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臭
“臭豆腐、醬豆腐,王致和的臭豆腐!”過去賣臭豆腐、醬豆腐是由小販擔子沿街串巷吆喝著賣的。王致和據說是有這麽個人的。皖南屯溪人,到北京來趕考,不中,窮困落魄,流落在北京,百無聊賴,想起家鄉的臭豆腐,遂依法炮製,沿街叫賣,生意很好,幹脆放棄功名,以此為生。這個傳說恐怕不可靠,一個皖南人跑到北京來趕考,考的是什麽功名?無此道理。王致和臭豆腐家喻戶曉,世代相傳,現在成了什麽“集團”,廠房很大,但是商標仍是“王致和”。王致和臭豆腐過去賣得很便宜,是北京最便宜的一種貧民食品,都是用筷子夾了賣,現在改用方瓶碼裝,賣得很貴,成了奢侈品。有一個僑居美國的老人,晚年不斷地想北京的臭豆腐,再來一碗熱湯麵,此生足矣。這個願望本不難達到,但是臭豆腐很臭,上飛機前檢查,絕對通不過,老華人恐怕將帶著他的懷鄉病,抱恨以終。
臭豆腐聞起來臭,吃起來香。有一位女同誌,南京人。愛人到南京出差,問她要帶什麽東西。——“臭豆腐”。她愛人買了一些,帶到火車上。一車廂都大叫:“這是什麽味道?什麽味道!”我們在長沙,想嚐嚐毛澤東在火宮殿吃過的臭豆腐,循味跟蹤,臭味漸濃,“快了,快到了,聞到臭味了嘛!”到了眼前,是一個公共廁所!據說毛澤東曾特意到火宮殿去吃了一次臭豆腐,說了一句話:“火宮殿的臭豆腐還是好吃!”“**”中,這就成了一條“最新指示”,用油漆寫在火宮殿的照壁上。
其實油炸臭豆腐幹不隻長沙有。我在武漢、上海、南京,都吃過。昆明的是烤臭豆腐,把臭油豆幹放在下置炭火的鐵箅子上烤。南京夫子廟賣油炸臭豆腐幹用竹簽子串起來,十個一串,像北京的冰糖葫蘆似的,穿了薄紗的旗袍或連衣裙的女郎,描眉畫眼,一人手裏拿了兩三串臭豆腐,邊走邊吃,也是一種景觀,他處所無。
吃臭,不隻中國有,外國也有,我曾在美國吃過北歐的臭啟司。招待我們的詩人保羅·安格爾,以為我吃不來這種東西。我連王致和臭豆腐都能整塊整塊地吃,還在乎什麽臭啟司!待老夫吃一個樣兒叫你們見識見識!
不臭不好吃,越臭越好吃,口之於味並不都是“有同嗜焉”。
一九九六年三月二十七日