鋃鐺
兩個月前,我從雲南回來,寫了一篇《楊慎在保山》,引《康熙通誌》:
楊慎歸蜀,年已七十餘,而滇士有讒之撫臣王昺者。昺,俗戾人也,使四指揮以銀鐺鎖來滇。慎不得已,至滇,則昺以墨敗;然慎不能歸,病寓禪寺以歿。
乍一看,覺得很新鮮。用銀鏈子把一個曾經中過狀元的絕代才子鎖回來,可能是一種特殊待遇。如果允許他穿了大紅官衣,戴甩發,那“扮相”是很美的。後來一想,王昺是“俗戾人”,幹不出這樣的韻事。我於是斷定:“銀鐺”的“銀”,是個誤刻的錯字。“銀”當作“鋃”。那麽,楊升庵還是被用鐵鏈子鎖回雲南的。七十多歲的老人,鐵索鋃鐺,一步一步,艱難地在崎嶇的山路走著,慘!
近閱《升庵詩話》“鋃鐺”條雲:
《後漢書》:“崔烈以鋃鐺鎖”。鋃鐺,大鎖也。今多訛作金銀之銀,至有“銀鎖三公腳,刀撞仆射頭”之句(按,此不知何人詩)。其傳訛習舛如此。
讀後啞然。想不到升庵這一條小考證,後來竟應在自己的身上。他大概沒有想到自己竟至被人“以鋃鐺鎖來滇”;更沒有想到誌書上把“鋃鐺”誤為“銀鐺”。造化如小兒,真能惡作劇!
我到保山,曾希望找到一點升庵的遺跡,但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王昶《滇行日錄》曰:
訪楊升庵謫居故址,為今甲仗庫。入視之,有樓三楹,壞不可憩矣。樓下有人書三春柳律句,庭前有桃數株。
王昶是乾隆時人,距升庵也不過二百五十年左右,其時已荒敗如此,今天升庵遺跡**然,是不足怪的。所堪慶幸的是,保山保存關於楊升庵的文字資料還不少,保山人對升庵是很有感情的。
遺址不能尋覓,是不是可以擇一好風景的地方給升庵蓋一個小小的紀念館?再小一點,叫做紀念室也可以。保山盡多佳山水,難道不能容升庵一席之地麽?
升庵著作甚多,據雲有七十種。這些著作大都雕印過。是不是可以搜集到兩個全份,一份存新都升庵祠,一份存保山?
對於王昺,我覺得也可以整出一份材料,並且也可以給他辟一個紀念館。館內陳列,一概依從王昺的觀點,不置可否。一個人迫害知識分子,總有他的道理。
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