員招認,十年前,他曾經在省城的醫學院裏打工,有一次在清掃標本室的時候,他無意將一具完整的人體標本撞倒在地上,人體標本被摔得支離破碎粉身碎骨。醫院方麵要求他賠償一具完全一樣的標本,否則就要開除他。當然,他是沒辦法賠償的,所以他失去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在他收拾行囊離開醫學院的時候,他就暗暗發誓,一定要憑借自己的能力,做出一具完美的標本,然後寄給醫學院,出一口心中的惡氣。

郵遞員被警察帶走了。我坐在莊秦對麵,問:“如果郵遞員不是真正的凶手,而你則委托朋友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搜查郵遞員的住宅。難道你就不怕以後郵遞員控告你私闖民宅嗎?”

莊秦笑了起來,答道:“如果郵遞員不是真正的凶手,那麽當他回家後,隻會以為家裏遭了賊,根本不會懷疑我的。”他頓了頓,又說,“事實上,當我把畫在白紙上的頭像拿給他看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他在撒謊。”

“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當他描述那個陌生人嘴唇很厚的時候,我就把模擬頭像的嘴唇畫得很薄。他說陌生人是個高鼻梁的時候,我就畫成塌鼻子。他說陌生人的眼睛很小的時候,我就畫成大眼睛。我完全是虛構出了一個頭像,他卻說跟他看到的陌生人一模一樣,這不是撒謊,還是什麽?”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不得不承認,莊秦不僅是個出色的懸疑小說作家,還是個天才的偵探。

離開避暑農莊的時候,莊秦的一個醫生朋友領走了半夏。半夏會被送進一家專業的精神疾病治療中心,接受自閉症的治療。我想在那個地方,她一定會改掉吃胡蘿卜與蚯蚓的習慣。

送我們離開的時候,秀娟與她的父親也來到了農莊。秀娟將那本《夜長夢多》遞到了莊秦麵前,得到了一個龍飛鳳舞般的簽名。而院長則握著我與莊秦的手,開心地說,雖然他隻有三個月的時間,但當他到了地底,就再也不會做噩夢了。

回到了城市,經過莊秦的同意,發生在農莊的這個故事,將由我記錄下來。

當我寫完這個故事之後,我隻做了一件事。

我拉開了壁櫥,將裏麵的一扇牆壁敲碎,取出了裏麵藏著的一個個大大小小盛滿了福爾馬林的廣口瓶。

我用絞肉機將瓶子裏的眼珠、舌頭、腎髒、手指攪得粉碎,然後扔進了抽水馬桶,衝進了下水道。我發誓,我以後不會再去拚湊一具完美的人體模型,這樣做,實在是太危險了。

我慶幸,那天在農莊的餐廳裏,燈光很是昏暗,郵遞員一直沒有直視我的麵孔。而莊秦如果真的按照郵遞員所有的描述,畫出一個厚嘴唇、高鼻梁、小眼睛的男人後,一定會發現,他把我的模樣畫在了白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