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殯之獵手
經過進口火化爐蒸餾冷卻後的人油,清亮剔透,沒有絲毫異味,甚至還帶有一點天然動物油脂的醇香。
1
淩晨三點,我騎著一輛兩邊綁著空塑料桶的摩托車,在一條林間的便道上行駛著。那一夜,月黑風高,我把車前燈調到最亮,但坑坑窪窪的路麵卻讓我不得不把速度放得很慢很慢。
這條便道我已經走過無數次了,知道隻要再過一個彎道,就能到達目的地。
在馬達的轟鳴聲中,我終於來到那處彎道之前,我正準備扭動摩托把手,忽然看到正前方的一棵樹上,吊著一個飄飄搖搖、沒有頭顱的白衣人。
我無奈地聳聳肩,心想這種嚇人的伎倆也未免太老套了吧,小學時我就常在路邊樹上懸掛破舊的白色T恤衫,嚇唬過路的司機。但我還是在那棵掛著白色衣裳的大樹前停下了車,朝上望了一眼。
這是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有蕾絲花邊,沒有一點破損的地方,似乎還很新。這讓我有點詫異,即使有人想嚇唬過路的司機,也不必賠上一件完好無缺的連衣裙呀。而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路邊的密林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似乎正有人試圖穿越樹林,奔跑的身體撞斷樹枝後才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誰會深更半夜在樹林中奔跑?難道是企圖劫道的歹人?我不禁摸了摸衣兜裏的錢包,感到一陣心悸。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趕緊用最快的速度跨上摩托車,發動油門,駛過了彎道。幾秒後,我回過頭,那件懸掛在樹上的白色連衣裙已經隱沒在一片漆黑的暗夜之中。我鬆了一口氣,再朝前看,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目的地了。
在我麵前,是一堵牆,牆邊有扇緊閉的小鐵門,掛著明晃晃的銅鎖。我從衣兜裏拿出鑰匙,打開鐵門,然後將摩托車推了進去。
鐵門內,依然是一條便道,兩旁種滿了密密麻麻異常茂密的灌木。
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音又從門外的密林中傳了出來,仿佛有人正向鐵門這邊靠近。我嚇了一跳,連忙關好了鐵門。這一下,危險總算與我隔絕了。
而我現在該去做自己的事了。
2
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本市殯儀館的後院。我擁有打開這裏後院鐵門的鑰匙,卻並不代表我就是殯儀館的職工。那把鑰匙,是福伯給我的。
福伯是這家殯儀館的守夜人,他的工作就是在每天夜裏,拎著手電筒在殯儀館中走來走去,嚴防盜賊光顧。不過,又有哪個不開眼的盜賊會在殯儀館偷東西呢?這裏不是躺在冰棺裏的屍體,就是擱在骨灰盒裏的骨灰,就算那套價值不菲的進口火化爐,也絕對不會有人惦記著。
在殯儀館裏當守夜人,是件無聊且無趣的工作,而且薪水微薄。和所有薪水微薄的人一樣,福伯一直渴望著有天能夠發筆橫財。但他的膽子太小了,既不敢私拿陪死者一起送入火化爐的殉葬紀念品,也不敢把屍體偷出來賣給醫學院,幸好他遇到了我。
我是在一家小餐館裏認識福伯的。當時,我去餐館送貨,看到他一邊喝著簡裝二鍋頭,一邊向餐館老板抱怨著在殯儀館中掙錢太少的苦惱。等他出門後,我立刻跟在他身後,叫住了他,並且向他指了一條發財的明路。
於是我和福伯成了生意上的搭檔。
其實我讓福伯做的事很簡單。他給了我一把後院鐵門的鑰匙,然後每天夜裏把殯儀館火化車間的門為我虛掩著。
我每次從後門進來後,就直接進入火化車間,站在那套進口火化爐前,拉開擋板,然後我就能見到一個巨大的鋼製容器。
這套進口火化爐確實很先進,屍體沿著履帶送入爐中後,隻要按一下按鈕,三十秒後,屍體就會化為灰燼。機械臂會自動揀出殘留的骨灰,而火化時所產生的副產品也會經過淨化處理後,流入一個巨大的鋼製容器中。
所謂的火化副產品,其實就是屍體經過高溫熔煉後所煉出的油脂。換句話說,就是人油。
而我每天夜裏到殯儀館裏來,就是為了拉走兩塑料桶的人油。
對了,我還沒做自我介紹,我叫李偉,是一家副食批發店的老板。我的副食店中,賣得最好的就是物美價廉的散裝色拉油。當然,我賣的散裝色拉油,就是那些從殯儀館火化車間拉回來的人油。
經過進口火化爐蒸餾冷卻後的人油,清亮剔透,沒有絲毫異味,甚至還帶有一點天然動物油脂的醇香。千萬別說我為了掙錢而不擇手段,事實上,我每次拉走的人油,隻是鋼製容器中的一小部分。剩下的人油都被殯儀館倒在後院的灌木叢中,所以那些灌木才生長得異常茂密茁壯。
在這個提倡節約的社會大環境裏,殯儀館的做法實在是極大的浪費。而我拉走的人油,隻要我不說,絕對不會有人知道我賣出去的是什麽。
3
但是今天夜裏的情況,卻令我有點意外,火化車間的大門是關著的。
這是以前從沒遇到過的,我連忙摸出手機,準備給福伯打個電話。可等我拿出手機後,才發現手機竟沒電關機了。換好電池後,我撥通了福伯的電話,電話一接通,就聽到他在聽筒那邊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李偉,你怎麽一直關機?我給你打了這麽多電話,一個都沒打通。”
我幹笑一聲後,解釋手機沒電了,然後說我現在就在火化車間外,讓他趕緊來給我開門。
過了一會兒,福伯就慌慌張張拎著手電筒出現在我麵前。但他並沒有為我開門,而是對我說:“李偉,這個星期我都不能讓你進去拉人油了……有點特殊情況……”
“什麽特殊情況?!”我有點急了。每個月我賣人油的收入,都拿了三分之一給福伯,他哪能就這樣讓我一星期拉不了人油?
福伯連忙解釋:“今天有個女人拿著作家協會的介紹信,說要到殯儀館來體驗一星期生活,夜裏就住在殯儀館中。我擔心你拉人油的時候不巧碰到那個女作家,那可就糟糕了。”
那倒也是,畢竟我們幹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看來隻有暫停一個星期的業務了。不過我還是有點詫異,為什麽女作家會到殯儀館來體驗生活呢?
福伯喃喃自語道:“真是倒黴呀,一個星期拉不到人油,咱倆的損失也不小呀!要是她能提前離開這裏就好了……”
他的話不禁令我心念一動。是啊,為什麽我們就不能想辦法讓這個女作家提前離開殯儀館呢?是女人,膽子就不會大。隻要讓她對殯儀館產生恐懼之情,說不定立刻就會提出離開。
對!我得想辦法嚇走她!
4
女作家就住在殯儀館的辦公樓裏,福伯的領導特意為她拾掇出一間幹淨的值班室。
我和福伯設想出好幾個嚇走女作家的伎倆。比如讓福伯把臉塗黑,戴上假發,再穿一件白色的壽衣長袍出現在女作家的麵前;又比如關掉辦公樓的電閘,用手機播放極為陰森的恐怖鈴音,再把血漿倒進值班室的門縫……
不過,當我們來到辦公樓後,才發現所有的計劃都無法實施。因為,值班室的門大大開著,裏麵空無一人,女作家根本就不在屋裏。
女作家到哪裏去了?我與福伯麵麵相覷。這不是個好兆頭,如果女作家整夜在殯儀館裏遊**,就說明她膽量出奇的大,根本不可能被我們裝神弄鬼的伎倆所嚇走。我給福伯遞了根煙,說:“我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合計合計……”
福伯點上煙後,說:“我們到停屍間去聊吧。那裏麵隻有一格一格像抽屜一樣重疊著的冰棺,冰棺裏全是等待火化的屍體,沒什麽地方比那裏更安全了。”
說得也是,停屍間裏隻有屍體,而屍體是不會偷聽我們說話的,更不可能泄露我們的秘密。
幾分鍾後,我和福伯走進了停屍間。停屍間是由一個倉庫改建而成的,三麵牆壁都矗立著重疊壘起的冰棺,我們一進來就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我和福伯各自找了個凳子坐下後,卻沒了商量計劃的心思,反倒聊起了天。我無意向他提起了在來的路上,看到一件懸掛在樹上的白色連衣裙,還有路邊密林中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音。沒想到一講完,福伯的臉色就變作一片蒼白。
福伯麵無血色地對我說:“李偉,你知道嗎,最近附近出了一個專殺單身女人的變態殺人狂……”
他告訴我,那個變態殺人狂是一個禮拜前出現的,至今已經殺死了三個女人。殺人狂第一次行凶,是在距殯儀館兩公裏外的一個小鎮上,受害者是一個小學的女教員,她被殺後,身上的衣服被剝了下來,懸掛在房梁上,而屍體卻被拋在屋外的水溝裏。第二個和第三個受害者也得到了同樣的遭遇,衣服被懸掛在高處,而屍體被拋在其他地方。
而且,每次行凶的地點,都距離殯儀館越來越近。也有警察到殯儀館來了解情況,但卻找不到一點破案的頭緒。為了不引起市民的恐慌,這一係列案件並沒有公諸於眾。但福伯很擔心,殯儀館會不會成為下一起凶案的發生地點。
所以當他聽到我說在後院鐵門外的便道上,看到懸掛在樹上的白色連衣裙,立刻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我也隱隱感覺到後怕,如果我看到的白色連衣裙果真屬於某個變態殺人狂的受害者,那麽我聽到的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絕對就是那個凶手發出來的。幸好我當時跑得快,否則要是撞到了凶手,我豈不是要變成第五個受害者?
對了,如果細碎聲響真是凶手發出來的,他一定看到我從鐵門進入了殯儀館。他會懷疑我是目擊者嗎?他會偷偷潛入殯儀館來找我麻煩嗎?
一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渾身顫抖了起來。
5
我手指戰栗著抓起一根香煙,塞進嘴裏,點上之後,對福伯說:“你們殯儀館的圍牆修得夠高吧?”
福伯撇了撇嘴,說:“殯儀館的圍牆修那麽高幹什麽?又沒人來偷東西,這裏也沒東西讓人偷……”
我有點急了,趕緊拿出電話,撥通了報警電話。在電話裏,我詳細敘述了在殯儀館後院鐵門外看到的白色連衣裙,懷疑變態殺人狂又在作案了。接電話的女警很負責,她記下了我的名字後,又順便問了一句:“半夜三更,淩晨三點,李先生你怎麽會出現在殯儀館後院外的便道上呢?”
我頓時語塞,臉頰不由自主滲出一串汗液。是啊,我該怎麽解釋自己半夜出現在便道上呢?我總不能說是來拉人油的吧。於是我隻好立刻掛斷了電話,再對福伯說:“如果一會兒警察來調查,你就說我是你表弟,今天特意過來找你聊天……”
福伯爽快地答道:“沒問題。”他遞給我一張紙巾,說,“你也別太擔心了,把汗擦擦。”
我擦完汗後,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我們不是在停屍間裏嗎,三麵牆都是冰棺,這裏麵應該很涼快的,我怎麽會臉上全是汗液呢?而且,我看到此時福伯臉上也掛滿了汗水。
確實不對勁,我倆環視了一下四周,才發現三麵牆的冰棺,所有電源插頭竟然不知被誰拔了下來,所有的冰棺都不製冷,難怪我和福伯的臉上會滲出汗來。
福伯很生氣,他大聲叫道:“冰棺裏還躺著等待火化的屍體,插頭被拔下來了,屍體腐爛發臭可怎麽得了?我會被開除的!”
要是福伯被開除了,我倆偷拉人油的生意也就做不成了,這可不是小事。我們趕緊將三個插頭重新插好電源。隨著壓縮機嗡嗡作響開始運轉,一股涼意重新在停屍間裏開始醞釀氤氳。
而這時,我和福伯忽然同時聽到一陣怪異的聲響。
“哧啦啦……哧啦啦……”
聲音是從對麵一堵牆上某具冰棺裏傳出來的,就仿佛有人正用手指狠狠劃拉著冰棺內壁。
“詐屍了……”我雙唇戰栗喃喃說道。福伯卻哈哈笑了起來,他對我說:“別怕,這是因為屍體長時間在冰棺裏躺著,後來突然接觸到熱空氣,現在又重新進入冰凍狀態。僵硬的骨骼發生熱脹冷縮,才讓屍體的手在冰棺裏劃來劃去,發出這種刺耳且又恐怖的響聲。這一切,隻是巧合而已罷了。”
我剛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又聽到那具冰棺裏傳出另一種聲音。那是一個女人拖長了喉音,緩緩地說:“好冷,冷死我了……”
我轉過頭來,對目瞪口呆的福伯說:“熱脹冷縮也能讓人說話嗎?”
愣了半晌,福伯才兩眼無神地張開嘴叫起來:“詐屍!是詐屍呀!”話音還沒落下,他就轉身衝出了停屍間。
6
我也拔腿就跑,跟著福伯出了停屍間,坐在屋外的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就在驚魂未定的時候,我們又聽到“哧啦”一聲,是冰棺蓋子被人從裏麵推開的聲音。我忐忑不安心懷恐懼地回過頭去,然後我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一個穿著白色裙子的女人,披頭散發地從一具冰棺緩緩爬了出來。她膚色白皙,兩眼通紅,十根手指幹枯彎曲。她抬起頭,朝我和福伯望了一眼後,用低沉的嗓音對我們說:“別怕,我不是鬼,也不是詐屍。”在她手裏,還拎著一個手電筒。
福伯這才捅了捅我的腰間,低聲說:“這個女人就是到殯儀館來體驗生活的女作家……”
我壯起膽子,重新走進了停屍間,問到:“這些冰棺的插頭是你拔掉的嗎?”我注意到,女作家穿了一套白色的連衣裙,而這套連衣裙就和我在便道上看到那件懸掛在樹上的白色連衣裙一模一樣。
女作家得意地點了點頭,答道:“這些插頭都是我拔掉的。要是我不拔了插頭,躺在冰棺裏豈不是要被冷死?”她遞給了我一張名片。
我還了一張自己的名片給她後,又問:“那你為什麽要躺在冰棺裏?”
女作家笑了一聲後,說:“我是個寫恐怖小說的作家,最近突然缺少了靈感。為了尋找創作恐怖小說的靈感,才來到殯儀館體驗生活。而躺在裝盛屍體的冰棺裏,正是獲取靈感的最佳方法。”
她的話令我感覺有些暈頭轉向。就算寫恐怖小說,也不用躺在冰棺裏尋找靈感吧。再說,冰棺裏的氣味能好聞嗎?
不過,這個名叫麥麗的女作家卻向我展示了她手中的一個小瓶子。那是一瓶香水,正是憑著這瓶香水,她才驅走了冰棺裏的異味,並且在裏麵呆得很愜意。
我和福伯都有些哭笑不得,福伯沒好氣地說:“麥小姐,你把冰棺的插頭都拔掉了,其他冰棺裏的屍體就有可能腐爛,到時候死者家屬生氣了,一定會找你索賠的。”
大概麥麗並不缺錢花,所以她對福伯的話一點也不在意。
而我則指了指麥麗的臉,說:“麥小姐,你的臉上似乎沾染上了什麽東西……”
這句話立刻讓麥麗慌了神,她連忙用手在臉上擦拭著,不一會兒,手上就多了一點油脂一般的玩意兒。
我知道,那是以前裝盛在冰棺中的屍體所遺留下來的人油。
當我把答案告訴給麥麗後,她立刻發出了一聲尖叫,一邊幹嘔著,一邊捂著臉拎著手電筒向辦公樓的值班室跑去。
我和福伯同時大聲笑起來。
7
看到麥麗鑽進辦公樓後,我這才小聲對福伯說:“看來這位寫恐怖小說的女作家,害怕的不是恐怖的玩意兒,而是肮髒的東西。隻要我們把殯儀館各處弄得髒兮兮的,說不定她就會提前離開這裏……”
福伯很同意我的看法,於是立刻帶著我來到火化車間,打算弄桶人油出來,在殯儀館裏潑得到處都是。而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看了看來電顯示,是個極陌生的號碼。
接通電話後,一個聲音很清脆的女人在聽筒裏問:“請問是李偉先生?剛才是你報的警吧?我是警察,現在已經到了殯儀館大門,你來開一下門,協助我們的調查。”
我答應了之後,掛斷了電話。我問福伯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大門,他搖了搖頭,幸災樂禍地說:“警察找的是你,又沒找我,還是你親自去開門吧。”他順手把大門鑰匙交給了我。
無奈之下,我隻好接過了鑰匙,出了火化車間,拎著手電向殯儀館大門走去。
從火化車間到殯儀館大門,必須要穿過一塊空曠的平地。當我來到大門,打開門後,卻看到門外沒有警車,也沒有前來調查的女警察。我掏出電話,按剛才打進來的號碼撥了過去,對方卻關機了。
難道警察已經抓到了變態殺人狂,所以不用再找我調查了嗎?我不禁暗暗揣測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倒是一件好事,我就不用再去擔心殺人狂會來找我的麻煩了。
我重新關好了殯儀館大門,向火化車間走去。因為要看著路,我一直都將手電筒直射在地上。不過,在空曠的平地上行走,沒有什麽障礙物,所以我無意中抬起手,將手電筒的光柱向前方射去。
刹那間,光柱照射之處,我看到了一條正快速移動的人影。手電照射到的,是那個人的背影,他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袍,長袍遮住了他的膝蓋,他正頸脖僵硬地向殯儀館的辦公樓跑去。在黑夜中,他的姿勢顯得無比詭異與恐怖。
我嚇了一跳,拿著手電筒死死將這個人的背影鎖住。那個人顯然也覺察到自己被我發現了,奔跑的速度變得更快了。我大聲叫了一聲:“站住!福伯你別跑!”
那個人的身影頓時凝固住了,他緩慢地轉過身,直麵我手中的手電筒,喃喃地說:“李偉,你怎麽知道是我?”他果然就是福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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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一下,答道:“很簡單,今天月黑風高,如果不拿手電筒,幾乎稱得上伸手不見五指。即使在這片空曠的平地上,我也得拎著手電筒才能看清路。而一個沒拿手電筒卻能在如此漆黑的地方跑得那麽快,除非對這裏異常熟悉才行。而福伯你,正是對殯儀館最熟悉的人。”我頓了頓,走到他身邊,對他說,“不過,現在這麽晚了,你連手電筒都沒拿,去辦公樓幹什麽?難道想去騷擾那個漂亮的女作家?”
說實話,我隻是打趣罷了。沒想到福伯卻像觸了電一般,身體如篩子一樣戰栗了起來,我聽到“啪”的一聲脆響,似乎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上落了出來。我將手電朝地上照了一下,頓時愣住了。
在地上,躺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刃口鋒利,血槽閃動著陰森的光芒。
“你要幹什麽?”我脫口問道。同時,我感到了一陣心悸。
福伯臉上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他拉住了我的衣角,用極細的聲音說道:“李偉,你知道嗎?我生病了,是腫瘤。但萬幸,腫瘤是良性的,隻要動手術割掉,就能治好。”
我不知道該同情他,還是應該恭喜他。不過,得良性腫瘤和他深夜帶著一把匕首去辦公樓又有什麽關聯呢?
福伯顯然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對我說:“要想動手術割掉腫瘤,自然要花不少的手術費。你知道,我是殯儀館的臨時工,沒有醫保,也不能報銷手術費。我隻能靠著你每個月拉走人油後給我的分紅,才能籌齊手術費……”
他告訴我,其實他早在一個禮拜前就知道會有一個寫恐怖小說的女作家到殯儀館來體驗生活,而且,這個女作家在殯儀館裏會呆上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她不僅要體驗生活,還要在辦公樓的值班室裏寫一本書,書可不是短時間可以寫好的。
而福伯的醫生說了,他必須盡快安排手術,否則良性腫瘤很有可能會發展成惡性腫瘤,也就是癌症。如果那個叫麥麗的女作家一直呆在殯儀館中,我就沒辦法來拉走人油,福伯也無法得到分紅。所以,福伯決定用一個最簡單的辦法讓麥麗從殯儀館中消失,那就是讓麥麗變成一具屍體。
但福伯絕對不願意讓自己成為死囚犯,所以他準備找一個替罪羊。當然,他也不想讓無辜者成為替罪羊,於是他決定憑空塑造一個凶手,那就是他口中所說的變態殺人狂。
一個禮拜前,他在距離殯儀館兩公裏外的小鎮,殺死了一個小學女教員,然後把死者的衣服懸掛在房梁上,並拋屍在一條水溝中。接下來,他又殺死了兩個女人,並且也把死者的衣服懸掛在高處。
福伯本來準備今天夜裏動手殺死麥麗,於是通知我不要到殯儀館來拉人油。不過因為我的手機沒電了,他一直打不通,所以我最終還是來到了殯儀館中。按照最初的計劃,福伯殺死麥麗後,就會把麥麗身上穿著的衣服懸掛到高處,讓現場的痕跡看上去就像那個莫須有的變態殺人**的一般。
但既然我來到了殯儀館,那麽就算他殺死了麥麗,也沒時間把麥麗身上穿的衣服懸掛在高處。他意識到這一點後,就知道必須用時間差的辦法,把警方的視線引到變態殺人狂身上去。
今天下午,福伯就注意到麥麗穿了一身白色的連衣裙,於是他下班後就跑到兩公裏外的鎮上,買了一套與麥麗那件很相似的連衣裙,趁著黑夜掛在了後院鐵門外便道旁的一棵大樹上。
當時我聽的密林中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正是福伯發出來的。他看到我從鐵門進了殯儀館後,就連忙繞了一圈從大門回到了殯儀館。這也是為什麽當時我沒在殯儀館裏看到他的原因。
而福伯接下來的計劃,就是想趁著我和他分開的時候,悄悄殺死麥麗,然後把麥麗的屍體藏在停屍間的冰棺中。如果沒有那個警察打來的電話,福伯也會用其他辦法把我支開,然後再去行凶。
他流著眼淚對我說:“李偉,我真的不想因為癌症而死掉,你就讓我殺死麥麗吧。”見我有些猶豫,他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我活不了,你也別想活。我會把你拉走人油賣給餐館的事,舉報給警方。就算警方不處理你,那些在餐館裏吃過人油油條、人油回鍋肉、人油火鍋的食客也會將你撕成碎片!”
聽了他的這句話,我徹底沒了主意,隻好攤開手,對福伯說:“去吧,你去吧,今天晚上就當我沒來過殯儀館……”我轉過了身,向後院鐵門走去。我的摩托車還在那裏,我要打開鐵門,立刻騎著摩托車離開這裏。
9
當我就要走到摩托車那裏的時候,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我又怎能看著一個女人在我知道的前提下,死在福伯手裏呢?我決定了,即使拚著被警察關進監獄或是被食客撕成碎片,也得阻止福伯的行動。
不過,現在想要跑到辦公樓去阻止福伯,已經來不及了。幸好,麥麗曾經給過我一張名片。我掏出手機和麥麗的名片,正想撥號的時候,忽然愣住了。
麥麗名片上的電話,我竟感到很熟悉。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這就是剛才打電話來說自己是警察、叫我趕快去開大門的那個號碼。
這麽說,麥麗是警察?而且也知道變態殺人狂的事?她到殯儀館來隻是為了設計一個圈套來捉拿變態殺人狂?
福伯去殺麥麗,豈不是自投羅網?
但我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既然福伯是因為知道了麥麗要來殯儀館體驗生活,才決定殺人的。麥麗絕對不可能未卜先知,假冒女作家的身份來誘捕福伯。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有點不知所措了,轉過身來,渾渾噩噩地向辦公樓跑去……
10
辦公樓底樓的大門開著,我一進門,就看到福伯躺在地上,頭上淌著鮮血。而麥麗站在福伯身邊,手裏拿著一根棒球棍,冷冷看著地上的福伯,臉上露出了微笑。
當她發現我進來後,頓時露出警惕的表情,橫握著棒球棍,緊張地看著我。我看得出,她有些恐懼。
從她的表情中,我就明白了,她剛才是靠偷襲才製服福伯的。而現在與我麵對麵對峙著,她就完全喪失了剛才偷襲福伯時的鎮定與底氣。
我連忙對麥麗說:“你別緊張,我和福伯不是一夥的。我剛剛才意識到,他就是那個變態殺人狂,所以跑過來提醒你!”我拿出了手機,說,“如果我是殺人狂,又怎麽會打電話報警呢?”
我當著她的麵,又撥通了報警電話,並且將現場的情形向警方做了個簡單的介紹。
接電話的警員說,警察已經趕到了殯儀館後院外的便道,而且看到了那件懸掛在樹上的白色連衣裙,馬上就會有人到殯儀館來找我了解情況。
麥麗這才收回了對我的懷疑。她告訴我,她的確是個寫恐怖小說的女作家,當她躺在停屍間的冰棺裏尋找靈感時,無意聽到了我和福伯的談話。
從福伯的話裏,麥麗立刻意識到,福伯有著重大的殺人嫌疑。作為一個恐怖小說作家,麥麗認識很多警察,也聽說過最近一個禮拜中所發生的連環變態殺人事件,但從警察朋友的口中,她卻並沒聽說殺人狂行凶後,會把死者衣物懸掛在空中的細節,為了防止有人模仿殺人狂的手法行凶,警方通常都會隱瞞一部分犯罪細節。
既然福伯有可能是殺人凶手,而且受害者都是清一色的女性。現在殯儀館裏就她一個人是女的,麥麗很清醒地意識到,如果福伯今天夜裏要行凶,目標一定就是她本人。而要確定這一點,就必須引蛇出洞,誘使福伯對她行凶。
麥麗也知道,如果福伯一直和我在一起,就無法脫身來殺她。她必須想辦法讓我暫時離開福伯,才能讓福伯得到機會前來實施殺人的計劃。所以她給我打了個電話,假稱自己是警察,已經來到了殯儀館大門,讓我去開門,從而支開了我。
當然,在做這一切之前,她先給警方的朋友打了電話,讓他們盡快趕到殯儀館,而且讓他們不要和我聯係,免得破壞了她的計劃,這也是為什麽之後我一直沒接到警方電話的原因。
然後,她躲在了辦公樓的門後。當福伯手持匕首剛一進門,她就拎著棒球棍,朝著福伯的後腦狠狠來了一下。福伯當場就倒在地上,鮮血直流,昏死了過去。
11
當麥麗說完之後,我也隱隱聽到殯儀館外傳來了警笛的聲響。麥麗手持著棒球棍跑出了辦公樓,大聲對我說:“李偉,你看守現場,我去給警察開大門!”
說完後,她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看到她離去之後,我從地上拾起了那柄原屬於福伯的鋒利匕首,擦去自己的指紋後,放入了福伯的手中。然後我使勁扳著福伯的手臂,把他手中的匕首湊到了他的脖子旁。
我要做的事很簡單,就是操縱著福伯的手臂,讓他手中的匕首割斷自己的喉嚨。
一會兒警察來到辦公樓後,我隻要告訴他們,剛才福伯蘇醒了,他發現自己的處境後,便立即畏罪自殺了。
我這麽做的目的很簡單,隻有福伯死了,才不會狗急跳牆,吐出我拉走人油倒賣給餐館的齷齪事。
當做完這一切後,我觸了觸福伯的頸動脈,確認他已經死亡了。
而這時,麥麗也帶著警察來到辦公樓中。
12
聽完我關於福伯畏罪自殺的說法後,麥麗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沉默良久後,她輕聲對警察說了一句話後,一個警察走到了我的麵前,拿出了手銬。
我大叫:“為什麽要抓我?福伯不是我殺的,他真的死於畏罪自殺。”
以前我曾經看過一本犯罪小說,那本小說裏曾經敘述過一個被稱為貝爾加湖謀殺罪的罪犯。
在那個故事裏,一個俄羅斯男人與他的妻子在一個沒有其他遊客的日子裏,租了一條船在湖中泛舟遊玩。這個男人把妻子推進了湖裏,然後按住頭淹死了她。回到岸邊,他哭泣著報警,說是妻子為了抓一條魚掉進了湖裏,他們都不會遊泳,他隻好眼睜睜看著妻子沉進湖裏。
雖然所有人都懷疑是他謀殺了妻子,但是他卻一口咬定是妻子失足掉進了湖中。盡管俄羅斯警方無數次訊問他,但他卻死不鬆口。最終他被判定無罪釋放,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凶手,但卻無法將他定罪。
這是刑偵史上最大的一個汙點,那個男人也被稱為最完美無缺的謀殺者。
而現在,辦公樓裏就隻有我和福伯,福伯也已經死了,隻要我咬定他是自殺的,就沒人能定我的罪。對此,我非常確定。
不過,麥麗卻笑了。她對我說:“其實剛才我向你述說如何製服福伯的過程中,向你隱瞞了一點細節。當我用棒球棍擊暈了福伯後,很擔心體格強健的他會隨時醒過來,所以我又給他注射了一支安定注射液,那是一種安眠藥。我因為得了很嚴重的精神衰弱症,僅靠口服安眠藥已經起不了任何效果,所以才在醫生那裏開到了安定注射液針劑。”
也就是說,既然福伯被注射了安眠藥針劑,他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醒過來,並畏罪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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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好供認不諱,說出了自己擔心福伯泄露盜走並售賣人油的事,才殺死了他。
麥麗對人油這件事體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她笑著對我說:“這一下,我真的有靈感寫下一本恐怖小說了。”她還執意要求我說出那些人油究竟賣到了哪些餐館。
當我說出第一個客戶的名字時,麥麗立刻嘔吐了。
她一邊嘔吐,一邊痛苦地呻吟道:“今天下午我才在你說的那家餐館,吃了一盤白油肚條,還有一盤火暴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