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寫生活——《新筆記小說選》序
新筆記小說是近年出現的文學現象。以前不是沒有過,但是寫的人不是那樣多,刊物上也不似現在這樣頻繁的出現,沒有成為風氣。這種現象產生的背景是什麽?這說明什麽“問題”?
我是寫過一些這樣的小說的,有些篇自己就加了總題或副題:筆記小說。我好像成了這種小說文體的始作俑者之一。但究竟什麽是新筆記小說,我也說不上來。
要問新筆記小說是什麽,不如先問問:小說是什麽?這個問題問之小說家,大概十個有八個答不出。勉強地說,依我看,小說是一種生活的樣式或生命的樣式。那麽新筆記小說可以說是隨筆寫下來的一種生活,一種生活或生命的樣式。
中國古代的小說,大致有兩個傳統:唐人傳奇和宋人筆記。唐人傳奇本是“行卷”,是應試的舉子投給當道看的,這樣可以博取聲名,“擴大影響”,使試官在閱卷前已經有個印象。因為要當道看得有趣,故情節曲折,引人入勝。又欲使當道欣賞其文才,故辭句多華麗豐贍。是有意為文。宋人筆記無此功利的目的,隻是寫給朋友看看,甚至是寫給自己看的。《夢溪筆談》雲“所與談者,唯筆硯耳”。是無意為文。故文筆多平實樸素,然而自有情致。假如用西方的文學概念來套,則唐人傳奇是比較浪漫主義的,而宋人筆記則是比較現實主義的。新筆記小說所繼承的,是宋人筆記的傳統。
新筆記小說的作者大都有較多的生活閱曆,經過幾番折騰,見過嚴霜烈日,便於人生有所解悟,不複有那樣熾熱的**了。相當多的新筆記小說的感情是平靜的,如秋天,如秋水,敘事雍容溫雅,淵淵汩汩,孫犁同誌可為代表。孫犁同誌有些小說幾乎淡到沒有什麽東西,但是語簡而情深,比如《亡人逸事》。這樣的小說,是不會使人痛哭的,但是你的眼睛會有點潮濕。但也有些筆記小說的感情是相當強烈的,如張石山的《淘井》,王潤滋的《三個漁人》。有不少筆記小說是寫得滑稽梯突的,使讀者讀後哭笑不得。寫“**”的筆記小說,被稱為“新世說”者多如此。惲建新的《劉校長遊街》寫得很真實,——同時又那樣的荒謬。寫“**”小景的小說,多如實,少誇張,然而這樣的如實又顯得好像極其誇張。這樣的感情是所謂“冷雋”。這樣,有些筆記小說就接近諷刺文學,帶雜文意味。這在新筆記中占相當大的比重。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那是“無可奈何之日”。
筆記小說一般較少抒情,然而何立偉的《小城無故事》卻是一首抒情詩。然而,你不能說這不是新筆記小說。阿成的《年關六賦》是風俗畫。賈平凹的《遊寺耳記》是小說麽?是“筆記小說”麽?這是一篇遊記,一篇散文。然而“筆記”和“散文”從來就是“撕擄不開”的,筆記小說多半有點散文化。孫犁同誌的小說在發表前有編輯問過他“您這是小說還是散文?”孫犁答曰“小說!小說!”我們要不要把《遊寺耳記》從“新筆記小說”中開除出去?不一定吧。高曉聲的《擺渡》是寓言。矯健的《圓環》可以說是一篇哲學論文。
如此說來,“新筆記小說”從內到外,初無定質,五花八門,無所不包了?
好像是這樣。這也是“新筆記小說”的特點。“新筆記”的天地是非常廣闊的。
“新筆記小說”很難界定。這是一個寬泛的、含混的概念。但是又不是“寬大無邊”。作者和編者讀者心目中有那麽一種東西,有人願意寫,寫就是了。有人願意看,看就是了。
有一個也許叫人困惑的問題:新筆記小說和“主旋律”的關係。一般說來,大部分新筆記小說大概不能算是主旋律吧?不是主旋律,那麽是什麽?次旋律?亞旋律?它和主旋律的關係是什麽?也不必管它吧。有人願意寫,寫就是了。有人願意看,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