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社區蓮蓬鬼話版主:莊秦懸疑驚悚作品集(共18冊)

第一章屍家重地,非請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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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冬的天色總是很陰霾的,厚厚的雲層堆積在空中,隨時一幅馬上就要垮壓下來的感覺。東吾小區路邊法國梧桐樹的葉子都落得差不多了,隻剩光禿禿的樹幹。樹幹上的樹皮東一塊西一塊地剝落了,露出了裏麵黃褐色的樹肉,偶爾還會有點粘稠的膿汁從樹的傷口滴淌出來,然後凝結成暗色的膏一般的東西,讓人一眼看上去總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一年前的這個季節,小區的物業管理叫來了幾個花工,準備把東吾小區裏的一片種滿了梧桐樹的小樹林整修成綠茵草坪。當一個年輕花工掘開空地上的土堡、刨開上麵的浮土時,卻看到了一塊塊斑駁且支離破碎的腐朽木板。另一個有經驗的老花工說,那是年代久遠的棺木!

幾個膽大的花工從浮土下把棺材拖了出來,曝露在了初冬尚還算得上溫暖的陽光下。隻是棺木在拖移的過程中,裂出了一條條或粗或細的縫隙。花工們原本以為會嗅到腐爛的氣味,沒想到他們嗅到的卻是一股濃鬱的香料味。最早發現棺木的花工找來了一根撬棍,撬開了棺材頂的木板,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幅白森森的骨架,可打開後一看到裏麵的東西,立刻就嚇得連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吐著粗氣,胸口不住地起伏著。

幾個花工麵帶鄙夷地嘲笑著他的膽小如鼠,而他則指著棺材聲音顫抖地說:“棺材裏麵有個活人!是個活著的老太太!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棺材裏麵當然是不會有活人的。幾個花工戰戰兢兢地走到棺材邊上,才看到裏麵躺著的是一具臉色紅潤的年老女屍,眼睛微微翕張,露出了一絲寒茫。女屍沒有腐爛,手臂上露出的肌肉還保持著細膩的肌理,當老花工壯著膽子摸了一下,竟驚異地發現手臂甚至還保持著些許的彈性——這是一具長年未腐的古屍!

古屍在接觸了空氣後,顏色漸漸變得晦暗,屍體裏滲出了暗色的黏液,隻是一會兒的工夫,就散發出了惡臭,原本充盈的身體慢慢幹癟了下去。花工們找了張涼席把古屍裹了起來扔到了一邊,這讓後來趕來的文物局考古專家很是懊喪。

不過這事傳出去之後,很多城市裏年老的人都說,這具未曾腐爛的古屍,其實是吸收了天地間的靈氣,那個不知多少年去死去的老太太其實早就羽化成仙了。而她的仙氣也透過地下的土壤,被周圍的梧桐樹吸了個透。所以,雖然後來這些梧桐樹被移栽到了小區附近的行道邊,但無數迷信的老年人還是紛紛湧到了這裏,不顧物業保安的勸阻,執拗地剝去了梧桐的樹皮。他們隻希望這些樹皮可以為他們帶來家人的健康與好運。

畢竟,家人的健康與好運,本來就是老人們最永遠的希望。

郭浩然聳著肩膀沿著人行道向東吾小區自己的家走去,他的兩道眉毛緊緊蹙在了一起,手裏拿著幾個剛從郵局取回的掛號包裹。他瞟了一眼小區路邊的梧桐樹,下午的陽光越過光禿禿沒有遮攔的梧桐樹,曬在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可他的眉毛卻蹙得更緊了。那些樹幹上的傷口就像一隻隻眼睛一般瞪著郭浩然,這讓郭浩然的心裏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如同身體裏有無數隻小爬蟲,想要從郭浩然皮膚上的毛細血管裏鑽出來,暴露在陽光之下。

郭浩然這段心情很是不爽,他剛給妻子葉眉打了個電話,可電話還是一如既往地關著機。葉眉是市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兩年前歌舞不景氣的時候葉眉主動離職去了一家生意不錯的夜總會擔任領舞。錢是不少掙,但必須得晨昏顛倒地工作。

郭浩然倒不是擔心這個事,他是個自由撰稿人,常常都是白天睡覺,晚上趕稿。他最害怕的是,葉眉會不會在夜總會這種雜亂的場所結交其他男人!畢竟能去夜總會消費的男人荷包裏多多少少都有幾個錢,而郭浩然隻是個不算入流的懸疑小說作家,寫的東西在雜誌上發表的也不多,每個月就一兩千的稿費。在他的心裏,有種深深的危機感,他很害怕葉眉終究會有一天什麽都不說,悄悄地離開他。

郭浩然的這種感覺,最近來得更是迅猛了。

這段時間,他常常發現自己給葉眉打電話的時候,葉眉的手機總是關著。“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冷冰冰的一句話,總會讓郭浩然墜入寒冷到極點的冰窖。

他也曾問過葉眉,葉眉總是說現在夜總會正在排一個新舞,她是領舞員,為了不受幹擾,所以一定要把手機關掉。一開始郭浩然也相信了葉眉的說法,可今天他卻徹底地傷心了。

郭浩然在今天稍早的時候去了一趟那家夜總會,見到了那裏的老板。那個腆著肚子五十多歲的胖子,一邊拿牙簽剔著金牙上的食物碎渣兒,一邊傲慢地告訴郭浩然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事實——葉眉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離開了夜總會,至於她現在哪裏上班,這個金牙死胖子也一無所知。

葉眉沒在夜總會跳舞了!但她還是每個月都會往家裏帶回不菲的工資。

她現在究竟是做什麽?難道……

郭浩然的心裏隱隱作痛,他猜,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也許,葉眉已經在外麵有了另一個男人。

回到了家中,葉眉沒在家。郭浩然心裏有點鬱悶,他把剛從郵局取回的掛號包裹扔在了桌上。他點燃了一根細長的香煙,在窗前枯坐了片刻,嫋嫋的煙霧漸漸裹住了他整個身軀。

他的心裏越來越亂,他忽然站了起來,走到了書桌邊,拾起了包裹與郵件。

先打開了一個包裹,裏麵是本叫《諾查丹瑪斯預言與九星連珠》的閑書,是郭浩然趕稿無聊的時候在網上書店訂購的。不過現在他對這個沒什麽興趣,於是隨手扔到了一邊,然後拾起另一個包裹。

這是一個從西南某城市寄來的包裹,看大小裏麵應該是本書。作為一個寫懸疑小說的作家,郭浩然常常收到同行寄來的新書,這次也不例外。他撕開了包裹上粘著的透明膠,一本裝幀得還算精美的書“啪”的一聲從封套裏落到了桌上。

《夜葬》,這是一本由一個叫莊秦的小說作家寫的恐怖小說。郭浩亮並不認識莊秦,隻是在網上偶有交流,這次莊秦的新書出版後,郭浩然也發了封禮節式的電子郵件找莊秦要了一本,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就真的收到了。

作為行規,隻要收到了作者寄來的書,就有義務為對方寫一篇書評。於是郭浩然捧著《夜葬》走到窗邊,在午後還算溫暖的陽光下仔細地閱讀了起來。

這個故事發生在西南一個叫“惡詛村”的窮鄉僻壤,作者的想象力很是豐富,竟把西南民俗上的一種喪葬習俗與海地巫毒教、毒品犯罪聯係到一起。故事雖然簡單,但也讓郭浩然讀得津津有味。三個小時過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也正好讀完了整本書。

當他翻開最後一頁,看到那一頁上竟然夾了一張精美的紙片。本來他以為這是一張書簽,可取出來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張旅遊宣傳單,上麵印著幾個藝術字——“惡詛村歡迎您”。

看了看介紹,郭浩然才明白,原來莊秦的恐怖小說《夜葬》,讓這個窮鄉僻壤的小村子一下出了名,當地的旅遊局決定開發那裏的旅遊資源,而打出的宣傳語正是——想去看看恐怖故事發生的真實場景嗎?來惡詛村吧。

郭浩然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書。

02

當葉眉回到家後,郭浩然不可避免地與她大吵了一場。葉眉承認與其他男人有染,但卻不願意說出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葉眉畢竟與郭浩然做了五年多的夫妻,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記得有一次葉眉提前下班回家,看到郭浩然正準備做香辣兔。他沒有用菜刀殺,而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那隻待宰的兔子,然後舉起了一柄榔頭,麵無表情地衝著兔子的腦門砸了下去。兔子哼都沒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腦漿四迸,眼珠爆裂。當郭浩然看到葉眉在旁觀看時,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但是在眸子中,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殘忍與滿足。是的,是滿足!當郭浩然看到兔子被砸死時,眸子裏顯現的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感。

雖然因為平時郭浩然靠寫文章掙不到什麽錢,在葉眉麵前就像隻病懨懨的兔子一樣,對葉眉百依百順,但葉眉卻總是忘不了那天看到從郭浩然眼中迸出的快感。兔子急了都會咬人,更何況這個以殺兔子為樂的人!

葉眉擔心郭浩然會在知道了那個男人是誰後,做出瘋狂的舉動。在結束了爭吵之後,葉眉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過了一會兒,她出來了,手裏拿著一張紙遞給了郭浩然。在紙片的頂端,寫了五個工整的黑色大字:離婚協議書。

葉眉在協議書裏做出了最大的讓步,把他們共同擁有的這套兩室一廳、所有的銀行存款都留給了郭浩然——反正那個男人有的是錢,葉眉也不在意這點與郭浩然共有的東西。她想郭浩然應該滿足了吧,可是當她看到郭浩然的臉時,不禁愣了。

郭浩然的臉上滑過了兩行淚水,他視線朦朧,定定地看著葉眉,一字一頓地說:“我可以裝做什麽都不知道,隻要你願意離開那個男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這一刹那,葉眉的心裏突然有了些柔弱的東西,她幾乎就要點頭了。可一想到這五年來郭浩然什麽都不曾給過她,而那個新結交的男人有車有房,還對她百依百順,她心裏的天平立刻又傾斜了過去。

葉眉決絕地說:“不行,我必須要離開你,我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說完這些話,她看到了一雙絕望的眼睛,她的心又柔弱了起來,於是她低聲對郭浩然說:“別難過了,隻要你願意簽這份協議書,我可以答應你最後一個要求。隻要我做得到,你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出來。”

郭浩然站了起來,抬起頭四顧逡巡,他的視線無意間落到了窗台上的那本《夜葬》上。他忽然臉上露出了釋然的表情,他對葉眉說:“我們去旅遊吧。”

“為什麽突然想起去旅遊?”葉眉有些不解。

郭浩然語氣黯然地答道:“因為我希望在旅遊裏可以遇到一點事,讓我們的關係又重新恢複到以前一樣美滿。如果事情能這樣發展,當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如我所願,那也無所謂,就如同現在最流行的離婚旅遊,我們可以開開心心地分手,即使是離婚了,我們也可以繼續做普通朋友。”

葉眉點了點頭,同意了郭浩然的提議。在她點頭的時候,在她的心裏忽然也生出了一絲淡淡的悲涼。

很多年以前,葉眉曾經看過一本日本女作家山村美紗寫的推理小說《離婚旅行》。講的是一對夫妻在離婚前選擇了去旅遊,他們在旅遊裏遇到了許多離奇詭異的事件,在經過了這些事件後,那對夫妻最終重歸舊好。

那還是葉眉與郭浩然熱戀的時候,找郭浩然借來看的。葉眉知道,郭浩然也看過這本書,說不定他的提議就是因為這本書的原因。不過,葉眉相信,不管在旅途中遇到什麽樣的事,她做出的決定都是不會改變的。她早就厭煩了與郭浩然在一起的生活,她渴望轉變,她渴望脫離與郭浩然有關的一切生活。

在葉眉回房前,她沒有忘記問一句:“我們去哪裏旅遊。”

郭浩然麵無表情地說:“惡詛村,一個西南的古鎮。”他抬起了手,手中有一張精美的紙片,正是《夜葬》裏夾著的那張旅遊宣傳單。

03

為了這次意料之外的旅遊,郭浩然在超市采購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飲料。當他走到東吾小區的行道邊時,他望了一眼路邊光禿禿的梧桐樹,愣了一下,然後他大步走到了一棵樹旁,用力在樹幹上撕下了一塊樹皮。

雖然郭浩然並不相信這塊梧桐樹皮可以為他帶來好運,但是他真的也期盼著在冥冥中,可以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夠還給他葉眉那顆已經飄忽缺失的心。

看著手裏的這塊沉甸甸的暗褐色的梧桐樹皮,郭浩然忽然感到了一陣眩暈。葉眉在遞給他離婚協議書時,眼中閃現出那決絕的寒芒,令他傷心到了極點。他使勁拚命搖了搖頭,想讓自己保持一點清醒。初冬的陽光雖然溫暖,但郭浩然卻覺得全身透體冰涼。

他把那塊梧桐樹的樹皮塞進了褲兜裏,然後轉身拎著零食向家中走去。

郭浩然與葉眉不緊不慢地開始了他們的惡詛村之行。根據旅遊宣傳單上的介紹,他們定了去西南某城的飛機票,到了某城後又坐火車來到了遠郊的一個小鎮,這個小鎮離傳說中的惡詛村還有半天的車程。

他們到小鎮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所以不得不在這裏盤桓一夜。走進一家小旅社後,郭浩然本來很想與葉眉開一間房,但葉眉卻皺著眉頭對有著紅彤彤臉蛋的服務員要了兩個房間。郭浩然本想表達自己的反對,可一看到葉眉冷若冰霜的麵孔,他就不由得一個哆嗦,把嘴裏的話硬生生地塞了回去。

郭浩然到櫃台上找到了那個臉蛋紅撲撲的女服務員,問了問關於惡詛村的情況。那個女服務員一邊吐著瓜子皮,一邊告訴郭浩然,惡詛村其實是才開發的,並沒有納入鎮裏旅遊的規劃,是惡詛村自己在運作這個項目。所以現在沒有公共汽車可以直達惡詛村,隻能乘坐破舊的城市裏淘汰的小巴前往。

聽完了這些話,郭浩然的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應該到這裏來進行他與葉眉的離婚旅行。

第二天一早,郭浩然叫醒了葉眉,來到了鎮裏的公交車站。他問了好幾輛車後,終於坐上了一輛屁股後麵冒著黑煙的破舊小巴。

車上人不多,除了司機隻有三個乘客。郭浩然看到小巴最後一排坐著一對年齡不大的情侶,正旁若無人地互相喂著黃澄澄的柳橙。在最前排的副駕座上,則有個戴著墨鏡、肌肉遒勁的中年人。郭浩然可以肯定這三個人也是遊客,之所以這樣認為,除了因為他們身穿的衣物與車外的鄉民們截然不同外,更重要的原因是,這三個人的手上,都拿著一張惡詛村送出的精美旅遊宣傳單。

郭浩然暗笑了一聲,心想這三個人也一定是看到了宣傳單上的美景後被蠱惑了吧。

葉眉上了車後,沒有顧及郭浩然的臉麵,獨自一人坐到了靠左側窗邊的單人座上。郭浩然苦笑了一聲,悶悶不樂地走到最後一排,坐到了那對年輕情侶的身邊。看著這對情侶卿卿我我的甜蜜勁,郭浩然的心裏也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

車緩緩地行駛在彎曲逶迤的山路之間,司機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很明顯他是個剛上路的新手,對這條通往惡詛村的道路並不熟悉,一遇到岔路他就會歪過頭來問他身邊那個健壯的中年人應該怎麽走。而那個中年人也對道路並不熟悉,他隻是個遊客而已,一遇到司機的問題,他就翻開一本地圖冊,指著上麵的道路說也許該往這邊走,也許該往那邊走。

一路上,這個司機走走停停,本來隻需半天車程就可以到達惡詛村,可天色漸漸變暗的時候,這輛冒著黑煙的小巴車卻還在連綿起伏的山麓中如蝸牛一般爬行著。

這一路上,郭浩然的心裏一直憋悶著一團火氣,他很想對這個不熟悉的年輕司機破口大罵,但他又想在葉眉麵前保持自己最後的一點點風度。他無數次想要將自己的怒火壓抑在胸腔之中,可那團邪火卻像生了根的種子,頑強地在心裏滋生,總想找個縫隙衝將出來。

天邊湧來了一團團密密實實的烏雲,遮住了陽光,隻是一刹那,天色就暗得如同夜晚一般。

郭浩然望了望窗外,感覺自己終於難以忍受了。他“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在年輕情侶詫異的目光中,他大聲質問司機:“你到底還要開多久啊?都走了一整天了!”

司機踩了一腳刹車,小巴車的慣性差點讓郭浩然難堪地摔倒在車廂裏。他正想發作,卻又發現車已經停在了一處三岔口之前。那年輕的司機不緊不慢地說:“到了,你們看——”

司機指著窗外的一個路牌,上麵寫著幾個血紅的藝術字:“惡詛村,1000米”。

副駕座上的那個健壯的中年人問:“為什麽車停在這裏不走了?為什麽不把我們送到前麵一公裏的村口?”

“因為……”司機原本還算流利的話語頓時有點結巴了,他略帶慌張地說,“前麵的道路是鄉村機耕道,一下雨就會泥濘不堪。車開進去,輪胎會陷進爛泥,根本沒辦法開走車。你們看,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可不想進去了就出不來。要知道,一聽惡詛村這名字,就不是什麽好地方……”

他的話一說完,車窗外的天邊就閃了幾下白光,一聲炸雷平白無故地傳進了他們的耳膜,車外竟落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郭浩然還想發作,這時葉眉站了起來,柔聲說:“就別給司機添麻煩了,我們下車走吧。”在年輕司機感激的眼神裏,葉眉率先走出了小巴車。

郭浩然見狀,趕緊跟在葉眉身後走出了小巴車廂。他看著天空中落下了滴滴細雨,連忙脫下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葉眉的背上。還好,這次葉眉並沒有再次拒絕,她披上了郭浩然的外衣,默默無語地走在了最前麵。

那對年輕情侶與那個健壯的中年男人也無奈地下了車,與葉眉和郭浩然走到了一起。一公裏的路說長不長,說短倒也不短,不過這麽一點路程也足以讓同行的五個人互相交換姓名。

這對情侶與這個中年男人果然都是去惡詛村旅遊的,他們都是看了莊秦的那本恐怖小說《夜葬》,並湊巧看到了惡詛村的宣傳圖冊,所以決定了在初冬的這次惡詛村之旅。

這對年輕的情侶,男的叫汪洋,女的叫夏晴晴。他們都是市立大學的學生,和《夜葬》裏的那幾個大學生正好是學友。他們看到自己的同學出現在了那本小說裏,於是對這個叫惡詛村的詭異地方產生了濃鬱的好奇心。所以他們趁著實習放假的時間,結伴來到了這裏。

那個身體健壯的中年男人是個休假的警察,叫羅傑。他正好認識寫《夜葬》的恐怖小說作家莊秦,莊秦曾經在不同的聚會場合裏說過他的這本《夜葬》描述的全是真實的事情。對於這一點,羅傑總是嗤之以鼻,為了在下次聚會時駁斥莊秦的說法,他現在正好休假無聊,於是孤身一人來到了惡詛村,想要找出莊秦小說裏的漏洞。

隻要有人互相搭話,這一公裏的路程就顯得格外輕鬆了,隻過了一會兒,他們五人就走到機耕道的盡頭,來到了一處鐵索橋邊。天色已經很暗了,在滔滔的流水聲中,羅傑手持一隻強力手電向對岸照了照,然後興奮地說:“對,就是這裏,這就是惡詛村!我已經看到了對麵的那棵大榕樹,和《夜葬》裏描述的一模一樣!”

汪洋與夏晴晴一聽這話,連忙歡快地跑過搖搖****的鐵索橋。鐵索橋有些鬆,當他們跑到橋的正中間時,鞋子還被橋下的河水弄濕了。葉眉也被這對年輕情侶的活力感染了,她蹦跳著跑過索橋,急得郭浩然不住地大聲驚呼:“葉眉,慢一點,注意安全——”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聽到頭頂一個炸雷,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頓時變成了瓢潑大雨。

04

夜色之中,那棵巨大的榕樹屹立在惡詛村的村口,樹幹枝條張牙舞爪向四麵八方伸展開去,在黑夜裏就像一隻想要逃脫枷鎖而拚命掙紮的困獸。

雨越來越大,索橋下的河水嘩啦嘩啦地肆虐著,風聲則尖利地從人們的耳膜邊刮過,那聲音就像粉筆在黑板上劃擦過一般。但是奇怪的是,這裏已經到了惡詛村的村口,卻看不到一絲燈光,更聽不到一點人聲。

按道理說,惡詛村已經在搞旅遊開發了,就算遊客少一點,當地的居民也應該住在這裏的。何況現在才剛剛天黑,還沒有到睡覺的時候,可為什麽卻聽不到一點聲音呢?

五個人快步地沿著青石板小路走進了一片廢墟般的村莊中,借著偶爾的閃電,他們很容易地分辨出村裏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歪歪斜斜的土牆屋。已經是初冬了,雨水已經把他們全身都淋得透濕,風像刀子一般從他們的臉上劃過,雖然不會有淋漓的鮮血噴薄而出,但這種滋味,也像是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想把他們的皮膚狠狠地撕揭而開。

“難道是我們走錯路了嗎?”汪洋自言自語地說道,夏晴晴緊緊地拽著汪洋的胳膊,身體因為突如其來的寒冷而顫個不停。

郭浩然大聲地打著氣:“不會的,我們絕對不會走錯,來的時候路標就指著這個方向,而且在村口我們還看到了標誌一般的大榕樹,和《夜葬》那本書裏描述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郭浩然突然聽到了葉眉的驚聲尖叫:“啊——”

他轉過頭來,看到葉眉瞪大了眼睛,抬起手臂渾身顫栗地指著不遠的地方。郭浩然順著葉眉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處猩紅的光點,就像是一個燃燒的煙頭。

“什麽人?!”郭浩然大聲斥道。羅傑聽到郭浩然的叫聲後,也轉過了頭,將手裏的電筒射了過去。可就在這時,他手裏的手電突然一暗,光芒漸漸微弱下去,直至消失,四周陷入了一團無可救藥的黑暗之中。

“糟糕,電池用完了!”羅傑咒罵了起來。而遠處的那個煙頭般的光亮也有節奏地一明一暗,就像有人正在吸食的香煙一般。

“嘩”的一聲,借著一個閃電,在場的五人終於看到了不遠的地方究竟是什麽了。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雨披,手持黑色油布雨傘的老太太。在她的嘴裏,叼著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煙。她不停地吸著煙,而白色的煙氣則從她漏了風的嘴角吐了出來,立刻就被肆虐的山風掠得不知所蹤。

羅傑大聲地問道:“你是誰?在這裏裝神弄鬼幹什麽?”他畢竟是警察,說出來的話也顯得格外威嚴,有種令人無法抵擋的力量。

那個老太太笑了起來,幹癟的笑聲在風雨交加的夜色裏衝來撞去,被撕裂為不成塊的零碎片段,讓站在這邊的五個人同時感到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郭浩然與羅傑往前走了幾步,跨到了這神秘的老太太麵前。羅傑如鋼鉗般的雙手緊緊捉住了老太太的手臂,他問道:“你究竟是幹什麽的?”

老太太“呸”的一聲將嘴裏叼著的香煙吐到了地上,煙頭燃燒著的那點光亮立刻被雨水澆熄了。她轉過臉來,用幹癟的聲音慢悠悠地對羅傑說:“我是村子那邊旅館的老板,我姓金,你們管我叫金老太太就行了。你們到這裏一定是來住店的吧,來,跟我走,保證你們住得既便宜又舒適。”她轉過身去,打開了一截手電,持著黑色的油布雨傘向村子的深處走去。

原來是虛驚一場,郭浩然苦笑了一下,然後踱到葉眉身邊,順勢摟住了葉眉的肩頭,說:“別怕,來吧,跟著我走。”葉眉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悸中解脫出來,麵對郭浩然獻來的殷勤,她並沒有表示反對。

五個人在大雨中,跟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金老太太,緩慢地穿過了廢墟一般的村落。汪洋忍不住心裏的困惑,不禁問道:“金老太太,為什麽現在惡詛村裏一個人也沒有啊?”

金老太太愣了一下,然後反問道:“誰說這裏是惡詛村?”

“啊?這裏不是惡詛村是哪裏?”夏晴晴驚詫地又問。

“在索橋那邊一公裏的地方有個三岔路口,如果向東南走上一公裏就是惡詛村。但是如果向東北走一公裏,你們就隻能到我們村了——我們村叫屍塚村。”

“哇,屍塚村——”夏晴晴的聲音有點顫抖,“好可怕的名字。”

“嗬嗬,這裏以前是亂葬崗,當年湖廣填西南的時候,很多湖廣人因為瘟疫瘴氣,身染惡疾客死他鄉,他們沒錢建墳,就隨便拿條毯子裹了屍體,刨個坑埋掉。在那個時候,這裏就是埋葬湖廣人最多的地方,時間長了,地底到處都是沒有名字的無主骷髏骨架,到了天氣晴朗的夜晚還可以看到陰森森綠慘慘的鬼火。所以,這就是屍塚村這個名字的由來。”金老太太耐心地解釋道。

葉眉接過了話頭,說:“可是我們明明看到路牌上的惡詛村是指向這個方向的啊。”

金老太太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幹癟的聲音從她的嘴裏吐了出來:“可能是夜行的卡車擦掛到了路牌,讓路牌所指的地方調了個方向吧。一到了晚上,那些路過的卡車,快得就像陣風。”

走了幾分鍾,他們終於看到了一絲讓人感覺溫暖的光亮——在村後的半山腰上,有一處院落正閃耀著昏黃的燈光。

在這風雨肆虐的深夜,對於渾身濕透的旅客來說,還有什麽事能比洗一個熱水澡、吃上一頓熱飯菜更有吸引力呢?

一看到光亮,汪洋與夏晴晴就歡呼著向半山腰上奔跑而去。葉眉心裏一陣澎湃,她也跟著這對年輕小情侶向那處溫暖的光亮奔去。可她隻跑出幾步,就“哎呀”一聲摔倒在地上。

“唉,怎麽這麽不小心——”金老太太拖長了聲音對葉眉說道。她把手電對準了葉眉的腳下,才發現葉眉是被一個路碑絆倒的。與此同時,葉眉也看到了那塊路碑,眼睛裏立刻露出了恐懼的神情,嘴張得大大的,喉頭間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

郭浩然衝到了葉眉身邊,這才看到路碑上隻寫了簡簡單單的八個字——“私家重地,非請勿入!”

不過,不知道是誰那麽無聊,用紅漆在“私”字上劃了一把觸目驚心的叉,而在“私”字邊上用同樣醒目的紅漆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屍”

“屍家重地,非請勿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